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章 林答应
果不其然第二日并没有赏赐到玉翠阁，倒是午膳时皇上差了膳房送了一盘凉拌木耳给林答应。
新人侍寝第二日是要向皇后娘娘磕头的，林答应磕完头之后回玉翠阁没见到皇上的赏赐便顿感不妙。忧心忡忡地等到了午膳时分听见身边的婢子来报皇上差人来送了菜一颗心本是放回了肚子里，打开一看是盘黑乎乎的凉拌木耳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现下才是五月中旬，京城的夏日来的晚。便是到了七八月酷暑难耐的时节里宫里也很少做凉拌的菜。一是凉拌的菜少不了要多放些大蒜，吃多了大蒜难免烧心，嘴里的异味又挥之不去，二是凉拌菜难免有些不靠谱在里边儿。膳房不敢大意，怕主子们吃坏了肚子担不起责，向来都是有主子点了凉拌菜才会做。三是凉拌凉拌，有个凉字在里头总归是不好听的，凉啊落啊这些字眼在宫里向来犯忌讳。膳房的人可不敢冒着被主子责罚的风险送一份吃力不讨好的菜。
皇上会忘记新人侍寝后第二日的赏赐吗？当然会，皇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记得这等小事，向来是皇上身边的福公公打理这些小事。福公公会忘记这件事吗？除非福公公脑袋不想要了。那赏赐没送来便是皇上的意思了。
至于那黑乎乎的木耳，一则皇上定然知道了她抢马御女的菜吃。敲打她不要再抢菜吃了，皇上赏她菜；二则黑乎乎的东西吃到了肚子里，岂不是在说林答应的内里是黑的？
皇上真是会讽刺人，姜唯想。
这事传到瑶华宫的时候乐得柳昭容多吃了半碗饭，连带着大皇子也多吃了两勺鸡蛋羹。他今年尚且不足两岁，虽然不知道母妃为什么高兴，但母妃乐呵呵地他也乐呵呵地笑。
“皇上真赏了她一盘木耳？可别笑死本宫了，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在宫中过日子？趁早碰死得了。”柳昭容边吃边道。
“可不是嘛，众目睽睽之下膳房的太监送去的。说是皇上金口玉言赏林答应的菜，林答应当时还笑眯眯地赏了银子，打开一看直对着那小太监翻白眼。”柳昭容的婢女蔷薇回答道。
“明日给皇后请安时本宫要好好瞧一瞧林答应，看她的脸红不红。”柳昭容今日高兴，抢过了乳娘的差事亲自喂大皇子吃鸡蛋羹。惹得大皇子欢快无比。
今日夜里是杨宛才坐上了凤鸣轿，姜唯一点儿都不意外。若不出差错，下一次新人侍寝应当是姜唯或周常在。可眼下马上就是十五了，按规矩皇上初一十五都得在凤仪宫留宿。即便皇后久病无子那也是皇后娘娘，该给的体面皇上一分都不会少给了。至于皇后娘娘会不会侍寝？就算皇后娘娘病到头了皇上也不会做去别的妃子宫里这种叫御史指责的事儿出来。
上了凤鸣轿的妃子是不能在太极殿过夜的，皇上能去别的宫苑里留宿，但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在太极殿过夜。姜唯也不懂这是什么规矩，只知道规矩如此。
翌日早上杨宛才忍着身上的痛走着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没有法子，谁叫她还是宛才呢？只要爬上小仪的身份便能坐轿辇，且宫里的妃子每一个第一次侍寝都是忍着痛走到凤仪宫请安的。
“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今日皇后不曾穿凤袍，只穿了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宫装，脸上不施粉黛。看上去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都坐吧，不必多礼。”皇后摆摆手道。
“妾给皇后娘娘磕头，恭听皇后娘娘教诲。”杨宛才下跪磕头，老老实实地跪着等皇后发话。
皇后抬起眼看了一眼杨宛才，瞥到她脖子上一抹还未褪去的红印时几乎是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一瞬便恢复自然。只有在她身边的玉佩瞧见了。
“本宫久病，身子不好，是本宫没福气给皇上诞下龙子。你既已承宠，须得把为皇上绵延子嗣放在最要紧的位子上。麻辣咸等物须少进，发物也要少进，下次合宫例行请平安脉时才做计较。也莫要承宠便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即便本宫身子不妥当还有德妃替本宫一一盯着，可明白了？”皇后张口就来，几乎是不用思考便说明白了这一大串话。只有林答应知道这话昨日她听了一遍一模一样的。
