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逢生
跳下悬崖的前一秒，陶晴就预料到，她会被深不可测的河水淹没。
不会游泳，双手又被绑着，再加上衣服的重量，使她即便再怎么扑腾往上游，也无法游出河面，反而消耗了更多的体力。
“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绝对不能就这样死掉。”
心底忽地响起这一信念，陶晴一边屏住呼吸，一边用两只手转动绳子，反复不停地做这件事。
做到大脑缺氧，心跳加速，体力和肺活量几乎耗尽，双手的束缚感总算有所缓解。
这一刻，陶晴求生的欲望达到了顶峰，体力似乎都恢复了一点，不顾手腕割裂，疯狂加快摩擦的速度。
皇天不负有心人，绳子终于彻底松掉，双手获得自由。
她奋力往上游的同时迅速脱掉沉甸甸的外套，脑袋总算探出了河面。
她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双脚使劲扑腾着。
可水流湍急，没一会儿，她就被恶浪拍翻回河里。
她不甘心，再次往上游，结果又被河水吞噬。
本就体力透支的陶晴，连续几次都是如此，终究没了一丝力气。
好没用啊，自己真的要死了吗？
陶晴神情悲怆，双眼阖上，双手张开，腕上的血液一丝一丝地流出来，缓缓下沉，仿佛也要随主人一同跌入深渊。
幽暗冰冷的水中，悬浮的血液与孑然的身体隔开了一段距离，竟是如此的绮靡艳丽。
坠落的期间，她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
有她被打得伤痕累累时杜乔扑上来的拥抱；
有她跟童婳上课开小差时的相视一笑；
有她这些年做过所有杂活的疲惫样；
有她穷奢极欲的初中生活小片段；
有陶芝苒给她做馄饨时的背影；
还有程野，她好想他那张温柔的脸，她好想当面跟他说声对不起，她还好想念和他在一起的种种……
可如今这局面，终究是痴心妄想。
好遗憾啊，半仙……
以后，别再喜欢上像我这样的烂人。
她在心底默念，泪水不觉流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传来巨大的跳水声，她有一秒清醒，忍着刺痛半睁开眼，恍惚间，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正往她这靠近。
一缕柔和的光线投射在她脸上，周遭的温度好像都回升了点。
那是天使吗？
她的意识太过模糊，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一定是这样，她这种人死后应该会下地狱，看到的是恶魔才对。
她无望地闭上眼，心中自嘲：天使是不会眷顾我的。
她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某种力量往上拽，后脑勺也被什么给扣住，紧接着唇间有抹温热，一股气流顺着嘴渡了过来。
很快，她爆炸的肺部得到了些许缓和，身体本能地想要获取更多氧气。
陶晴抬起手，抱住给她氧气的“东西”，主动吸吮着。
过了不知多久，她被带出了河面，思维意识回归，睁开眼的一瞬，她才知道，自己拥吻着的不是“东西”，而是人。
这人双目紧阖，剑眉微皱，面容似冬雪的白，乍看冷得彻骨，细看却似春风的柔，仿若能消融一切。
……是程野。
头顶的阳光，唇舌的缠绵，身体的触碰，这些真实的感受无不在提醒她，她没下地狱，这里是人间，她没有死。
那道熟悉的薄荷味徐徐溢出，犹如定海神针，让她的身心都安定了下来。
刚才还觉得不可能见到的人，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陶晴不禁思绪万千，放在他背后的手挪到他胸前，推了他一把，却一点动弹都没有。
程野察觉到她的动作，不安的心稍稍放下。
他睁开眼，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陶晴，眼底划过一丝留恋，慢慢离开她的唇，扣住她脑袋的手也松开，背过身：“抱住我的脖子，身体放轻松，我带你游。”
陶晴小口喘着气，按照他说的来做。
程野隐约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低下头，这才注意到她两只手腕上裂了两道口子，压住心底的担忧，冷静快速地向岸边游。
半刻钟后，两人成功上岸。
程野一到岸边就回过身，扶住陶晴的肩膀，见她皱着眉，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问：“还能走吗？”
陶晴右脚又冷又麻，根本站不稳。
她咳嗽地呛出几口水，酒液和水一并呕了出来，胃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她穿得单薄，短衬衫和短裤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开口想说话，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只能用摇头来表示。
虽然自己也很冷，但看到她浑身冷得直打抖，程野当即紧紧抱住她，不断摩挲她的后背。
