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2月5至11日
1990年12月5日 周六 小雨
早上上体育课，依然是学习中国传统武术。老师走到队伍前面，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展示第一套拳。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每一个招式都显得十分娴熟和精湛。一套拳打完后，老师颇有感觉地停下来，目光扫过全班同学，问道：“你们觉得打得怎么样？”同学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大多数人都说老师打得非常好，甚至有人拍马屁道：“简直有宗师气质！”也有一些同学故意说：“一般吧。”老师原本心情正好，听到这话，脸色一变，不客气地说道：“谁说的一般？站出来打打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接话。
随后老师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接着说：“大家不要以为武术很容易，它的动作虽然学起来并不难，但要真正练到位却并非易事。只有通过不断的反复练习，才能掌握其中的精髓。武术讲究内外合一、形神兼备，外练手眼身法步，内练心神意念气。每一个武术动作都蕴含着独特的意义，而下一招往往有着诸多变化。所谓“防不胜防”，武术大师一旦出手，你根本无从预测他接下来会使出哪一招式。当然，要达到这种境界，需要学习多种拳法并将它们融会贯通。虽然你们目前难以企及这样的水平，但仍应怀着谦逊之心，深刻领悟中华武术的精髓所在。”随后，老师开始逐一示范招式，详细讲解要领和注意事项，并指导大家进行模仿。经过一上午的学习，临近下课的时候，老师总结道：“今天就先学到这里吧。你们目前的水平还差得太远，好比是钉掌钉到马腿上，离题（蹄）太远。回去后一定要用心揣摩，勤加练习。”可是没有教材图谱，对照什么练，不会走火入魔吧。
这几日宿舍人声鼎沸，各路人马齐聚一堂，忙碌着排练节目，只为迎接即将盛大开幕的蓝月亮戏剧节。而我呢，由于并未参与此次演出活动，夜晚时分闲来无事，便选择前往电影院看电影来打发时间。待我观影归来，宿舍内那几位正在打牌娱乐的室友们，竟然误以为我又如往常一般上自习去了，于是乎便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哟呵！这大周六的都不休息片刻呀？难不成学校的教室都是特意为您老开放的吧？”我也懒得解释，自顾自地躺到床上看起小说来。
晚上大家继续躺在床上天南海北的胡侃。张雄一个劲地嘀咕：“你们说张秋利今天来找我，聊天的时候，一直在我面前不停唠叨，说有好多男孩子都在追求她呢，甚至还有很多人邀请她去跳舞。我真的很纳闷，居然还有人会看得上她？”闻听此言，吴晖马上摆出一副爱情导师的模样，开始解读道：“哎呀，这还不简单，她其实就是在疯狂暗示你。那么多男孩子追求她，她都不感兴趣，现在主动送到你面前，你还不懂得把握机会？如果你再不珍惜，那就会有其他人趁虚而入啦。”黄粱立刻附和道：“嗯嗯，你这个‘趁虚而入’说得好。”大家听后一阵狂笑。看着张雄仍然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唠叨，吴晖忍不住劝说他道：“我觉得这个女孩子整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如果你觉得合适，不如就你就从了吧。”张雄闻听立刻嚷道：“好了，好了，这下我算是知道你给庞伟刚介绍的对象都是啥水准了，肯定很一般！”吴晖赶忙解释道：“哪能啊，可能是张秋利来了几次我都忘记戴眼镜了，脸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貌似身段还是挺不错的。”大家一听，纷纷攻击道：“你这个禽兽，居然只看人家脖子以下。”接着众人开始抨击起张雄来，指责他如今上了大学，就变心了，连青梅竹马都不要了。有人还问：“你们高中的时候亲过嘴没有？至少也得拉过手吧？”张雄一脸无辜信誓旦旦地反驳道：“我要是真有个青梅竹马就好了，和她连纸条都没传过，还拉手呢！”
1990年12月6日 周日 晴
早上我匆匆忙忙地买了两个香喷喷的烧饼当作早餐，然后直接杀向图书馆，最近对罗曼·罗兰的巨著《约翰·克利斯朵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一鼓作气将其读完。
