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二月虹
到了京城,这里是比广西更加繁华的地带,开着车,来到一处戏院。
还是以往的风格,规模也比之前大很多,他们来的时间正好,检了票进去。
臣皮带着齐一坐在中间的一个位置,等了一会,大门关上。
随着时代的进步,来听曲的人少了,偌大的观众台,只有几十人在这里捧场。
妆容艳丽的戏子在高台之上唱着《霸王别姬》,齐一觉得熟悉,似乎以前真的有经历过一样。
等到一曲唱完,众人离开后,戏子从台上下来,到两人身旁。
“师父,许久不见。”
“是很久不见,上次见面,是在二十年前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臣皮,你老了。”二月虹身材还如当年那般,只是面容也已苍老,他看着向齐一,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
臣皮没有解释,沉静道:“这些年发生太多事。”
二月虹点头,活到这个岁数,该见过的都见过了,也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去里面吧。”
“师父,师娘身体还好吗?”去的路上,臣皮问道。
二月虹自从离开长沙来到京城生活,已经将整个红家洗白,如今不过做些生意来往。
“不太好。”一提起丫头,那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他疲惫的神情,他看着齐一道:“小一,对于丫头的病,你可还有方法?”
曾经齐一送来的药让丫头病情好转,然后他也研究着药方收集草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药效作用接近于无。
丫头还活着,可二月虹总觉得她已经死了,已经不再是她了。
齐一还在思索,听见二月虹叫他,他茫然道:“丫头?”
“师父,小一,失忆了。”
二月虹一怔,看着两人,感叹道:“这些年确实发生太多事。”
“今日你们前来,是有何事?”
“二爷,我想知道,之前,我身上发生了什么。”齐一认真道。
“之前?”二月虹看着窗外,一只麻雀停在树枝,道:“当年我与你接触的不多,另外了解你的人也不在你身边了,确实只有我这个二爷还能念叨两句。”
“当年我第一次见你,你是在医院的床上,八爷,也就是祁铁嘴,你的哥哥,来找我。”
“他说,让我给你治疗。”
“当年因为丫头缘故,我对药理方面比较了解,一些疑难杂症也能治。”
“但是试了很多方法你都醒不过来,后来某一天,你醒来跑了,佛爷和八爷,我都在找你。”
“你回来了,但是你失忆了。”
“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们都离开了长沙,你跟着祁铁嘴一路前往吉林,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晓了。”
“祁铁嘴?”
“有时候忘了也挺好,至少不会为过去而烦恼。”
二月虹摇头惋惜:“八爷知晓自己的寿数,从事算命这一行,是以自身气运为代价,过去这么多年怕是……”
这话没有明说,对其意思都是心知肚明的。
齐一点头表示知晓,突然道:“我想看看丫头。”
二月虹轻轻点头,领着两人回到四合院里,来到地下的一处房间,房间被铁皮包裹,像个囚笼。
“师父,你把师娘关在这里面?!”臣皮看着这块铜墙铁壁道。
“丫头的病症太过诡异,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什么意思?”
将两人带到一处窗前,两人看进去,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此时的丫头头发奇长茂密,肤色惨白,指甲乌黑尖长,感受到活人的气息,她疯狂抓门,不停嘶吼,一点也没当年的端庄优雅。
“这……这是禁婆!”臣皮讶然。
当年他来的时候师娘还能正常说话交流,怎么会这样?
二月虹手贴在铁门上,脸上满是痛苦。
“我早该想到的。”
当初齐一说的那句话已经注定了丫头的结局,但现在齐一失忆了,他什么都不记得。
齐一不断从这些碎裂的话语中拼凑出事件真相。
一切事的源头是他,丫头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他吗?
