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所托非人（3）
罗星台又恢复了宁静，阵阵喧闹声从远处会客的大殿中传来，就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敖子陵道：“这两人，一个是曾瑜的弟子，一个是曾瑜的女儿。但是又似乎不站在一线，也是有趣。你怎么看？”
鸾姝道：“那曾若兰就是个草包，不值一提。但我现在越来越怀疑程秋水。”
敖子陵道：“哦？”
鸾姝喃喃的回忆起与程秋水初识的场景：“当初我在酒馆中被两个流氓纠缠，是他出手帮我解围。我对他心存感激，又以为他是个女孩子，就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还说了自己是蜀国人。没想到他却警告我要对别人警惕，不要随意说出自己的身份。”
“后来他在鬼市中又救过我一次，我本也以为是偶然，现在想来，他应当是去调查四席之死的。我那时也傻，什么都和他说，他也知道我会去鬼界……而且他每次都信誓旦旦的说，我们之后一定会再见面的，当时我还觉得与他有缘，可是现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却觉得那些话全部毛骨悚然。仿佛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些什么，我一直被他算计着……”
敖子陵道：“可是你又有些犹豫。”
鸾姝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帮我救我全都出自真心。他从未说过自己是女孩子，还常以在下自称，是我自己误以为他是女孩的。我真的，很喜欢程姑娘……”
她抬头望向敖子陵，不由得感叹道：“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会读心术，无论我想什么都瞒不过你。”
敖子陵摇了摇头，微笑道：“可是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他顿了顿，又道：“好了，说回正事吧。”
鸾姝问：“曾若兰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从小一向被保护的很好，不知世上还有许多阴暗之事。
“程秋水出身卑贱，是个可怜之人。”敖子陵叹息着，对鸾姝稍微提点一下：“想来那应当是他入无弦阁之前的事吧。”
鸾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情复杂。过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点让我犹豫的是声音。他的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和我在望乡台听到的完全不同。你说那个人会不会和我父王说话时用了假声？”
敖子陵摇头道：“不太可能，你又想多了。”
鸾姝问道：“为何？”
敖子陵道：“他既然能将你父王藏在无弦阁三年，便是对地牢的隐秘有绝对的信心，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你去鬼界是为了拿往生草，当时也并不知道蜀王还活着，不会主动去望乡台，这点程秋水知道的。”
“所以程秋水……”
鸾姝语声顿住，她心里其实早就确认了，程秋水便是那日的凶手，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而在程秋水之后，还另外隐藏着一个人，甚至多个人，他们又是谁呢……
敖子陵道：“好了，别想了。现在线索不够多，再多想也是白费功夫。等到明天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你用手稿引出来的全是那幕后之人手下的棋子。”
鸾姝点了点头，可是心中却隐隐为柳离轩担忧起来。敖子陵运筹帷幄，作为同伴自然十分可靠，可是他与柳离轩之间却有着血海深仇。此时此刻，龙族说不定已在鸣皋山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柳离轩取出鸣春之后，将他绞杀……
忽然，鸾姝鬼使神差般的脱口道：“子陵，我觉得你们之间有误会。离轩他……”
敖子陵瞬间沉下脸来，打断鸾姝的话：“你就这么相信他？”
他的声音寒凉彻骨，令鸾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嗫嚅道：“我只是……”
敖子陵咬牙切齿道：“我也曾觉得这其中有误会，我们都曾经相信过他……可是我们都被他骗了。因为他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的声音很快又克制下来：“想必你已从敖霜那里大概知道鸣春的来历了，可你知道它是怎么斫成的吗？神龙死后……筋骨会硬化。所以他为了用龙筋做弦，必须趁颖还活着的时候动手……”
敖子陵的拳头攥得发白，说到此处，声音竟有些哽咽嘶哑。他抬起头来，望向隐藏在远山中的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鸾姝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即使时隔百年，她仍感到脊背发冷。
