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故地重游
明老爷停住了手，看着黎寂恒的眼神透着莫名的奇怪，“你不打算告诉晗儿，你早就认识她，你跟孟家的关系吗？”
“不，不打算。”
黎寂恒的回答很快，也很坚定。
“当年孟将军为什么那么吩咐，想必您现在也明白了，我凶名在外，实在不宜和明家孟家扯上关系。”
“如果不是我中的毒太棘手，今天我也不应该来找您，所以孟姑娘那边，我只是顺手帮一帮她，不会牵扯太久。”
黎寂恒的声音越来越冷静，不知道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明老爷。
“谢景博并非良人，她离开谢家会过得更好，到那时不管是回来，还是另觅良人，由她选择。我只是报孟将军当年的收留之恩。”
“外人不会知道我帮过孟姑娘，将来我也会跟她划清界限，所以那些前尘往事，不必告诉她。”
他双眸渐渐深邃，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只是因盯着茶盏，掩藏得极好。
明老爷默了片刻，却道：“能瞒过几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外人如何看我不管，但晗儿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王爷，从前我不赞成孟勇和婉儿什么事都不告诉晗儿，现在我也不赞成你还要瞒着她。”
“明老爷！”
黎寂恒慌了，一把抓住明老爷的手腕。
“孟将军做了那么多筹谋，就是为了保住孟姑娘和明家，别再多添无辜伤亡，要是现在告诉孟姑娘，她怎么受得了？”
“现在她还陷在谢家的泥潭里，至少也要等她渡过眼前的难关，将来安稳了再说，行不行？”
这话倒是实打实为孟明晗打算。
明老爷无奈地叹息一声，“谢景博都娶了平妻生了儿子，晗儿这些年也没怨过他，现在不过是要和离，难道他还不肯放手吗？”
黎寂恒稳了稳心神，“谢家人以前伪装得很好，京中官员都以为他们家光明磊落，品行高洁，有些人知道孟姑娘为谢景博所救的旧事，素来对他赞誉颇多。”
“但其实他对孟姑娘并不好，还利用孟姑娘多要钱财，现在孟姑娘要走，他们当然不肯放人。”
“……”
原来如此。
明老爷心中一阵后悔心疼。
这些年孟明晗一点口风都没露，但他这个做外祖父的，真应该多去京城看看她的。
黎寂恒继续道:“不过孟姑娘也很有主意，给她一点时间，她会解决这件事的。”
“我带她回来，除了让你们放心，还有一个原因:孟姑娘想帮孟将军平反，明老爷，您明知道这件事不可为，为什么不劝阻她，反而出钱帮她？”
黎寂恒的眼神认真，竟比刚才谈及自己的生命时还要用心。
明老爷看了黎寂恒一眼，“怎么没劝，劝得住吗？”
他给自己和黎寂恒续上茶，“白天她外祖母都在劝她回来，就在明家安稳过一辈子，可她不答应。她说要是努力一辈子，没结果就算了，但是现在不能放弃。”
“那是她爹娘，生她养她疼她那么多年，她放不下情有可原，将来她知道真相，更加会放不下。”
“老朽只是一介布衣，没什么本事，却也晓得忠孝大义四字。当年帮不了女儿女婿，只能希望尽微薄之力，将来为他们正名。”
“唉……”
明老爷叹息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是命。”
“老朽行医半生，见惯了生死，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看向沉默的黎寂恒，“别说晗儿了，你又何尝不是放不下？说到底你只是受了几年的照拂，何至于把自己的命赔上去？”
黎寂恒微微皱眉，眼中动容更深，却不知该如何回复这句话。
是啊。
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宁愿撞得头破血流去换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他和孟明晗，做的都是一样的事。
明老爷看着低着头的黎寂恒。
他如今的气质变了许多，人也瘦得多了几分凌厉，但这一瞬间的冷寂却与记忆中那个小少年重合起来。
一样的遍体鳞伤却不甚在意，一样的看起来冷清却实际重情，一样的看起来可怜，却蕴含着极大的力量。
“有句话，今日我告诉晗儿了，现在也要告诉你:做不到也没关系，没有人会怪你的。”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问心无愧即可。”
“……”
一瞬间，黎寂恒眼眶发烫，双眸中的泪几乎忍不住。
他死死低着头，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明老爷拍了拍他，“我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
接着转身出了门。
黎寂恒这才垮下背脊，他伏在桌上，几乎一动不动。
等到明老爷端着药再次回来，黎寂恒已经处理好了情绪，他背着手看着窗外模糊的树影，又是一派矜贵清冷。
“来，喝药吧。”
明老爷把配好的药剂都放在桌上，“知道你忙，喝了就走吧。”
黎寂恒微微笑着，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
“过几天我来接孟姑娘回京。”
明老爷点头，却道:“要是晗儿有一日问起，我会直言相告，你也记着我的话，别故意瞒她太久。”
明老爷目光清亮，岁月赋予了他沉稳和智慧，让他的话具有额外的力量。
“晗儿是个聪明姑娘，你一味骗她，她会怨你的。”
黎寂恒喉间一哽，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郑重点头应了，留下银票拿着药走了。
这一晚，黎寂恒睡得并不好。
或许是重游故地，见了故人，他又梦见了多年前初到润州时的日子。
那年他才十三岁，站在孟勇的兵营外等着见孟勇，浑身破破烂烂像个乞丐，脸上更是脏得看不出原本容貌。
倒不是他穷困到乞讨为生，而是他自懂事以来就习惯了伪装。
把所有能看出他身世的五官都模糊掉，也隐藏起他与众不同的冷漠孤寂，成为人群中不起眼的一员，甚至让人懒得细看他。
他就安全了。
守营门的小兵也同样，盯着他上下打量，满眼瞧不起，可看到他递出的信物后立刻脸色大变，带他进了营门，让他等着通报。
于是黎寂恒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随便往地上一坐。
阳光正好，不冷不热，风扑在脸上是湿的，夹杂着各种味道。
泥土，花香，汗味，还有隐隐的食物香气。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黎寂恒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人群中一匹大马扬起前蹄，奋力嘶叫。
骑马的是个红衣女子，年纪应该不大，她踩着马鞍站了起来，不见受惊的慌乱，反而娇声笑了。
校武场上的兵卒们围在一起，也在大声为她欢呼。
然后，那女孩儿拉着缰绳重新控好了马，接着驰骋起来。
很美，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