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师弟
又是一日无事,月色悄然半隐入夜空,繁星装点着苍穹。
月下的茅草屋里,一个精壮汉子俯身吹灭桌台上兀自燃烧的油灯,眼角的余光机敏地瞟了眼窗外,合窗走进了屋内的暗影之中。
没有任何先兆,不一时箭雨齐至,不留一丝缝隙的刺将过来,随后,火矢如群鸟撞壁一般飞射而出,打在已然四面透风的草屋上,冲起阵阵火光。
屋外,身穿黑衣、手拿弓弩刀剑的十数名武人快步靠近,围在草屋四周,机警的戒备着,好似等待着一只困兽浴火而出。不过,他们等到的却不是什么困兽,而是火光中激射而出的一支支箭矢!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个船夫,又没有弓弩,竟能同时向多个方向射出这么多箭矢,来速之快,甚至不逊于五石(dan)强弓拉满的一箭,随之多人应声倒地。
一阵箭雨过后,围困着草屋的众人已死伤大半。没想到还不等幸存者找到掩体躲避,又是一波箭矢袭来,数量虽不及第一波那般,准头却是更胜。就这样,两波箭矢之后,前来围杀的武人几乎死伤殆尽,唯有两人立于火光之外!
陈敬左肩已然中箭,鲜血直流,手中已丢了朴刀,倒插在一旁,右手捂在左肩的伤口上,面露痛苦,眼睛却盯着前方被火焰吞噬的草屋;林远道半点不避的挡在陈敬身前、巍然不动,衣衫虽已被箭矢刺破划烂,但身躯丝毫无碍,反而在火光的映衬下现出阵阵古铜之色。
原来,这林远道竟是一身横练的金钟罩功夫,刀枪不入、箭矢不侵。兄弟四人还在贾家堡时,由于中原常年战乱不歇,堡内就多次发生过抵御乱军的战斗。打斗中,林远道曾单枪匹马于乱军阵中一击斩杀敌方主帅、削首而还,威震疆场。回堡后,除了披挂破损之外,全身上下竟是无一处伤口,从此,堡内人送外号“活金刚”。
天下安定之后,由贾家堡堡主引荐,旭王爷盛情招揽,才到旭王府做了门客,同时也是旭州二十万步军总教头。
此时的林远道凝神注视着火势愈发猛烈的屋舍。突然!他神色一凛、瞳孔微缩,刹那间,熊熊火光之中,一根八尺余长的笔直船橹裹挟着罡气直飞而来,刺向二人。
林远道身形壮硕,动作也是异常迅捷,电光火石之间,他左脚后退半步,向后拧转身形,左手顺势揽住陈敬,向一侧推开,右臂迅速向上弯起,以肘部夹住直飞而来的船橹。在臂膀与船橹表面剧烈的摩擦下,即便是林远道这般人物也不自觉的咧嘴咬紧了牙关。
随后,只见他抡起左臂,奋力砸下,瞬时木屑横飞,船橹应声而断,被横劈做了两截。
他随即看了眼二弟陈敬,见其无碍,目光复又凝视着即将燃烧崩塌的草屋。火光之中,只见一精壮男子右手握着一杆雪白枪璎的七尺长枪斜在身后,缓步走出。
男子眼眸湛蓝,身边水汽凝结,一旁熊熊燃烧的烈火竟是不能伤其分毫,自行退散开来。
陈敬见状更是愣在原地,因为早在贾家堡学武的时候就听老人讲过,这世上曾有一类特殊的存在!
在老人口中,那是一个视凡人生命如草芥、一心妄图证道长生的群体。他们修习自然中神秘的力量,能够呼风唤雨、点水成冰,也曾立于庙堂之上,肆意拨弄风云、生杀予夺。虽然外表看上去与常人一般无二,但是,其心中早已不似凡俗。在他们眼中,人世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皆是徒劳,唯有证道于天地之间才是此生唯一追求,而这个特殊的群体被人们敬畏的称为——修士!
林远道眼神坚毅,沉声说道:“你会罡气!”
韩绅并不理会,缓缓巡视二人,火光中映出林远道棱角分明的面庞和陈敬清秀的眉目。韩绅看清二人面容,微微皱眉,随即开口向陈敬问道:“你姓‘陆’?”
陈敬本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惧之中,听见这一问,竟是由惊转怒,骂道:“放屁!老子姓陈,你爷爷的那个陈!”
原来,自从陈敬来到华阳城做了旭王府的门客,城中便常有流言,说他是旭王陆衍在外的私生子,只因见过的人发现,陈敬和陆衍的五官相貌十分相似,特别是眉眼之间,几乎一摸一样,甚至有人说,其比陆庆还要更像旭王。也是因此,即便陈敬对陆庆恭敬有加,但是这位小王爷总是对陈敬冷眼相待,一有机会就要百般刁难,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今夜又听得这船夫如此说,更是大为恼火,不假思索地骂了出来。
韩绅听后并不作怒,转而问向林远道:“你呢?”
