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章 舒敬训
姜唯不记得何时到的降华阁。
她好像在凤鸣轿里睡着了,但她敢肯定自己绝对不是头一个在凤鸣轿里睡觉的。虽说只坐了短短的一刻钟,且她浑身都疼还是睡着了。
云汐扶着姜唯下轿的时候简直高兴的想要跳起来,对着姜唯大喊一句主子大喜。可碍于凤鸣轿还没走,她怕现在喊起来给主子跌了脸面。于是她和云锦把姜唯扶到寝殿之后俩人才一起下拜磕头:“主子大喜。”
“莫急着喜,收收劲儿明日再喜不迟。快去打水来给我沐浴,你们俩亲自伺候我沐浴,不许放了旁人进来。”姜唯此时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了,靠在贵妃榻上脑子都不想再动一下,只觉得身上酸痛无比又把抬轿的太监在心里骂了两三遍。
姜唯的话云汐云锦一句都没听明白。为何要明日再喜?为何不许旁人来服侍主子沐浴?等到她们给云汐脱了衣衫沐浴时才知道是何意。方才没仔细看姜唯,此时才发现主子身上红色的印子布满了全身。饶是云锦见过许多世面的也红了脸只觉得臊的慌,更不要说云汐了,此时用手指着姜唯身上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莫惊讶了,快给我简单洗洗,我想睡觉。”姜唯催促道。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都带着红红的脸蛋子给姜唯沐浴完了再扶着去安寝。
翌日卯正二刻姜唯才起来,平日里给皇后请安她卯时一刻也该起了。今日要给皇后磕头反倒是起晚了。
云锦拿着粉给她足足遮了一刻钟才让姜唯脖子上的红晕不再一眼就能瞧见。
“主子,婢子尽力了。现下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再扑粉只怕隔着三丈远都能闻到主子身上的脂粉气了。”云锦苦笑道。
姜唯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总归都要去的。”用脂粉遮了之后虽然走路都带着一股子脂粉味,且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出来一些,但总要比全部露出来叫别人看见要好许多。姜唯暂时还不想做这个出头鸟,虽说等她磕完头之后皇上的旨意恐怕也会跟着来,但要出头绝不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出。
今日云汐和云锦一同扶着姜唯去凤仪宫,原因无他,云汐一个人实在是扶不过来。云汐平日里虽说也扶着主子,但姜唯身体尚且康健,扶着不过是做做样子。宫里的主子们出门都是要婢子扶着的,好像被人扶着方能展现主子的威风,展现出婢子的卑微来。但其实扶着主子出门也是个婢子们削尖脑袋也想做的活计,通常扶主子的婢子多是在主子面前最得脸的婢子。
云汐暗自庆幸今日把云锦也带来了,今日她是真的扶着姜唯。只觉得主子的大半个身体都靠在了自己身上,走了半刻钟便换了云锦来。好在降华阁离凤仪宫不远,云锦又做惯了活计,就是扶着姜唯走上半个时辰她也不带换人的。姜唯此时不免同情起林答应和杨宛才起来。杨宛才还好,玉翠阁离凤仪宫对于前一日头一回侍寝的林答应来只怕有十万八千里。
说着便到了凤仪宫。
“妾降华阁姜氏请皇后娘娘安,给皇后娘娘磕头,愿皇后娘娘凤体金安。”姜唯心里其实很不想拜,她身上实在是痛得要命。可是没办法。
谁叫她是妾呢?