中午吃完饭，黄粱手捧着一本名为《知识生活》的杂志，精心挑选出其中涉及性和房事等方面的内容，大声朗读给大家听。他的嗓音洪亮悦耳，响彻整个房间，而大家则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兴致勃勃，甚至有人时不时地插嘴提问。这时，庞伟刚以一种总结性的口吻说道：“根据我的观察，总的来说，大家对于性知识的了解相对匮乏。看起来，我们很有必要对此进行普及教育。切记，实践是最好的老师，所以，赶快去交女朋友，亲身感受吧。”
姜西昌则操着一口浓郁的陕北老家口音讲了一则趣事，他说自己在陕北读高中的时候，他们的语文老师普通话不太标准，家乡口音极重。当这位老师教授屈原的诗作《九章·涉江》一文时，念“涉江”一词听起来像普通话“射精”的发音，引得台下的同学们阵阵窃笑。然而，可老师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念到“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这一句时，还认真地给同学们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可悲啊，楚国没有人了解我，明天早上我就要渡过长江和湘江了。它表达了诗人渴望实现强国之志却不被世人理解，最终遭到流放的无奈心情。”接着，老师一脸严肃地强调：“大家要记住哦，屈原其实并不愿意涉江（‘射精’），他是被迫涉江（‘射精’）的。”这个笑话让我们全宿舍都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晚饭的时候，我端着饭盆去找新闻社记者部部长来远，一边走一边吃，一边思索着新闻社近期的工作安排。心不在焉的我，并未留意脚下的路，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倾倒，手中的饭盆也扔了出去，里面的饭菜汤汁溅洒得到处都是，把自己的衣服染得脏兮兮的。无奈回宿舍换衣服，不巧的是，姜西昌的女同学来到了我们宿舍，正坐在宿舍里与大家聊天。我怕对方看到自己一身汤汤水水，只得站在门口向姜西昌挥手示意，让他帮我取出替换的衣服。然后迅速转身前往对面的宿舍更换。一走进对面宿舍，他们看到我如此狼狈，纷纷打趣道：“吃饭居然也能摔跤，这个难度还是比较大的。”还热情地表示，他们宿舍换衣服的大门将永远为我敞开。让我哭笑不得。
随着和大家相处日久，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宿舍里的其他人的差异了，相比之下，我似乎没有他们成熟。悟性最高的当属黄粱。他表面上看似随意自在，但实际上却拥有极高的悟性，能够过目不忘，并且总能提出独特而深刻的观点。可以看出，他一定读过不少书籍，且生活经历也比宿舍里的其他人更为丰富，因此展现出了超越同龄人的成熟特质。而最具知识分子气质的则非苹果莫属了。自开学以来，他的手中总是捧着厚厚的大部头书籍，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这些都是经典之作，其中许多书的书名和作者我都是通过他才了解到的。他的父母是老一辈的知青，或许正是这样的家庭背景赋予了他这种独特的气质。说到人情练达，那还得是张雄。出身于领导干部家庭的他，天生具备强大的社交能力，幽默风趣，能够与宿舍中的每一个人和谐相处、兼容并包。率真的庞伟刚和我有些相似之处，心中所想便会直言不讳，喜欢打抱不平，偶尔也会有点小个性，他的小个性常常给我们带来许多欢乐和思考。姜西昌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他长得斯斯文文、眉清目秀，说话做事却极有分寸。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什么时候可以尽情欢笑，对社会有着深刻的理解和认识，也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问好平时看似不声不响，但一直在默默努力读书，尤其是在讨论时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一语中的，赢得大家的认可。他们几位大多经历过多次转学，需要迅速适应新的环境并结交新朋友，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例如黄粱的父母在哪里施工，他就得跟着去哪里上学；姜西昌则是从陕北多次转学到了关中；张雄更是随着父母部队迁移而不断改变求学地点。而且他们就读的学校多数是面向社会招生，学生来自不同的家庭背景，相较而言，我一直就读于企业子弟学校，同学们都来自同一个企业，相互之间非常熟悉，所处环境相对单一。我要多多向他们学习，读更多的书，参加更多的活动，接触更多的人和事，努力让自己变得成熟起来。