“他还放光了颖的血，用来炮制神木，那琴面上镶嵌的十三颗晖，也是颖的鳞片……等我和霜找到他斫琴的山洞时，里面血迹斑斑，到处都是颖的残尸……惨不忍睹……那张鸣春，继承了颖全部的灵力，甚至曾经对抗过整个神界，引得三界众生觊觎。若不将鸣春夺回毁掉，龙族将永世不得安宁。”
风声呜呜低咽，夜空竟好像有些颤抖。不知是否因为敖子陵说出了那张琴的名字。他又问：“那你可知，你前世怎么死的吗？”
鸾姝茫然摇了摇头。
“他骗你替他赎罪，在众神面前自刎。可后来他却将你的尸身制成了傀儡，利用你来对付我，压制龙族，夺取息壤……鸾儿，你不能相信他。”
鸾姝浑身一颤，只觉得难以置信，她推开敖子陵，连退几步喃喃道：“你、你骗我，他不是那样的人。”
敖子陵道：“我没骗你。如果他真心喜欢你，你们两情相悦，我愿意放弃你，成就你。可是他却利用你，伤害你，这一点，我绝不允许。”
鸾姝还是摇头：“你既然这么担心我，为什么当初在龙宫中没有阻止我和他在一起？”
敖子陵苦笑：“你忘了吗？我当时想要杀他，是你阻止了我。”
鸾姝一怔，想起当时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敖子陵又道：“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说你是我的未婚妻，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抢走，可是你那时不肯相信，以为我在说胡话……我也总不能强行留住你。那样你只会恨我，反而更加信任他。所以我只能偷偷为你加上护印，再派敖霜暗中跟着保护你。”
“可是……可是他从没伤害过我，反而一直帮我，怎么会是利用我？”
“傻丫头。”
敖子陵摇头叹道：“他愿去执念之海，并非是想帮你找往生草，而是因为他的仆从巴蛇黑曜躲在那里。他受血鳞的指引，要去那里拿回被封印的记忆。
三百年前，他散尽神力割裂元神诈死，之后黑曜便一直用分|身帮他到处搜集碎魂，汲取灵力。我猜他也曾带你去过，对吧？那里本来有我布下的结界，黑曜进不去，可他带上你，便能破除结界。那神冢中的瑶果是你前世灵脉所化，黑曜吞掉瑶果，便是为了帮长离恢复修为。
你再好好想想，他有向你解释过他有什么苦衷，和龙族有什么误会吗？没有，是不是？那么他对你做过什么，说了什么花言巧语，让你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仍然对他如此死心塌地？鸾儿，不要相信长离。对他来说，你活着的利用价值更大。因为你能操纵息壤，还可以使用伏龙阵对付龙族，不到万不得已时，他绝不会对你出手。”
鸾姝抱着双臂，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往昔的点点记忆，各种零星的碎片，与敖子陵所述严丝合缝，完全都能对上。她拼命想搜寻他话语的漏洞，想要反驳敖子陵，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
她忍不住轻触自己的嘴唇，唇齿间好像还残留着那日缠绵的余温，难道那也是骗人的吗？
“还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我来无弦阁之前去过蓬莱，想找赵先生问关于你的事情。可是岛上空无一人，赵先生他们都失踪了，岛上有打斗的痕迹。”
“什么？！可是师姐她……”
鸾姝忍不住惊呼一声。起初卫峥许久不曾回信，她就觉得可疑，现在细细回想起师姐当时的反应，那明明就是没有收到回信，只是为了让她安心救父的说辞。
敖子陵缓缓道：“赵先生不仅继承了神农大神的医术，也继承了伏龙阵法。”
“不可能！”
鸾姝使劲摇了摇头，她不愿意相信，更不想相信。可是心里的防线却慢慢被击溃，对柳离轩的信任慢慢动摇。那时间对的上，柳离轩也的确曾说他要去做些准备，难道是指这个吗……
“对了！”鸾姝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还有阿岚信任他，我信任阿岚！”
敖子陵却冷笑：“但风岚也曾专门来警告过你，只是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名字。”
“那、那……”
“你要是还不信我，可以等着长离来了亲自问他。你问他有什么苦衷，看他到底是跟你解释，还是继续含糊其辞……”
“别再说了……”鸾姝捂住耳朵，拼命的摇头，“求你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了……这不是真的……不是……”
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胸中有个东西闷闷的，好像啪的一声碎裂了。
“唉。”
敖子陵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鸾姝抱入怀中，柔声安慰道：“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你还有正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