宫里的嫔妃主子们到了一宫主位才能自称为“本宫”或“臣妾”,其余则自称为“妾”,其目的不必多说,自然是叫这些妃子们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妾,即使入了这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去处也是妾。
“是你,虽说本宫知道你是个好的,但该交代的本宫可一句都不会少交代。”皇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咳了起来,一旁的玉佩连忙端了一杯热茶来给皇后,皇后连喝了半杯茶才把咳意压下去。而后看向了姜唯。
姜唯在皇后咳嗽时便已经抬起头来一脸担忧地看向皇后,此时见皇后娘娘看着自己而一旁的玉佩姑姑不为所动时便已会意。跪着接了皇后娘娘手里的茶杯道:“皇后娘娘要注意凤体,您如此叫后宫的诸位姐姐妹妹们可如何担忧是好?”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不必挂怀,本宫这是老毛病了,吃了多少药都不见效。倒是你,昨日侍寝了,身上疼着吧?一会儿你走时本宫差人送些膏药去你宫里。你既已承宠,本宫少不得要提点你几句。既已承宠便生死都是后宫的人了,要同诸位姐妹和和气气的。尊重比你资历长的嫔妃们是本分,你进宫那日不曾迎礼的事本宫也听闻了,念你头一日进宫累了本宫且压下不过问。只是下次需得守着规矩了。你侍寝是好事,若能怀上龙嗣便是你天大的福气。你且要争气。若有不顺心的事只管打发人来报了本宫,本宫自会替你做主。”
说了这么大一串话,皇后已经是没什么力气了。姜唯捧着茶杯跪着恭恭敬敬地将茶杯递给皇后:“请皇后娘娘用茶。”皇后接过略带些满意地看了一眼姜唯。
而后姜唯又磕了一个头道:“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多谢娘娘赐药,必将好好保养身子争取早日为皇室绵延子嗣。皇后娘娘此话妾必将牢记于心中,从此时刻把规矩二字记于心中,必不给皇后娘娘丢脸。多谢娘娘不究妾之恩。”
姜唯和云汐云锦三位跪伏于地不曾看见。可一旁服侍的玉佩姑姑看的清清楚楚,皇后娘娘在姜唯说出“绵延子嗣”四个字时明明是顿了一下。玉佩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接着站在原地当起了木头人来。
“你有这个悟性就好,罢了,本宫乏了,你且回去罢。玉佩,替本宫送姜训仪出宫。’”
“妾告退,多谢皇后娘娘。”姜唯又是一礼,只觉得膝盖和腿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针扎一般地疼。若没有云锦扶着只怕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失礼。
“训仪主子这边请。”玉佩不装木头人了,脸上挂起习惯的笑给姜唯引路。
“有劳玉佩姑姑了。”姜唯其实想行个半礼,但膝盖着实不敢再弯,怕再弯下去就起不来了。
玉佩像是知道姜唯的难处,走的很缓慢。在姜唯前方一步处勤勤恳恳地带着路不发一言。
出凤仪宫主殿时恰好碰见一个女官进来,看见姜唯时脸上一瞬间好像有些惊愕地给姜唯行了礼:“给训仪请安。”
姜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并未多想便同玉佩一起出了凤仪宫。
回到降华阁换了衣衫躺在贵妃榻上时姜唯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不过好景不长,姜唯还没好好感受感受贵妃榻的柔软便听见外头的声音传来:“皇上口谕,请姜训仪移步主殿接旨罢!”再仔细一听,这不是福小公公的声音吗?
姜唯只觉得四肢又开始发软了。
“传皇上口谕,兹有降华阁姜氏秀外慧中,夭桃秾李,朕心甚慰。着封姜氏为敬训,封号为舒,钦此。”
宫里头的晋封也是分两种的,像姜唯这样从从七品升到了正七品只需皇上下个口谕便行。想要皇上下圣旨行册封礼那是从四品的贵人以上才有的荣光。且还要请了司天监算了日子行册封礼,来年开年皇上进太庙祭祖时还要在宗亲的见证下请负责宗人府的王爷把名字加进玉碟。从此享皇家香火,死后也可在史书上留名字的。
“妾接旨,叩谢皇上隆恩。”姜唯已经忘记这是自己今日第几次磕头了,总之她的额头现在已经隐隐作痛了。
“恭喜舒敬训,贺喜舒敬训。入宫半月便得晋封的主子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呢!”福小公公此时脑子里已经转了千回百回了,幸好他一早就觉得舒敬训是个有前途的主子上赶着巴结着。从不曾给过半分脸色,今日可是连他师父福公公都直呼这位主子以后必有出路。若不是他一个主管大太监亲自来一个小小的敬训宫里传口谕有失体面,这差事他定是不会放过的。
“承公公吉言了,今日我身体不适不好留公公吃茶了。云锦,替我送一送福小公公,再替我请公公吃杯酒。”姜唯轻轻咬着舌尖说道。其实她也不是弱不禁风的闺秀。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皇上口谕来了还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云汐将她扶回了寝殿,主子这会儿只怕要好好歇一歇。她再次把姜唯的钗环首饰尽数卸下,将她的外衣褪下扶到了床上。