1990年12月7日 周一 晴
清晨，我早早起床，开始了一天中的第一项任务——跑步。跑完步后，那种全身舒畅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如果哪天没有去跑步，整个人都会感到浑身不自在。
跑完步后，去学校热水房打热开水，热水房前人山人海，大家都在等着打水，队伍长得让人望而生畏。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轮到我了。正当我接水的时候，突然间，左右两边各挤上来一个想打水的人。左边的那个人本来就排在我后面，右边的那个人是插队，但他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热情地帮我打开水龙头，待我装满水后又迅速帮忙关掉。他的殷勤举动让我倍感舒适，同时也让我理解了领导在用人时为何会感到为难。一个是善解人意，让你感觉良好；另一个则是劳苦功高，让你觉得不用他就会心生愧疚。但我深知不能让投机取巧者得逞，最终，我还是将机会让给了左边那位排队的人。因为我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公平和正义应该是我们行事的原则和底线。
晚上我兴致勃勃地去观看学校的文艺汇演。看着看着，礼堂里的秩序就混乱起来。很多人不知什么时候纷纷站到了桌子上，并伴随着音乐的节奏，乱吼乱叫。主持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搞得手足无措，上台报节目时显得十分慌乱：“接下来，有请来自交大的同学为大家演奏一首吉他曲。”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忘了报演奏曲目的名字便匆匆走下了台。观众们见状，开始在台下起哄并大声呼喊道：“什么名字？”主持人听到后，又匆忙走出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方……方天阳。”台下的观众哄堂大笑，原来大家想知道的是吉他歌曲的名字，而主持人却报出了演奏者的名字。于是，众人又齐声吼道：“演奏的什么曲目？”可是，这一次，那位主持人竟然再也没有勇气走上台来。幸运的是，这位演奏者经验丰富、手法娴熟，上台后自报曲目。但他所演奏的是日本的樱花曲！顿时，台下掀起一阵如怒涛般的喝骂声：&34;滚下去！&34;&34;打倒小日本！&34;这声音犹如滚滚惊雷，震耳欲聋，我甚至感觉整个礼堂都快要被震塌了，不由自主地朝着礼堂门口挪动了几步。台上的演奏者察觉到形势不妙，连忙改变曲目，弹奏起了《花雨》。这时，底下的观众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没想到我们学校的同学们爱国心如此之强。紧接着，来自西北政法大学的一名女生走上台说：&34;接下来，我将为大家演唱一首《可不可以》。&34;话音刚落，台下齐声高呼：&34;可以！&34;随后，又有一位歌手登台演唱摇滚乐，但感觉他几乎只是在那里念歌词而已。台下却立刻变得热闹起来，有的人用脚跺着桌子，有的人用手拍打着椅子，还有的人拿着哨子拼命吹奏，场面十分混乱。而那位歌手却误以为大家在热情捧场，越发卖力地演唱起来，一口气连唱了四首歌曲。
1990年12月8日 周二 晴
中午我向同学借来一辆自行车，前往批发市场了解一下市场行情，看看能否购进一些货物在宿舍楼里卖。到达批发市场后，经过一番询问，我批发和零售之间果然存在利润空间。然而，供应商明确表示，如果想要低价格，就必须保证一定的进货量。站在批发市场里，我望着那些在寒风中经营小生意的人们，他们不停地与顾客讨价还价，忙碌地搬运和整理货物。这一幕让我深刻地感受到了生活艰难的一面，现实中每个人为了“混口饭”吃都在卖命的工作。
或许是白天外出骑行时受了风寒，晚上我的感冒症状愈发严重。无奈之下，只得提前从图书馆离开，返回宿舍休息。