“对不起……”
二月虹又释然的笑道:“这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丫头能陪我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满足了,倒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他看着丫头,眼神中带着决绝:“等我死的时候,丫头会同我一起,也算是我的私心吧。”
二月虹已经忘记了曾经齐一的反常,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夫人能好好活着。
“丫头想必也是开心的,这不是你的错。”
三人回到院内,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院内,像是在等什么人,小娃娃长得粉雕玉琢的,实在可爱。
“师父。”小娃娃走过来,对二月虹行礼,精致的脸上满是严肃。
二月虹看着小花,浮现出笑意来,对两人道:“臣皮,小一,这是我的徒弟,解语臣。”
“小花,这是你师兄。”二月虹指着臣皮道,然后又指了指齐一:“这是八爷的弟弟,你叫他一声哥也不过分。”
“师兄,哥。”
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齐一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治愈了,看着小孩肉肉的脸,他想试试什么手感,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他走到小孩身旁,在他惊异的目光下捏了捏他的脸颊,软软的,又摸了摸他的头,似乎觉得还不够,来回揉捏着。
小花被捏的脸红,他又不敢在师父面前做什么,只得忍受这个人的揉拧,闻着他身上好闻的药香,他勉强原谅他的放肆举动。
“看来下一很喜欢小花啊?要不真收小花做个弟弟如何?”二月虹在一旁开口道。
如今的解家就剩小花一个直系,他这么做也算是给小花多一条道路,有一个张家人在背后撑腰,那些人会收敛许多。
他对小一的品性十分相信,就算失忆又如何,他不会变。
解语臣还处于逝去亲人,以及被那些人觊觎解家当家位置的状态,除了师父他谁都不信。
看着面前的青衫年轻哥哥,他要相信吗?
齐一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解语臣,与所有人都不同,他眼中对他没有欲望,没有目的,毫无疑问,他喜欢这个孩子。
莫名的,解语臣觉得他拒绝不了他。
于是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三天后,二月虹宴请了几乎在京城的所有九门中人集聚在新月饭店内。
齐一知晓二爷家产丰厚,但如此大张旗鼓的是他没料到的,好在他不用出面。
但其他九门人却不是这么想了,齐一,在老一辈中多少是有些耳闻的,就算不知道的,齐八爷总认识吧?
当年的奇门八算的神人,祁铁嘴他弟。
少部分人知晓齐一的本事,可这都年过半百了,收解家的当弟弟,这辈分怕不是乱了。
但他们也不敢造次,谁不知道红家背后有新月饭店撑着,二爷又是佛爷的朋友,给他们几个胆都惹不起的存在。
解语臣和齐一待在解家没有过去,齐一如今的样子不适合露面,小花也不喜欢那群人的阿谀奉承。
呆在解语臣身边,齐一总能忘记那些不好的过去。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解家……”解语臣憋了许久,欲言又止,现在的解家就是众矢之的,他一个小孩都懂的道理,为什么还有人往他身边凑。
“总会过去的。”
臣皮因为广西那边还有事要处理,他交给齐一一个牌子,只要持牌,他就可以对陈家的势力进行召唤,任他差遣。
这毫无保留的示意让他觉得这块牌子烫手,他要拒绝,但臣皮告诉他,齐宝堂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他。
到最后,齐一还是没有接受,在臣皮心碎的目光下递了回去。
他暂时在京城住下来。
毫无疑问,齐一这个名字还是有用的,在暗地里他的名字广为流传,一部分人瞬间收回对解家的施压,不明事理的人还在叫嚣,但更多的人是在观望。
最近登门的人变多了,解语臣一个孩子对付这么多张嘴,很是疲乏,他直接出面堵上他们的嘴,碰上那种极端的,第二天那个家族直接覆灭,据说那些人全都是被毒死的。
齐一做的干净,那些人也查不到他头上。
但大部分人都知道是他做的。
少有的,解语臣感觉到了轻松,在跟师父训练的时候也会抽出空来到齐一这里。
有一次训练的重了,满身是伤的回来,特意绕过齐一的房间,自己处理伤势。
但齐一直接拿着医药箱就过来了,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他有时候在想,他也许真的是他哥哥。
“小一哥哥,师父说,你现在已经八十多岁,真的么?”解语臣少见的天真语气问道。
“也许活了几千年也不一定。”
时间就这么磋磨过去一年,一年时间,张启灵终于回来了,但是他在广西。
“你要去哪?”见齐一收拾东西,解语臣有些慌张,他拉住齐一的袖子道。
“回广西一趟,半个月左右回来。”他在这之前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以小花的聪明才智,他能够应付的来。
“是很重要的事吗?”
