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颗颗善良的心
磕几个头，对常人来说算是很轻松的事，于惠娘而言却并非如此简单。
仅仅是磕了不到十个响头，她就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的虚弱。
自丈夫遭遇不幸之后，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甚至今日的她，更是滴水未沾、颗粒未食。
她的丈夫突然离世本就让她心痛欲绝，但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婆婆此时亦病倒卧床不起。
惠娘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一边要料理丈夫的丧事，一边还要照顾生病的婆婆。
这个本就没有余财的家，被婆婆的病情彻底拖垮，就连她丈夫办理丧事的钱都是向族亲借的。
但即便如此努力付出，婆婆的病情依旧未见丝毫起色。
无奈之下，在丈夫的头七还没有过去的时候，惠娘作出了这辈子最重大的一次决定——卖田！
对于农户而言，田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一旦失去田地，就相当于丢掉了生活的依靠。
可是惠娘已经别无选择了！
她的夫君已然离世，她不能看着婆婆病死在床上！
天杀的张员外！
惠娘家的三亩地都是上等的良田，惠娘打听过，这样的上等田，每亩售价可达二十两纹银。
这个可恨的地主张员外明知惠娘卖地是为了给婆婆治病，竟然趁火打劫，每亩仅愿出十五两！
族亲们无不义愤填膺，但却无能为力。他们的家里也不富裕，无人有能力购得惠娘哪怕一亩土地。
惠娘苦苦哀求张员外能稍稍加价，怎奈这张员外铁石心肠，分文不让，甚至放言若此次不卖，下回价格只会更低！
惠娘牙都要咬碎了，可为救婆婆性命，最终只能万般无奈地在契书上按下手印，换来四十五两银子，却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惠娘能找到的最高明的郎中，便是怀仁堂的镇馆郎中李郎中。
他的诊金很贵，纹银五两，出诊更贵，诊金翻倍！
惠娘也心疼银子，可是她别无选择。以她婆婆现在的状态，若是强行拉入城中就医，那估计根本就不需要问诊了，还是直接准备后事吧。
为了救婆婆的命，她还是咬牙把李郎中请到了家里。
十两诊金，十二两的药钱，李郎中一出手就拿走了卖田得来的一半的银子！
幸而熬过了吴老三的头七，惠娘不必再终日忙碌于丧事，可以全心全意照顾婆婆。
或许是得益于惠娘的精心照料，亦或是李郎中的药方果真奏效，吴家婆婆的病情逐渐好转。但惠娘不敢告诉她卖田之事，怕她会直接气死。
惠娘盘算着卖田剩下的银子还掉债务以后还能留下几两，她可以用这几两做本钱，置办一个小担子，去城里卖点针头线脑的，或许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就在惠娘以为日子会按照她的想法往下走的时候，老天又给了她重重一锤，她儿子也病了，高热不退！
心急如焚的惠娘急忙背着儿子来到怀仁堂，再次找到了李郎中，这次诊金是便宜了五两，可是药钱却要了二十两，惠娘倾尽所有还差二两银子！
在惠娘的苦苦哀求下，李郎中见她实在可怜，免去了二两银子，卖田所得的钱财也一文不剩的全花完了！
惠娘再次忙碌起来，一边要照顾婆婆，一边还要照顾儿子，两个病号让她片刻都不得闲。
可是这次老天爷好像是故意要为难她，不知道是怀仁堂的方子不对，还是婆婆和儿子两个人互相串了病气，她儿子的病情毫无起色，婆婆的病情也是日益恶化！
惠娘去求了哥嫂，却没有借到一文钱，她实在是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把婆婆和儿子安顿妥当，喂他们吃下家里最后的米粮，惠娘自己粒米未进的来到了东市，来博最后一点希望。
要么，她拿到银子，要么，婆婆和儿子都得死！
好在，惠娘等到了希望！
尤其是拿到范万三给予的那十两银饼子之后，惠娘看到了生的曙光！
她要坚持，她要拿到二百两银子，死也要拿到！
因此，尽管身体已极度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但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她仍艰难地向前蠕动、跪地磕头。
