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满河鬼子

    宽阔的河面，清澈的河水，滋养着一代又一代沿岸的人民，也承载了古赵文华最厚重的一页。

    石爷对这条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小时候在河里捕鱼摸虾，和小伙伴们嬉水打闹，长大了又在河边拉纤谋生计，如今秀儿又在这河里生死不明。

    他总是在河边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一直坐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河岸，仿佛秀儿不知道啥时候就能从河里冷不丁冒出来一般。

    奉喜刘洁他们走了快四年了，期间没有传回来一点消息，就连李挺往邯南一去，到如今也是没有任何音讯。这四年里石爷听到最多的都是同志们就义的消息，党组织不知奔往了何方。

    前两年国民党报纸上尽是胡诌八扯，今天宣布共军被消灭在四川大渡河，明天又宣布共军被消灭在甘孜的雪原草地里，后天又说红军在毛乌素沙漠走迷路，全部被风沙掩埋了云云。

    去年又听报上说西安发生了事变，张学良和杨虎城逮捕了到西安视察的蒋光头，后来不知咋滴又把他放了，再后来听说蒋光头又要和咱们联合抗日了等等

    这四年来，冀南地区的党组织处在沉默状态，很多意志不坚定的人宣布脱党，还有一些人出卖同志，沦为可耻的叛徒。石爷对这些事情毫无办法，他只盼着有一天组织上派人来联系自己，盼着有一天奉喜他们能突然笑嘻嘻地站在面前，他要和他们好好唠唠这几年里的事情。

    这条河象魔咒似的吸引着石爷，哪天不来河边走走转转，石爷就缺少了精神气儿，哪天不在河边从早坐到晚，石爷就觉得活着没有太大的意思，他心里对这条河充满太多太多的期盼。

    不知道哪一天，滏河上开始有了机动火轮船，汽笛一响就像箭一样来往穿梭于邯城和天津卫之间，既省时又便捷。商家客旅运送煤炭和洋货，便不再雇佣笨拙的大木船，大批破旧的木船搁浅在靠河岸边。

    但石爷依旧每天往河边跑，河边就是他的归宿，只有在河边坐上几个时辰，他的心思才能得到一丝的安慰和宁静，仿佛他的心和灵魂与这滚滚东去的河水融成了一体。

    现如今日本鬼子来了，滏河里来来往往全是挂着膏药旗的日本快艇，有时也有整舰艇的日本兵从天津卫运来邯城，在邯城稍作停留后，他们又坐上火车南下。

    其他的商船已经不多见，偶尔有几只货船开过来，也被日本舰艇撞翻的撞翻，逃跑的逃跑。整整满河槽，横行的全是日本的舰艇和火轮。

    有些日本兵在船上肆意放枪，有时朝着飞起的野鸭子一阵突突，有时干脆向岸上开枪，射杀河堤上的行人和岸边打水的村民。长长的河堤沿岸，总能听到老百姓歇斯地里的哭喊声。

    有一次，一颗子弹飞来，差点打着石爷，石爷赶忙起身跑开，船上的日本兵却叽里呱啦地狂笑起来。这让石爷感到很憋屈，他干裂的嘴唇咬的血迹斑斑。

    国民党跑的不见踪影，日本人在中国的地盘上横行霸道，如今的这样的局势让石爷没了心情再去河边，他只盼着奉喜李挺他们能早点回来。

    河里不用拉纤了，河边的日本兵也让石爷恶心，闲下来的石爷便和住在家里的十来个弟兄整天切磋起武艺来，偶尔也到奉禄娘的屋里唠半天嗑。

    看他四十大几的人了整天舞枪弄棒，要不就坐在家里傻怔怔地闲着，奉禄又喊他到香油坊来帮忙。石爷还是那句话，受不了香油坊的那股子油腻味儿，愣是不愿意过去。

    耍过刀握过枪的手要是去赶驴拉磨磨香油，那就太亏了这双手。石爷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块打打杀杀的料，一双手只要摸住两把匣子枪那就变的异常灵巧。

    还是给沈志民当警卫队长那会儿，只要天上飞来鸽子鹌鹑，根本用不着去刻意瞄准，随意抬手两枪，地上就像下鸟雨似的“扑通扑通”栽下来十几只鸽子，惹得围观的士兵们鼓掌叫好。

    那阵子，沈志民队伍上的食堂里，每天都要炖上一锅石爷打来的飞禽走兽，除了警备队的弟兄们改善伙食外，伙房师傅偶尔也会端给沈志民打打牙祭，沈志民对石爷的枪法暗暗佩服。

    自古以来练武之人大都有先天的禀赋，对武器之类的东西天生就有灵性。石爷也不例外，眼下手里没了半支枪，他开始潜心练起来投石子，没几天功夫投石子的技术便炉火纯青。

    日本人来了以后，原来驻邯城国民党队伍里的那些当地兵没有南撤，他们大裹挟武器悄悄返回老家，把枪支弹药藏匿起来后干起了不同的营生。

    这段时间，住在老家的沈志民看上去不问世事，暗里却联络原来的这些老部下，秘密组建队伍，毕竟手里有枪有人才是和日本人谈判的大筹码。

    毛石头虽然和自己闹掰过，不过这个人确实有两下子，听说他已没有了拉纤的营生，想必招呼一声还能来自己身边挎盒子当兵，毕竟石爷喜欢玩枪这个嗜好，沈志民知道的一清二楚。

    沈志民把抗日的样子做的足足的，他派人在贾口桥北侧建起来十来个碉堡，碉堡上都插着青天白日旗，又把队伍沿滏河北岸一溜子排开，大有和日本人隔河对峙的架势。

    把兄弟徐中琦也从林鸣关送来几车白面和牛羊肉，并派出一个营参加到沈志民的队伍里，贾葛村的老百姓也成批成批地自发到阵地上慰问士兵，一时间贾葛村的抗日氛围达到顶峰。

    等队伍拉的差不多了，抗日的旗号也打出去了，保家卫国的阵仗也拉开了，沈志民开始派人去找石爷，指望他还能到自己队伍上来。

    要说早几年俺杀共党那阵子恁毛石头对俺有成见，现如今老子要和日本人干仗了，看恁毛石头来还是不来？有枪给恁挎，有仗给恁打，不信恁毛石头不动心思。

    虽然沈志民手上有俺们的血债，毕竟人家现在干的是保家卫国的正经事儿。连续来过几波人，都是过去在沈志民队伍里的老相识，又是掂着酒拎着肉，又是大道理的话一摞子。

    石爷心动了，准备给奉禄娘和奉禄商量一番，奉禄娘不同意他打打杀杀，奉禄却说打日本是应该的。就当石爷拾掇拾掇准备带着十来个弟兄去找沈志民的时候，沈志坚却来看望他干娘。

    石爷和沈志坚倒是能聊得来，等志坚看过奉禄娘之后，石爷把他拉到一旁，把自己的想法给他讲了一通。志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石哥啊，恁还是等奉喜回来再做打算吧”。

    石爷心头一喜问道：“奉喜快回来了？”志坚支支吾吾地答道：“快了，可能快了，俺也是道听途说”，说完话志坚便一撩长袍迈出了奉禄家门。

    石爷一想，志坚说的也对，毕竟自己现在不是普通老百姓，就连奉禄都不知道俺也是党员了。在没有联系上党组织的情况下，自己还真的不能贸然参加国民党的队伍。

    党组织有严格的纪律，这还是入党那会儿奉喜再三告诫自己的。再说几年前邯城城墙上那些血淋淋的人头，还总能时不时地地萦在心头，石爷心里这道坎儿不好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