陶晴脸贴在他的脖颈处，鼻息间被薄荷味包裹，感受他体内的热量在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打抖的身体渐渐平复。
久违的香草味断断续续地透进程野的鼻腔，他深吸了几口气，闭上眼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感受彼此的心跳声。
汹涌流水拍击着河堤，岸上一棵棵高大葱郁的树木将渺小的两人包围在其中，从河对岸吹来的微风夹带着湿润清新的气息，引得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天边似乎还隐约传来鸟儿的歌声。
这一切，共同组成了一幅美妙动人的画卷。
此刻的他们置身于岸边，就像两只相互取暖的小兽，在泥泞荆棘中给予彼此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陶晴开口，嗓音无比沙哑：“对不起……”
程野眼皮动了动，闭着眼不出声。
陶晴见他没反应，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僵硬了片刻，随后睁眼抬头看她，她的眼睛不知是被水浸润了还是哭过，比刚才在河面上看到的还要通红。
他一颗心瞬间软了下去，缓缓道：“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下次再犯，他就不会原谅她了。
陶晴立刻说：“我向你保证。”
看着她充满坚决的眼神，程野心定了定。
半晌，他垂下眸，发现她肿胀的右脚，皱了皱眉，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陶晴吃力地勾住他的脖子，视线从他的脖颈上移到他微微泛紫的嘴唇，蓦地想起刚才在水中的拥吻，脸颊后知后觉地发烫。
程野倏地低头看她：“怎么了？”
陶晴眼神躲闪不及：“没、没事。”
她说着，脑袋垂得更低了。
他们所在的岸边有树林遮挡阳光，他应该没发现她脸红吧？
她只能带着侥幸心理这么说服自己。
程野抱着她穿过树林，来到马路边。
他四处望了望，周围很安静，除了他们两个，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这里实在偏僻，程野只能凭着记忆往半山山脚的方向走。
陶晴手腕上的血液沾在他的脖子上，即使活了过来，可长时间没有补液，导致她愈发无力，眼皮子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
程野感觉到她的双手正缓慢地从他脖子上落下，脚步一顿。
他担忧的事情还是来了。
远处这时响起鸣笛声，一辆汽车往他们这边驶来。
司机刚才透过后视镜远远望见马路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还特别像少爷，是以他掉头开了过去。
开得越近，他越能看清那人的面容。
他把车停在他们前面，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自家少爷全身都湿透了，脖子上沾着血，怀里还抱着个同样湿透的女孩。
司机满脸震惊地问：“少爷，您不是在山上吗？”
程野没心思跟他解释那么多：“去最近的医院，快！”
司机立即下车给他开后门，随即利落地上了车，顺便把暖气打开。
他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眼后视镜，程野依旧抱着女孩，脸上透着焦虑和紧张，不由感到奇异。
印象中，少爷一向从容淡定，很少露出这副面孔。
这女孩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少爷那般在意？
……
陶晴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她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打着点滴，两只手腕已经缝合处理过了，右脚也贴上了药膏，脚跟还有个软垫垫着。
她迷迷糊糊地环视了一眼四周，外面天色暗沉，一颗星子都看不见，她害怕这样的景象。
忽然，她听到有细微的说话声，她仔细寻找，发现窗边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件黑色风衣，几乎要与夜晚融合，单看背影隐隐给人孤寂冷冽的感觉，但并不陌生。
他手机搁在耳边，似乎是在和人说着什么。
隔得有点远，她听不清。
没多久，她就看到那人转过身。
程野原本阴鸷的目光在看到她后消失得一干二净，走到她床边坐下，揉揉她的发顶，温声道：“醒了？好点了没？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陶晴愣愣地看着他关切的面容，只觉得空洞的心一下子被填满了。
“我能……”她的声音含着犹豫，纤长的睫毛翕动了两下，“我能不能……”
程野把手放在她的脸上，轻轻抚摸着，柔情地凝视她。
陶晴似乎受到了鼓舞，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叫你半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