“嗯。”
小花有些不舍,但还是按耐住小孩子性子,语气稍显低落道:“我送你吧。”
齐一摸了摸小花的头,道:“外面坏人多,等我回来。”
在解语臣的注视下,齐一的背影缓缓消失,他闭上眼,等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那个冷血无情的小九爷模样,想得到他解家东西的人,如今该付出代价了。
坐上火车,齐一躺在车厢铺上,从他出解家开始,就一直有股视线盯着他,他带着墨镜遮掩自己的蛇瞳,故作放松的姿态,实则暗暗观察来往的人群。
火车下了站,齐一看了眼路牌。
洛阳。
他往人群多的地方走,那群人也跟着过来,步伐加快,拐进烟柳巷。
“人呢?”后面追过来人问道,他们穿着黑色的布衣,三三两两错开,有十几个人。
“他从这进去了。”
烟柳巷中的人目光阴鸷的盯着他们,在里面混的大多都不是什么善茬,为首的还是招呼着弟兄们进去。
草草的找了一遍没发现人。
“走。”
等几人离开,齐一从巷子的废弃竹筐中起身,他踩着墙壁翻过去来到另一处街道。
跟踪他的人应该是刘家的人,前些日子揍人的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刘家,他们跟踪自己应该是想出口气。
街道地上到处都是小贩的踪影,买卖东西的声音络绎不绝,耽误了行程,准备找家客栈暂住一晚。
瞬间,又一道视线盯着他,齐一不躲了,再揍一顿就老实了。
他顺着小路走向僻静地,拿出发带捆绑住长发,看向身后的人。
那人一惊,他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吞了口唾沫,感受着前面人传来的威压,他觉得自己跟错人了,拔腿就跑。
齐一捡起地上的石子,两人隔着三四十米的距离直接打在他腿上,那人猛地栽在地上,腿部发麻,一时无法动弹。
眼看着齐一越走越近,直接求饶道:“爷爷,爷爷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干这档子事了,你放过我,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还有谁?”
“还,还有很多人。”
“在哪?”
这人又支支吾吾的,齐一装作不经意间踩上一脚,立马疼的求爷爷告奶奶的。
“在集市码头,那是总舵,里面,里面有十几号人。”
现如今世道,普通人想要来钱快,盗墓,拐人是最优选,这两个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人抓住。
科技较为落后,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已经形成一种地下商业链。
齐一本是想问还有谁在暗处埋伏他,这人竟然这么没骨气,直接把总舵给说出来了。
看他的样子,跟踪人也不是一次两次,干脆一锅端了吧。
省的他们继续害人。
在他的带领下,齐一顺利来到总舵附近,听着名字挺高大上的,实际上就两间木屋子,一间用来装人,一间用来交易。
齐一直接闯了进去,两手上的搬砖排在为首的脸上,当场昏迷。
其他人反应过来后拿出武器攻击,三两下就被齐一收拾和干净。
他们大多都是普通人勾结在一起,根本没什么武力,搜刮出钥匙,打开牢笼,里面大多都是四五岁,七八岁的孩子,有男有女,长得都比较白净可爱,难怪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快走吧。”齐一对这些孩子道。
孩子们看他的眼神还带着惊慌失措,很显然他们在这里过得并不好,连发出的声音都微微颤抖。
“大哥哥,你,叫什么?”
齐一循声望去,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孩子,他面色沉着冷静,看上去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
“不必知晓。”
但这孩子似乎有些倔强,来到齐一身旁,面容清秀的脸上坚定不已,道:“你告诉我吧,我想知道恩人的名字。”
“不用。”齐一转身就走,孩子跟在后面,他去哪,孩子就去哪。
“做什么?”
“我叫李浅,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就好。”
“齐一。”
再次乘车回到广西,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哟,齐少爷回来了!当家的等候多时,您快请进吧。”管家道。
齐一点头,径直走向张启灵的房间,他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疑惑之际,黑虾子从旁边过来道:“小一弟弟!好久不见,想死瞎子我了,快来抱抱!”
黑虾子张着手就过来,齐一抵住他的胸口,道:“我哥呢?”
“哑巴啊?他不是去守那个啥青蛙门了吗?”
“什么时候?”
齐一蹙眉,现在距离十年不是还有一年时间吗?怎么会这么早就过去。
“三天前吧。”
他放下手,直接去到臣皮房间,臣皮见齐一,面露喜色,急忙拉开椅子道:“小一,快来快来。”
“你让我哥这么早过去做什么?二十年,门都没开过,第三十年也不会开。”
臣皮手一顿,道:“也许是他自己要去的呢?”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齐一长呼出一口气,水也没喝一口就踏出房门。
“小一,你做什么?”