林远道充耳不闻,接着说道:“四天前,曾有一名年轻武人来到青神湾渡口,腰间缚着两把短刀,你见过吧!”
韩绅扭头看向江面,抬起左手指向江心,“他和他要找的人都在那里。”
林远道和陈敬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滔滔的江水沉默无言,却又好似说出了一切……
陈敬大喝一声,冲上前拔出倒插在地上的朴刀。林远道也是沉身发力,一身古铜之色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拔地直冲韩绅。但是,还未及近前,只见韩绅右脚向前迈出半步,身躯右倾扭转,右手挥枪便刺,枪尖裹挟着霸道的罡气直抵林远道左腹。
林远道不敢犹疑,停身急速后撤,右臂顺势拦下身旁正向前冲去的陈敬,额头冒出点点汗滴。
这一枪招式平平无奇,即便是没学过武艺的普通少年也能轻松模仿,可是刺出的时机却是恰到好处,正卡在林远道出招的同时,使其丧失了变招的时间和契机,而且在枪尖罡气的威势之下,他这一身金钟罩功夫竟是毫无用武之地。
此招过后,林远道发现自己已然落了下风,但是没想到对手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竟一时捉摸不透眼前船夫的目的。
陈敬眼看刚才的一幕,也是暗自心惊,“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大哥的金钟罩功法碰上精通罡气的修士,而我又伤在左肩,看来,今夜想要全身而退都不太可能了。”想到这里,陈敬眼神决绝,有了赴死之意,低语叫了声:“大哥!”
林远道看向结义兄弟,已然了解对方的想法,眼神郑重,微微摇头。
韩绅再次对着林远道开口问起:“我再问一次,你姓甚名谁,可是姓‘柯’?”
林远道心中诧异,陈敬更是骂道:“你这人在江边住久了,脑子进水了吧!我大哥姓林,别再胡言乱语啦。”说罢,夺步绕过林远道,单手挥刀,不顾生死的向韩绅冲来……
话说半炷香之前,树鸣村张婆婆家中,常大夫心事重重地嚼着一只鸡爪,眼神不住地瞟向窗外。
此时,张婆婆和韩安之已然睡下,寂静的院墙内,常大夫的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就这样一连嚼了三只鸡爪,常大夫终于说服自己,“今晚一定是个平安夜,睡睡平安、睡睡平安。”正欲起身,突然看见泯江方向的夜空中泛起阵阵火光,而且越来越亮,接着就听见村口有人喊道:“着火啦,快来人呀!”
常大夫疾步冲到院中,打开院门,正待要出去,就听见背后屋门声响起,张婆婆披着衣服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望向火光的方向,口中念叨着:“是哪着火了呀?青丫头,你进屋陪着安之,我去看看。”
常大夫只能回身,拦住张婆婆,焦急说道:“我脚步快,您回屋,我去看看。”说着便朝门外疾步而去。
这时,周围屋舍的开门声接连响起,乡亲邻里们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拿着水盆,陆陆续续向着江边赶去。
……
岸边的草屋旁,陈敬面容朝下的倒在血泊中,生死未卜;而林远道浑身浴血,右肩、腹部、右腿已是多处负伤,鲜血淋漓。此时的他强撑着身体,眼神却依然坚毅,丝毫不失豪杰气概,可是由于失血已多的缘故,意识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了。
远处,原本寂静的村落里,伴随着一声声犬吠,一间间屋舍的窗户上接连亮起微光。
林远道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陈敬,又想起已然永眠于江中的贾允辛和贾允洛两兄弟,当年意气风发的四人竟要尽数命丧在这泯江边,心中的愤怒、懊恼、不甘和对韩绅的仇怨不断膨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的四肢百骇中喷涌出来。
就这样,在这股愤恨情绪的驱使下,林远道大喝一声,再次运起一口武夫真气,身上青筋暴起,双拳裹挟着罡风,宛如一只发狂的猛虎直扑而来。
韩绅不闪不避,手中长枪上的罡气霎时凝于枪尖一点,周身水汽萦绕,宛如游龙一般直刺而出。
林远道双拳的罡风和韩绅枪尖的罡气猛然相撞,双方的身形都是一顿,突然,那股凝于枪尖的罡气瞬时炸开。林远道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五脏欲裂,竟是被轰得倒飞出去。而韩绅立于原地,眼中并无杀意。
片刻之后,林远道艰难地撑地而起。此时的他已无法站直身形,眼神也变得黯淡下去,最后看了一眼陈敬的方向,嘴角流出一丝殷红,左手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要凌空抓向陈敬身侧的那把朴刀。
随着林远道的左臂突然发力,向前猛地挥出,那把原本安静“躺”在一旁的利器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诡异的旋转着向韩绅飞去,最终落在了其右脚前三寸的地方。
韩绅心中诧异,疑惑地说道:“你也是修士?”
未见林远道开口,一声深沉的嗓音乍然在韩绅耳中响起,“他可不算,秦师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