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章 降华阁
姜唯由着小赖子引了自己进了降华阁。
这位置真真是好，离着皇上居住的太极殿不远不近，离着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倒是近。这住处倒是令人玩味。姜唯不必猜便知晓只怕满宫上下都把她比做了卫宛才，同皇后娘娘是一条船上的人。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这分宫之事明面上是德妃娘娘全权负责，只是这背后的水有多深。只瞧她无其余主子同住，再看她降华阁的位置，其实都不必看。只看那位杨宛才一个人住偌大的永宁苑便可知。只是不知背后到底是谁的手段，姜唯不去深想，既来之，则安之。外人既都认为她跟皇后娘娘扯着一把旗，她何不扯着这把旗抖一抖威风？
姜唯任云汐扶着，一步步走了进去。降华阁门内早已呼啦啦跪满了人，见着姜唯进来，都齐齐高呼：“奴婢(婢子)拜见主子。”姜唯目不斜视，握了握那只扶着自己略有些发抖的手进到偏殿门口处。转身扫视这一群宫人。姜唯不发话，他们自然不敢乱动，姜唯只瞧见一脊背弯弯地伏在地上。姜唯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家马车的小杌子，踩着上下马车的小杌子，她觉得这群宫人像极了那个小杌子，都是弯弯的伏在地上。姜唯数了数，共有八个人，当然不包括云汐和垂头站在自己身后不敢出声的小赖子。姜唯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工夫，或是觉得看着这一群脊背无趣了才道：“免，都进来罢。”
姜唯进门之后扫视了一圈偏殿：说是偏殿，但皇宫内院的恭房也是大的。只见这正厅上设一主座，应当是用的上好的榆木雕了镂空云纹暗花。不曾上过漆，看着光滑细腻，想是涂了一层松油。下堂设八座椅子两边摆放，虽然花纹同主座配套，但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榆木来，至于到底是什么材质看着像相思木，又瞧着像柚木。姜唯不大能分清。姜唯在主座落座，抬眼看着下方八个宫人，四个女使四个太监，想来训仪的份例确实是如此。
“去给我沏杯茶。”姜唯吩咐云汐道。
一个有眼色的宫女站出来对着姜唯行了一礼，又向云汐行了半礼道：“请姐姐随婢子来。”
姜唯点点头，便不再开口。不多时云汐便端着一套白瓷底粉色桃花茶具来，一套有八个茶碗。放于主座旁的茶几上，倒茶的速度不急不缓。双手捧着这碗茶跪于姜唯身边奉上道：“请主子喝茶。”姜唯端着茶杯喝了一口道：“起罢。”遂云汐站起身来，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一丝慌乱。
姜唯再开口道：“我知你们都是好的，能挑进宫来侍奉主子的都是有些本事的人。在我身边当差必不是什么难差事，我是个好相处的，只有一点。要对这降华阁忠心便再无其余要求，可都听清了？”
下方应道：“遵主子命。”姜唯又对着方才引了云汐去沏茶的女使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前在哪做事？可会什么活计？”那宫女被点到名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云汐瞧见她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头都发了白：“婢子小婉，从前在尚宫局的针线司做些传话的活计，因在针线司做活，婢子会些针线女红。不敢在主子面前卖弄，只是略会一些，并不大精通。”