“妾受皇后娘娘教诲，必不敢忘了规矩，多谢娘娘关怀。”杨宛才又磕了个头道。
“起身吧，坐。”皇后又摆摆手叫她坐下。
“恭喜杨姐姐了。”姜唯端起茶杯向杨宛才眨了眨眼，颇有两分以茶代酒庆贺的意味。杨宛才对着姜唯笑一笑也喝了一口茶。
这件事落到了柳昭容眼里便很不是滋味，原因无他：这宫里同她交好的嫔妃是一个都没有。她自然也瞧见了杨宛才脖子上的红印，正想着怎么出口气呢，眼珠子一转看见了林答应。立时笑道：“听说昨日皇上赏了林答应菜，也不知是什么菜，林答应说来与本宫听听味道可好？”
林答应的脸立刻就红了，连姜唯也为这脸红的速度震惊。“回娘娘的话，昨日皇上赐妾一道拌木耳，皇上赏的菜自然是味道极好的。”
“是吗？近日天气是有些热，今日本宫午膳也赐你一道凉拌黄瓜罢。皇上体恤你怕热。本宫也借你向皇上讨个好。前日你侍寝昨日皇上可赏了你什么好东西？本宫当年进王府时头一回承宠皇上也赐了本宫两个荷包，只是同现在宫中的赏赐远不能比了。”柳昭容一句句往林答应的心肺管子里戳。
“我，我，妾回娘娘的话，妾愚钝，不曾得赏赐。”竟是紧张得连自称都忘了改。也忘了向柳昭容谢赐的菜。
姜唯听出来了话里的哭腔，好歹还记得宫里掉眼泪也是犯忌讳的。只是不知道林答应能不能忍住。
“呀！本宫倒是不曾听说，快快起来坐下吧。”柳昭容话里虽有自责的味道，但语气和脸色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有愧疚的意味。
给皇后娘娘请安也不是所有妃嫔都能来的，那几位御女更衣之类都是没资格进凤仪宫来请安的。大概在她们封为答应之前能进凤仪宫的机会只有新人入宫请安和侍寝完第二日来磕头这两次了。
所以此刻殿内坐着的人里，林答应无疑是位份最低，且最卑微的一个。
林答应双脸通红，坐下后双腿都开始颤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地才显现出两个大字：完了。
确实完了，恐怕她这一辈子就到这了。第一次侍寝就招惹了皇上不满，还遭了皇上另样的敲打和娘娘的讥讽。下次侍寝皇上还会想起她来吗？
林答应心知肚明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从此她就只能是个答应了。一辈子都是。
宫里是不缺美人的。从皇后娘娘到最莫等的更衣，若是无颜女根本就入不了秀女的册子。即便是膀大腰圆的颜常在也有着一张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珠子，一眼瞧上去就叫人觉得这是个极少生病的姑娘。
那她这个犯过忌讳的答应恐怕是再无出路了。
林答应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即便是咬着嘴唇绞着帕子也簌簌得落下泪来。
这动静当然瞒不过在座各位的火眼金睛。尤其是德妃娘娘，德妃掌管六宫事宜，如此犯忌讳的事情她怎能装作没看见？几乎是看见的瞬间她便把手中的杯展啪地往桌上一摔：“放肆，林答应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林答应是忘记了自己入了宫，忘记了此处是皇宫内院了。若你是偷偷地在自己寝殿内掉一掉眼泪本宫尚且可装作不知，可你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坏了规矩，本宫不得不罚你。”
林答应已是匍匐在地不敢出一声言语，她知道自己一开口哭腔便再也忍不住。若是在皇后面前哭出声来只怕自己远在扬州的父母也难逃一劫。
德妃往上座看了一眼皇后，瞧见皇后并没有什么指示再道：“想必林答应的规矩学得不好，紫薇，去查查她的教习姑姑。打发过来给本宫回话，再去尚宫局里请两位有头脸的女官教导林答应。林答应，学好规矩之前你便不用出玉翠阁了。”德妃的贴身女使紫薇连忙应是，退出了凤仪宫主殿。
“妾领命。”林答应已然回过神来，思绪也渐渐拉了回来。自己今日这么一出恐怕以后也没有脸面在宫里活下去了。与其出来遭人白眼，不如禁足在玉翠阁了当。她不带一丝一毫违抗地领了命，给皇后请了罪跪了安便带着她的婢女退了出去。
今日这事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用人四处宣扬此时也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了。请安回来的姜唯靠在贵妃榻上想道。