在众人的注视下，惠娘摇摇晃晃地朝前爬出了半里路程，此时此刻，她早已数不清究竟磕了多少个响头。
尽管听从了范万三的忠告，竭尽全力保护额头免受伤害，但由于数百次与冰冷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额头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额头很痛，但是也幸好是因为这个疼痛的刺激，才让她坚持着没有晕过去……
人群越聚越多，每个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一点点地往前爬行，一次次地低头触地。
“哎呦~“一声惊叫打破了寂静，众人的心瞬间悬起。
原来，当惠娘放下左手时，不幸压到了雪中的一颗锐利石子，这颗石子无情地刺穿了她早已因严寒而肿胀不堪的左手掌。
惠娘痛苦地呻吟着，颤抖的左手缓缓抬起。难耐的痛楚，让她的眼中沁出了泪花，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将那颗可恶的石子硬生生拔出。
鲜血从伤口处涌出，仿佛一朵盛开在冰天雪地中的血色花朵。
惠娘用干裂的嘴唇吮吸了伤口，想要把流出的鲜血舔舐干净，却因为伤口止不住血，无论她怎样努力都舔不完。
她只得艰难地从破旧棉袄右侧的下摆处撕下一条布条，然后揪出棉袄里发黑的棉絮，紧紧按压在伤口上。
接着，她用布条仔细地将手掌包裹起来。棉絮和布条也很快被血液浸透，好在血终于被止住了。
惠娘不敢耽搁，再次翻身，继续磕头，继续向前爬行。
左手一次又一次艰难地撑着地面，再次把伤口挣开，她却顾不上处理了。
她要趁着自己还有些力气，赶紧磕头向前！
洁白的雪地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红印记格外醒目。
而惠娘身上那件破旧不堪的棉袄，里面发黑的棉絮不断从撕掉布条的破口处泄露出来。没多会儿，右边半件棉袄中的棉絮几乎快要全部漏光。
忽然，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中年文士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惠娘的身上，并细心地将其紧紧系在她的脖颈处。
惠娘感激地朝着中年文士点了点头，随后又毫不犹豫地继续磕头前行。
一位掌柜模样的老者从店内走出，手里拿着一大块棉布。他熟练地将棉布撕成五条宽窄相等的布条，然后快步走到惠娘身旁，将这些布条递到她手中，嘱咐她分别系于额头、双腕以及双膝处。惠娘再次感激地朝老掌柜点点头，用那早已干裂得不成样子的双唇发出一声微弱道谢后，便默默接过布条仔细包扎好，再次继续磕头前行。
两个伙计模样的小伙子，一人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肉饼，另一人则端着一碗温水，缓缓走向惠娘。惠娘那黝黑的脸上划过两行热泪。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食物与水，并向两位伙计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后，她顾不上说话，便急忙就着温水大口吞食起那美味的肉饼。将肉饼吞下肚后，惠娘轻轻将碗交还给伙计，再次俯下身去，又继续磕头前行。
人们开始自发地用脚把地面的积雪踢开，有人取来扫帚，小心翼翼地清扫着地面，生怕残留的石子会伤到惠娘。
或许是身上披着的披风抵御住了严寒，亦或是缠于手脚处的布条减轻了摩擦带来的伤痛，又或者是那块肉饼、那碗温水给予了惠娘新的力量……
总之，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原本满是积雪和杂物的道路变得整洁而安全。
更为重要的是，周围那一颗颗善良的心灵传递出的温暖与鼓励，仿佛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惠娘体内，支撑着她勇往直前。
渐渐地，惠娘的动作越发坚定有力，身躯也逐渐停止了摇晃。
她咬着牙，不停地磕头、不停地往前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