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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合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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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熊等将领送杜甫出营十里,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杜甫朝旁边骑马并行的道庞小声问到:“文武皆意动,但李栖筠怎么办?”

    “李栖筠是河北赵郡人,族内多称其有王佐才。不知你有没有读过他写的一首诗:十处投人九处违,家乡万里又空归。严霜昨夜侵人骨,谁念高堂未授衣。”

    “我好像记得……”杜甫皱眉思索,说道:“这首诗名《投宋大夫》,是他朝谒宋璟时作。”

    “宋璟乃名相。”道庞低声道:“圣人西出长安时,在咸阳有一老者进言道:犹记宋璟为相,数进直言,天下赖以平安。自倾以来,在廷之臣以言为讳,维阿谀取容……”

    道庞停下不言,而是示意杜甫接话。

    “……是以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杜甫皱眉补充,回忆道:“这件事在禁军中流传很广,现在想起来有些蹊跷。”

    “寻常山野之民敢骂天子?替人代说而已。”道庞摇头,“子美觉得是谁想告诉天子这话,还把这话传到禁军里?”

    杜甫面色渐渐严肃道:“应该是……废太子亨,你是说李栖筠是太子亨一党?”

    “必是,梁宰可的死的不明不白,但今天看安西军诸将的样子,像是敢杀朝廷封疆大吏吗?”

    “梁宰虽无太大功劳,但的确向来忠于圣人,太子亨有嫌疑。”

    道庞叹息道:“我本来劝将军直接以此之名拿下李栖筠,可惜将军不肯,所以我给了李栖筠那封信。”

    “信里是什么?”杜甫好奇地问道。

    “我告诉他圣人在去川蜀的途中,说他恩师宋璟是彼卖直以取名,这是圣人对某些人的警告之意。”

    “所以你觉得他会退让?”

    “哈哈哈!”道庞笑道:“他是个聪明人,他若不肯放这七千兵马,就算将军不杀他,等到圣人回过神来,那他更惨。”

    “这……”

    “今日之举只是保险而已。”道庞不自觉地把身子仰了仰,道:“一是为了防止这七千兵被房琯拉去,二是劝李栖筠早日下定决心。”

    杜甫看了道庞一眼,叹道:“你倒不像个和尚,而是像个辩客。”

    “谢称赞了。”

    “我却有一疑问,听你口音应该是淮西人,却怎么来这西北之地,又来投靠我家主公?”杜甫面色凝重。

    “我与主公昔日曾同在河南节度使张介然下共事,虽交往不多,但也是认识的。”

    “你对主公太过热切……”

    “刚开始我只道主公寻常,的确存了教唆利用他的心思,但现在……”道庞拉了下马,自嘲地笑道:“不该有这心思,主公大才,是我自视太高了。”

    “嗯?”

    “近日我常与主公在帐中争吵,起初的确是与他有争执,但后面忍不住有了试探他的意思……”

    “为何试探?”

    “主公气量好得吓人。”

    道庞一边说着,突然驱马贴近了杜甫,把自己那张枣核脸贴到杜甫的面前,然后一言不发就这么盯着他。

    杜甫被吓了一大跳,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把头转向了另一方——这人的确也忒貌丑了点。

    杜甫强忍胃中些许不适,自觉不礼貌,回头尴尬地朝道庞拱手道歉。

    道庞却是不在乎地摆手,看来他向来是习惯别人这样对他了。

    “我自知貌丑。”道庞微微一笑,靠过来低声说道:“后来我故意激主公发怒,主公的确发怒了,而且勃然大怒训斥于我,但主公却一直……对事不对人,未因我貌丑而有任何怠慢之意。”

    “常事了,主公向来待人以公……”

    “这不是待人以公!”道庞突然枣核脸涨得通红,低声兴奋地道:“这是帝王之相!今有乱兵荡覆天下,王室遂微,而有人二十多岁能有这般气度,定是天赐于之!”

    “这……”

    “昔光武帝昆阳一战,王邑自以为功成。但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王邑四十多万大军土崩瓦解!”

    说到兴奋处,道庞一把扯住杜甫,满脸狂热:“天下纷乱,又有刘氏子天生异相,子美兄,天意如此啊!汉祚不灭啊!”

    杜甫脸色僵硬,一把捂住这家伙的嘴,怒喝道:“慎言!”

    “唔……”

    道庞不自觉地把身子仰了仰,呜呜而道:“你果然也早知……”

    “光武帝徒手而夺天下,靠的是温纯缜密,宽博容纳,天人共辅,你太过重于经谶之道了!”

    道庞掀开了杜甫的手,笑道:“不说了,不说了。”

    杜甫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而这时,身后有呼喊声传来,竟是有十几骑冲他们而来。

    当头一人,身穿一身绸袍盔甲,体态轩昂,但嘴唇略薄、皮肤白皙、仪表看起来不如周围的武将五大三粗。这人驱马直接赶到杜甫与道庞面前,手持一封信冷声喝道:“我是李栖筠,哪个是刘将军的人?”

    “在下参军杜甫,见过李司马。”

    “哼,原来是杜子美,我却也听过你的诗。”李栖筠冷笑一声,直接责问道。“你蛊惑我营中将士,是当我安西军羸弱可欺不成?”

    “岂有蛊惑?有哪一言有假?”杜甫反问道。

    “言虽无假,但行事之风有鬼!”李栖筠驱马向前,不耐烦地道:“信中刘将军这么揣测我?他不怕众将寒心?”

    杜甫愣了愣,回过神来急忙沉声道:“将军素闻李司马忠义,常念圣人知遇之恩。今废太子亨勾结犯上,弑君意图篡位,大肆屠杀忠正之士;我李唐的江山危在旦夕,刘行营……”

    “他到底想做什么?”李栖筠听到满口大道理越来越不耐烦了。

    杜甫只得说道:“刘将军奉命督节诸军,想将安西军精锐士卒重新整编,备战克服两京。”

    李栖筠一听大笑道:“整编我部士卒?哈哈,整编完我去哪?”

    杜甫一言顿塞,幸好旁边有个道庞,说道:“我听闻李司马从小就有大志,从仕前曾言:所盼之职,非止微末小吏也!李司马何不说说想要什么?”

    “你查我!”李栖筠怒道,看着道庞,又笑道:“倒是直接,我喜欢。”

    “李司马虽为进士出身,但久在边镇厮杀,直接点好。”道庞拜道。

    “他能给我什么?”

    “必与李司马同心同德。”

    李栖筠却直接摇头道:“扯!你家将军还没参军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边镇厮杀了。我连他长啥样都没见过,却要和我同心同德?呵,荒谬……我要什么,伱们问过他了吗?尔等说了能算话吗?”

    道庞却突然笑道:“将军久历边镇,想入朝堂?”

    李栖筠抬起马鞭指向道庞,冷冷道:“我杀敌无数,为何不能入朝堂?”

    道庞转身不去看他。

    杜甫上前轻声道:“宋璟是李司马恩师,圣人忌宋相,李司马恐难入朝堂。”

    李栖筠怒道:“宋相乃天下名士,世人皆知,你敢诽言于他!”

    杜甫躬身道:“宋相确是贤相,但太子并非贤太子。”

    李栖筠冷冷看着两人,过了许久,靠近轻声而道:“有人在查梁宰之事,帮我遮掩此事,安西军我不再过问。”

    安西军前节度使梁宰,死于非命。

    道庞与杜甫一对视,道庞上前再躬身道:“我会说服刘将军此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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