这几日我们大家都在热议着某地法院殴打记者的新闻。据说，这位记者曝光了当地一些问题，在他们做深度报道时，但该法院不仅断然拒绝接受采访，甚至没收了记者的采访器材。更糟糕的是，在推搡之间，竟然动起手来殴打记者。作为未来的新闻工作者，我们都感到愤愤不平，深感记者批评监督的权利遭到了严重侵犯。这些人作为国家法律的执行者，却知法犯法，实在是太不像话，我们一致认为，国家必须要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让打人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知道什么原因，苹果胡子比较少，庞伟刚因此老说苹果阳痿，没有男人味，像个公公，说咱宿舍那个人不刮胡子，就是没太见你刮过，难道你不举。苹果气的脸通红且语无伦次：你，你，你别说了，让人听着都恶心。吴晖则接茬说：苹果，慌什么，你又不阳痿，你怕他说什么，莫非你真的不举。苹果气的不理他们，没想到庞伟刚还来劲了：我说你阳痿，你还不承认，好好好，你也别生气了，你不阳痿，不阳痿，大家听着啊，苹果不阳痿。把苹果气的威胁说你再胡说我打你了，宿舍里笑成了一团。
1990年12月9日 周三 晴
早上上完现代汉语，感觉身体还可以，没想到中午感冒又加重了，只好睡了一下午。
黄粱又在宿舍神吹，说他下午与赵语打排球，赵语对他如何体贴入微郎情妾意，一晚上啥事都不干，也不去图书馆，也不打牌，精神焕发兴致勃勃侃了一晚上。我估摸着赵语也就是对他热情一点而已，其他的内心活动都是他自己想象的，果然爱情就像毒品，一旦吸上就会癫狂。
临睡前舍里争论结果与过程那个重要，分成了两派，吵个没完，一派认为结果重要，我们做事情都是为了实现目标，比如你买菜做饭是为了吃饭，所有行为的聚焦指向都是服务吃饭这个结果，没有结果行为就没有了意义，一派认为过程重要，过程有其单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比如人生短暂，可能人人轰轰烈烈，但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对这个世界的独特体悟，都是很有意义的。正在吵的不可开交，问好上自习回来了，一拍桌子对苹果吼道：胡说，肯定是过程重要，结果意味着结束，意味着失去了行为的目标和意义。喜得张雄拍着问好的肩膀说：你们看，民主人士问好都拍案而起了。吴晖也说：问好以鲁迅般横眉冷对的气质镇住了苹果梁实秋般丧家的狂吠。
今天晚上特别冷，宿舍里也没有暖气，又不让使用电热毯，说是安全防火，张雄哆哆嗦嗦地钻进了冰冷的被窝，一边钻一边慨叹道：布衾多年冷似铁啊。没成想刚说完，黄粱就才思敏捷地接了一句：娇儿恶卧踏里裂。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张雄无奈地说：今晚算了，就让你占个便宜。
1990年12月10日 周四 晴
今天又感冒了，“英雄不畏刀头死，只怕闲时病来磨”，新闻概论课几乎坚持不下去了，鼻涕直流。不得已告假去校医院看病，开了点药，没有多少钱，挂号费居然占了药费的二分之一。
下午躺在床上睡觉养病，无聊至极。
1990年12月11日 周五 晴
早上起来觉得好点了，就去图书馆看书，可看了一会身体又不舒服了，心里有点冒火。
中午路上碰见女生某某，走了一路聊了一路，她向我抱怨说苹果不厚道，说苹果才当班干部没几天，拿她磁带也不说用途，居然拿是去讨好系副主任李大成，要是李大成用，她死活不会给苹果，现在苹果和她们女生说话，还动不动爱扎个班干部的势，懂不懂就这么办了云云。苹果在我们宿舍被他们几个收拾的服服帖帖，没想到在女生那边是这么个形象，看来我一天光忙着上自习，对苹果的另一面所知甚少啊。
晚上看系里蓝月亮戏剧节的演出，节目质量总体还不错，也有些搞笑的台词，比如“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最佳剧目是《太阳城》，最佳男主角则是大专班的梁乐乐。回到宿舍后，大伙情绪都比较低沉，没有了往日的活泼与嬉闹，一方面是佩服编剧导演和演员们的精彩活跃表现，感觉自己要向他们学习的地方太多了，一方面则是深深地感到自身的无能，成天嘻嘻哈哈，没干什么正事，今晚全年级的风头都让大专班抢了，我们可是本科班啊，大家都说要以此为戒，临渊而叹不如退而结网，从今天开始努力学习提升自己，选准方向，制定计划，有步骤地实现突破，我们宿舍也要拿出一些真本事真东西，体现我们的价值。你一言我一语，事情还什么都没做，但立刻感觉宿舍的氛围昂扬向上起来，舍里诸位当然也包括本人嘴上的劲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