宫里的人尤其是宫人向来不敢把话说上十分，略会一些便有精通的意味了。姜唯又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又是为何进的宫？”这次小婉便不那么紧张了，发白的手指也渐渐有了血色：“回主子的话 ，婢子是扬州人氏，家中父母尚在，还有两个弟弟，因父亲从前给贵人家做活时不当心跌断了一条腿，家中生计全靠母亲做些刺绣混口饭吃，恰好婢子有两分颜色，被采买宫人的大人看中，便将婢子送进了宫。”姜唯再次对着云汐道：“赏她些银子送回家去嚼用。再赐她个名罢，从了你的云字可好？”
姜唯话还没说完，小婉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婢子多谢主子大恩。”云汐笑笑回道“凭主子做主。”姜唯思索了一番：“便叫云锦罢，也配你的手艺。”云锦已是双眼通红，又顾着宫里的规矩不敢落泪呜咽道：“婢子云锦拜谢主子大恩。”
姜唯眼里露出疲色：“免，刚刚我问你的话都记住了吧？今日你且去问问其他七人这些个问题，明日待我起身交于云汐，你引我去寝殿略歇一歇。云汐，莫忘记了留赖公公吃茶与给云锦赏赐，另再取些银钱给他们分一分。”说着便起身由云锦扶着向后走去，众人福身道：“多谢主子。”
姜唯入了寝殿之后便呼退了云锦，打量起寝殿来：同厅堂的主座一般的榆木云纹暗花床，同床配套的一面妆台和桌椅。另有她看不出绣了什么树的图案的一面屏风。屏风旁架着一个梨木雕茉莉纹贵妃塌。殿门口有一张极小的床，想来是给宫人值夜用的。姜唯半卸钗环倚在贵妃塌上，闭上眼睛养了养神。
她今日这番耀武扬威地，只怕今晚便会叫六宫知晓，也趁着这个机会筛一筛这降华阁。姜唯心知肚明这八个宫人起码有一半是从别人的手掌里牵着线过来的，若是明日新人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时这件事无人说嘴那姜唯真是要好好佩服佩服德妃娘娘。往竞争对手家里塞眼睛这样的好事谁会不想做呢？但这事若是图图徐之必出麻烦，最好是自己献出把柄叫别人捏着才能顺藤摸瓜。姜唯知道在宫里谈姐妹之情莫过于天方夜谭，与其被人暗自揣摩，不如叫人知道她是个跋扈不饶人的，叫人都知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蠢物。
姜唯想着想着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主子，各宫都送了礼来，主子不如出去迎迎？”云汐进来禀姜唯道。
“你且打发了罢，我便不去了，只是若皇后娘娘的礼来了禀我一句。皇后娘娘的礼还是要去迎一迎。”姜唯漫不经心道。“主子，虽说如此能打发了，想必后面有的麻烦。”云汐劝道。“无妨，你去吧。”云汐无奈，只得依着姜唯所说自己去打发了，唯独皇后娘娘的礼到时请了姜唯出来迎接。
姜唯看着桌上五花十色的礼物，挑了几张单子拿来细细的看着，忽的笑出声道：“柳昭容娘娘实在有趣，这礼单倒不如钱婕妤娘娘的厚。”云汐连忙上前捂住了姜唯嘴：“主子，这话可轻易说不得”，说着眼睛瞟向了一旁的云锦。云锦也不敢出门去，探头探脑地把寝殿的门关上小声对着姜唯道：“主子有所不知，柳昭容娘娘虽育有大皇子殿下，又是一宫主位，但早些年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女使，做事难免有些…”
云锦不再往下说。姜唯对这个云锦改了改看法，又不敢确定她不是其中一个钉子。这样伶俐的女使为何不曾被别处要了去呢？姜唯想到了便问：“你进宫几年了？一直在针线司做活？”云锦当然听出来了这话里的怀疑，连忙跪下道：“回主子的话，婢子进宫已两年有余，从前婢子也被打发过去了别处做活，几经波折才到针线司里稳当了下来，只是针线司的姑姑们都嫌弃婢子愚钝，不肯收了婢子做徒弟。婢子无法，只能领了传话送物的差事。好叫主子知晓，今年主子们进宫，婢子打点了十之八九身家，才打点得来的分配各宫伺候主子的机会。”姜唯略有兴致地听着，笑着问道：“如此说来，你分到我宫中是全凭运气？”云锦连忙回道“回主子的话，是婢子的福气。分配各处的宫人皆由尚宫局的三位掌事姑姑并德妃娘娘商议而定，婢子也是被换了又换来的降华阁。”姜唯细细咀嚼着她话里的“愚钝”和“换了又换”，心中已有几分了然。自己恐怕真是运气好，这云锦若所言非虚，应当是绣活儿做得好被针线司排挤，不想安于现状递了银子换一条出路。又恰好碰上娘娘们安排耳目，娘娘们也不敢把一宫里全部安排钉子，若事情败露要叫人笑掉大牙。这位云锦恰好就补了娘娘们大发慈悲换了钉子的缺儿。