后宫里除了女人便是太监，整日里也没什么消遣。有些风吹草动的动静便会像山火一般散发开来，一发不可收拾。此时合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对着林答应的笑话津津乐道，玉翠阁一时间门可罗雀。连传话办差的小太监都宁肯绕路走也不肯经过玉翠阁。
“后宫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姜唯对着云汐云锦感慨了一句。
忽然云锦跪地磕头道：“主子这话离了婢子与云汐姐姐万不可再说一句，主子明鉴，后宫乃是一国女子最好的去处。”
姜唯捂捂嘴站起来：“亏得有你警醒着，被别人听去只怕我要成了第二个林答应。云汐，赏她。”
云锦起身道：“婢子多谢主子赏，眼下该用午膳了，婢子去膳房传膳来罢。”
姜唯似乎还没适应云锦转换话题的速度这么快，仿佛刚刚做了御史的人不是云锦一般：“你去吧。”
云汐忙过来扶着姜唯坐下轻拍她的后背：“主子，婢子瞧着云锦着实是个得用的，这一番话婢子绞尽脑汁也说不出来，换个人只怕也不敢说出来。这句话虽是良言，也冲撞了主子，奴婢瞧来只怕也有叫主子拿着把柄的意味在里头。”
姜唯顺了顺气：“是了，你不必再盯着她，降华阁里的事务从此你们二人一并打理。我着实运气好，只怕这样的婢女宫里耶少见。”
“是。”
不多时云锦便带着膳房的太监来了，打开食盒一看，是照例的四个菜。并无怠慢之意，规规矩矩的四个菜，任谁来也挑不出一点儿错。
姜唯愣了一下，微微皱眉开始动了筷子。
用完午膳姜唯拿着娟布描图案，想着自己绣个帕子送人也好自己用也好。忽然听见降华阁外像是有些动静。
云汐进来禀报：“主子，恭喜主子，是金龙殿的楚公公来了。”
姜唯先是一喜后又一忧，前头侍寝的林答应还封在玉翠阁出不来呢。不过她也没时间忧虑，立刻起身去了主殿里头。
“给训仪主子请安，主子大喜，今日皇上召了主子侍寝。现下时间还早，酉时过后凤鸣轿会来接主子去太极殿。请主子准备着吧。”楚公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这传召侍寝的差事他向来不假手于人。这不立刻就听见姜唯道：“多谢楚公公，云汐，好生送楚公公出降华阁。”当然一份赏赐是少不了的。楚公公早就打听得这位姜训仪出手阔绰，皇上点了她侍寝楚公公立刻就迫不及待地来传话了。
姜唯顿时如临大敌，原因有很多。第一她从不曾经人事，虽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难免紧张得不行。灌下去一盏茶才舒服了一些。二是皇上想来已经知道自己有两分张扬的名声在外头了，今晚侍寝若一切顺利则前路光明璀璨。若不顺利只怕自己也同林答应一般再无出路可言。
云汐送走了楚公公便带着云锦一起又是打发人去传热水，又是拉着姜唯去寝殿挑衣衫首饰鞋袜胭脂的。好不热闹。
姜唯被泡在水里让云汐来回翻了三个面了。她只觉得身上的皮肤都泡得要皱起来了，但看着云汐这斗志昂扬的劲头和浴盆里的花瓣又由着云汐摆弄自己了。终于在她忍无可忍要喝出声来时听见云汐说：“好了。”
姜唯只觉着这是一句天籁之音。
接着被云锦摆弄脸的时候姜唯又是长达一个小时的折磨。
“为何要捯饬许久？粉敷多了到时候呛着皇上了岂不是罪过？”姜唯问道。
云锦一边给姜唯描眉一边说：“主子脸上不曾敷粉，只需擦些不同颜色的胭脂显出气色来便好。只是婢子手笨，下手不敢太重怕前功尽弃，这才一点一点慢慢来。主子且先别说话，叫婢子聚精会神地描完眉。”
碰了一鼻子灰的姜唯立马噤声，只是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
“好了。”又是一阵天籁之音。
这回轮到姜唯紧张了。已是申时三刻，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凤鸣轿便来了。姜唯压下想喝水的念头，在太极殿想出恭总是不好的。又怕弄坏了发髻不敢轻易地走来走去，只坐在椅子上搅着帕子数手指头。
“主子不必慌张，总要有头一遭的。”云锦安慰姜唯道。姜唯回了云锦一个甜甜的笑到底没说话，原因无他，姜唯怕自己说了话更想喝水。
“主子，凤鸣轿来了。”姜唯坐在主殿也听见了云汐的声音，可眼下还不到酉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