正当云汐喜不自胜要给姜唯磕头贺喜讨彩头时恰好云锦也回来了。云汐云锦两个一起跪下给姜唯磕头:“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晋封之喜。”
姜唯此刻虽然躺着,但眼睛也看着两人。她注意到云锦的脸上虽有喜色但还有一丝愁容,反观云汐则是一脸的喜形于色。
“免了,起来说话。云汐,去取十两银子叫降华阁的宫人分了,你和云锦各人另赏二两银子。叫他们此刻不必给我贺喜,且等我歇一歇下午再说。”姜唯摆摆手吩咐道。
“婢子多谢主子赏。”两个云道。云汐便高高兴兴地出门取赏钱去了。
云锦自然注意到主子并没有吩咐她,此刻一脸严肃地站在原地失了笑意。
“你可知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你此番做派我便是将你打二十板子遣出宫去也不为过。”姜唯定一定神,拿出自己嫡女的做派来道。
云锦早在姜唯刚开口时便已经跪下,以头点地:“回主子话,婢子有罪。但还请主子听婢子一言,婢子虽不知主子为何头一遭侍寝便有晋封这样莫大的福气。婢子也为主子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婢子进宫时曾有一位姓胡的女官带过婢子两个月,同婢子说了许多前朝后宫娘娘们的传闻,前朝的娘娘们再受宠的也没有不遵循旧例年节晋封的。便是如今还在宫中颐养天年曾经风头无两的丽太妃当年除夕跨了三级晋封,一下子从贵人到了婕妤娘娘也是循了旧例。虽说主子品级不高,非年非节地封了也不算出格。但主子进宫尚且不足半月,又是头一回侍寝。只怕消息一传出去,不知主子要成了多少人的肉中刺,且…”
“你且说完。”姜唯看着云锦,好不容易躺下的身子又坐了起来。
“主子,合宫有封号的主子。除了德妃娘娘位居正二品四妃第二便只有您有封号了。婢子斗胆,只怕主子今后满宫的主子们都要记恨上您。”云锦从地上缓缓地站起来又跪下去,动作缓慢,十分规矩。同王姑姑教姜唯的那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磕头的力度之大姜唯都能听到“咚”地一声闷响。
正当姜唯疑惑为何云锦要行如此大礼时,只听云锦低着声音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接着道:“婢子死罪,皇上此举想必是存了捧杀的心思。”
私下议论皇上是死罪。
云锦这般无依无靠的婢子,便是皇上因此连坐她九族也不为过。
姜唯已经被这句话吓得一脚踢开了嫡女的派头,站起身来道:“放肆!你不要命了?傻丫头,我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何须你冒着丢命的风险来警醒我?你且放心,我昨日便知今日将成众矢之的。是我自己要选的。皇上和我都心里有数,快快起来莫要再跪。”说着还赤着脚跑到门边打开门缝张望了一番,所见之处没有一个宫人姜唯一颗心才回到了肚子里。想必都被云汐拉去分银子了。
借给云锦三个脑袋她也想不到昨晚自家主子和皇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听姜唯说是她自己选的时便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皇上故意地捧杀便好,她散尽家财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又入了主子的青眼。主子好她才会好,可不想自己的主子和林答应一样从此销声匿迹在后宫里。
“主子是说真的”云锦此时已是泪流满面,额头也是肿了一块,只是并不明显,估摸着过个一时半刻地便会变成一个高高的鼓包。
“我何必骗你个婢子?快些起来罢莫要跪了。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也知晓你对我是忠心的,从此我赐你人后不必跪我之权。莫要动不动就跪啊拜的。只是有一点,你也知晓从此我的路不好走,若是你想离了我,我自然给你想办法叫你去个好去处。”姜唯这次不是试探,是隐约想回报一些云锦对自己的忠心。
这个朝代入了奴籍的婢子奴才们某种意义上来说根本算不得人。
姜唯比起其他人来略好一些,或许是因为父亲官从礼部一直小心翼翼叫姜唯也学会了八面玲珑。也或许是想起了自己许云汐叫她一家人除了奴籍时云汐一家的感恩戴德。更或许是因为她瞧出来了云锦是真的对她好,将她看得比云锦自己还重要。
可是姜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算得上是突如其来的情义,好像将云锦做个人看,做个像云汐一般的自己人看便是最好的回应了。
云锦也是这么认为的。
“婢子愿陪伴主子左右,任主子差遣在所不辞。”得了姜唯的令,云锦这回不敢跪了。
“那你便陪我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闯一闯。”
姜唯这次说犯忌讳的话没故意避开着云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