齐一不想回答他,如果是三天前,张启灵现在应该还在火车上,自己去追的话,时间应该是够的。
臣皮上前拉住齐一的袖子,有些可怜道:“吃完饭再走吧,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该说不说一个老头子用这种撒娇语气确实有些滑稽,但臣皮这些年保养的极好,看上去最多四十岁。
齐一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他坐下来,桌上的菜都以清淡为主,入口滋味不错,只是有几道菜味道有些奇怪。
“这些年我特地研究的,味道怎么样?”
“嗯。”
一个字,臣皮眼角的褶皱都笑出来,他又夹了些菜给他,怕他噎着,还贴心的勺了碗汤。
齐一很快就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正欲起身,却感到头脑传来一阵眩晕。
他很快意识到臣皮做了什么,身子不可控的往后倒:“你……下药…为什么?”
臣皮接住他,说了些什么,但齐一扛不住药力昏死过去。
他抱起齐一清瘦的身子朝地下室走去,里面是他早已备好的牢笼,只有待在这里,那些人就不会找到他。
等齐一醒来时,已经过去一天了,他睁开疲乏的眼,下意识动了动手,却发现双手被锁链扣住在床,身体酸软无力。
他此时十分的口渴,说出的声音都干涩无比。
“臣皮——”他挤出力气呼喊道。
不一会,臣皮从拐角出来,手中还端着冒着热气的饭菜。
他是想把他关在这不让他去找张启灵?还是另有所图?
臣皮将齐一扶起,拿起糖水勺起吹凉递到他嘴边。
“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你先喝,喝了我告诉你。”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
“我不会害你。”
齐一紧盯着臣皮的双眼,那双眼中是他看不懂的黑暗。
他当初为什么会相信臣皮的话,把张启灵留在他这,他有预感,这次的青铜门会打开。
“我不信你。”
“嗯。”
“我恨你。”
此后的每晚,臣皮都会给齐注射一针药水,药水会麻痹使用者的身体感官,让他无法发挥出力气。
从一开始臣皮说的时间就是错的,他故意误导两人的时间观念,说是两年实则一年,现如今张启灵已经进去了。
这也是他算计好的。
他一早让人埋伏在那,只要杀了张启灵,丢进去。
三十年,小一进去能管三十年,张启灵或许能待更长的时间。
从他得知齐一还活着的那一刻他就开始筹备,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实在是太顺利了。
但接下来的计划还不能出岔子,该演戏的还是得演全套。
他故意放出齐一离开的消息,不出所料,迟迟等不到人的解语臣开始着急,第三个月就发出信笺问他齐一的线索。
他装作不知晓的模样,同他一起寻找,找了许久都无果。
如此大费周章的行动可见臣皮狠了心。
处理完今日的事情后,臣皮再次来到地下室,此时的齐一缩在床的一角,眼神呆滞,就像个毫无生机的精巧娃娃,任他摆布。
说不心疼是假的,情感的积压在日积月累下早已变质,只要躯壳在他身边他也满足了。
黑虾子已然察觉出不对,当时齐一去臣皮那的时候他一路尾随的,后续期间也没见齐一出来过,反而臣皮每次都会在房间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也禁止别人进去。
他很难不怀疑,臣皮对齐一做了什么。
但他没有机会进去。
既然没有机会,那就创造机会。
他借助对陈家势力眼红的家族对他们露了些口风,那群人就像饿狼一般蜂拥而至,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不断瓦解着那块蛋糕。
这里算是陈家最为薄弱的地段,只要突破了一点,剩下的也会不攻自破。
早年与陈家合作的其他商人纷纷退出,其他人递出橄榄枝瓜分着,很快,有关臣皮早年做的事就被传了出来,其中的恶劣程度难以想象。
其中掺杂了多少水分就不得而知了,看来这些商家这么多年被暴压早就急不可耐了,抓住机会就猛的咬上一口。
黑虾子也没料到自己不过说了句话,竟然能起这么大效果。
但臣皮从商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些底蕴在的,他去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些人的嘴严实的很,硬是没一个人说。
事情闹得太大,已经有政和府的人到来检查,臣皮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只有抽空的时候到齐一这来。
黑虾子趁着臣皮没时间理会这边的功夫,潜入他的房间,找到机关所在地,打开地下室的通道。
里面的装修富丽堂皇,宛如一座地下宫殿,应有尽有,但他还是一眼就发现了躺在床上的人。
“小一,小一!”黑虾子叫了好几声,这人终于有了反应,发现不是臣皮,眼中多了几分神采,他哑着声道:
“瞎子,带我走。”
黑虾子斩断齐一身上的锁扣,将人背了起来,一步步走上台阶,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