姜唯的想法很简单，皇后既有心拉拢自己，自己便扯着皇后的旗子叫别人都觉着自己不是个聪明的。别人见她不聪明也就不把她当做什么威胁。
宫中和官场其实有很多的相同处，例如姜父一贯的做派便是明哲保身。受了父母十六年教养的姜唯也深谙此道。姜唯清楚皇上不喜后宫争斗，但倘若她把这斗争放在明面上叫皇上看的明白呢？姜唯不敢胡乱揣测圣意。但有一点父亲教过：没有人不喜欢诚实忠心的下属。
后宫嫔妃同皇上的关系与其说是姬妾，不如说是下属。但皇上和皇后哪条大腿粗一点姜唯甚至都不用分辨。扯着皇后的旗子又对皇上诚实，姜唯这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只是不知道皇上皇后乐不乐意叫她打这个算盘。
目前看来，皇后应该是愿意的。毕竟皇后久病无子，自然要想着法子稳固后位，心里就算有十万个不乐意姜唯扶摇直上，但毕竟身子在那摆着的。
姜唯不再揪着云锦不放，打发了她去传膳。
膳房的太监个个都是经年的老狐狸，对于新入宫的嫔妃极有眼色，不多时便有太监随着云锦送来了膳食。
姜唯看着面前的四道菜：一道肉丸子，一道辣子炒肉，一道蒸笋子和一道嫩油油的青菜并一道菌子汤。使了膳盒送过来，到姜唯面前时还冒着热气儿。训仪的份例应当是四个菜，两荤两素，那这多余的一道汤便是膳房的孝敬了。姜唯大手一挥打发了云锦给送膳来的小太监赏赐了些碎银子。
辣子炒肉咸辣鲜香，肉丸子刚好一口一个，想必是用手锤出来的肉泥捏出来的丸子，鲜嫩无比。笋子和青菜吃到嘴里带着一股清甜，再喝一碗菌子汤，姜唯只觉着后背隐隐发汗，通透无比。想来这菌子汤里搁了些稀碎的胡椒粉，这年头胡椒可不便宜，便是在皇宫内院也不是个个主子都有的吃的。姜唯放下筷子，剩下的菜赏了云汐和云锦两个。
用完膳传了云汐来给她沐浴，姜唯躺在床上时只觉着这床太大了，睡下三个姜唯都绰绰有余。姜唯当然知道为什么寝殿的床要做得这么大，当然是防备着皇上来的时候叫他睡得下。姜唯只觉着别扭极了，这床同她闺房的床一点儿都不一样，叫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听见门口有响声，是云汐在值夜的声音。今日入宫第一日，姜唯不敢叫别人给她值夜。听着听着她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睡下，明日是要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和其余妃子娘娘请安见礼的。
翌日卯时过半，姜唯在云汐云锦两个的服侍下起身洗漱。挑首饰时姜唯特意挑了一支累金丝蝴蝶步摇和一支和田玉簪，看起来美则美矣，但微微有些张扬。衣服也挑了一条梅花色底白玉兰花裙子，戴一对玉铃兰花耳坠儿，衬得人温润如玉。
姜唯出门时已是辰时过半，穿衣梳妆花了大半个时辰，用早膳又花了半个时辰，给皇后请安的时辰是巳时。姜唯到凤仪宫并不远，走个一刻钟的工夫就到了，但姜唯不能卡点儿。德妃娘娘可以卡点儿，可她是什么身份？只怕她今日若是比娘娘们晚到的凤仪宫，过三个月她也别想再出降华阁一步。
给皇后娘娘请安早到晚到也是要看身份的，姜唯这样的训仪是没有步辇的，只能一步一步走过来。幸好她的降华阁不算远，但周常在，林答应这样住的远的只怕刚过辰时便要出发。来得越晚的主子身份越高，例如两位有皇子公主的娘娘从来都是最后到的。她们也有辇轿，只消一盏茶的工夫便可被太监仆妇们抬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