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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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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武帝着一身明黄朝服回到了御书房,同行的还有沈端与几位大臣。

    “陆昭?”看着候在御书房门前的陆昭,宣武帝疑惑问道,“可是贤妃身子不适了?”

    “回陛下,贤妃娘娘与龙胎皆身体康健。”陆昭弓着身子行礼道,但却丝毫没有挪动脚步离开的意思。

    宣武帝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眯了眯眼,他能肯定,这个青年人有话要说,便先道,“你且候着。”

    话落便先抬步进了御书房,沈端面色如常,在宫中,最重要的,便是谨言慎行,倒是后面的几位官员面面相觑。

    时至巳时,日头已慢慢越过宫墙,偷进檐下,映在陆昭的绿袍官服之上。

    御书房的殿门忽地被打开,那几位官员相互交谈着各自离去,却唯独不见沈端。

    李常小踱着步,灰白的拂尘随着动作小幅度的摆动着。

    陆昭微拱了拱手,“李公公。”

    李常满面笑容,“陆副使,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

    殿内皆是明黄色的帷帐,几乎要晃了陆昭的眼。

    过了两道殿门,穿过一段长廊,在前面引路的李常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身向陆昭说道,“副使稍后。”而后快步进了内殿。

    须臾,李常小跑着出来笑道,

    “陆副使,请进。”

    内殿里,陆昭站定在鎏金瑞兽香炉旁不远不近的距离,正要跪下行礼,低垂着眼眸的他却发觉面前黄花梨木的书案之后,那座金丝楠木的漆金龙椅之上,并没有人。

    “陆昭,”宣武帝低沉醇厚的声音在他的侧边响起。

    “陆昭给陛下请安。”

    陆昭拂了拂衣袖,利落地跪倒在地。

    一侧的窗棂边上,宣武帝与沈端分坐在棋盘两侧,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则于棋盘上已是杀得风起云涌。

    宣武帝视线未挪动半分,只还直直地盯着棋盘,手中的翡翠珠串被他晃得沙沙作响,手中执一黑子,却迟迟不肯落盘。

    沈端斟酌道,“陛下,陆副使应是有事禀报,既然这样,老臣还是先行告退为好。”

    宣武帝摆了摆手,“不必。这盘棋你欠了朕几日了,今天必得争个胜负出来。”

    “是。”宣武帝如此说了,沈端也只得有些不自在地坐着。

    “起来吧。”宣武帝道,顿了顿,宣武帝又不轻不重地问道,“你今日贸然前来,是要禀报什么?”

    沈端正坐在一旁,也不催促,眼神只落在棋盘之上,未与陆昭有过半分接触。

    陆昭抿了抿唇,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封折子,弓着腰向宣武帝敬了上去。

    立在一旁的李常眼疾手快,接过那折子便呈到了宣武帝面前。

    “啪!”

    宣武帝将那黑衣扔入了棋盅之中,不轻不重地清脆声响,却让沈端与陆昭心中都莫名地紧了一分。

    宣武帝看着那折子,默了一瞬,接在了手中,却不打开,只来回地把玩着。

    “陆昭,你这封折子,朕该不该看?”

    宣武帝脸上似笑非笑,神情不悲不喜,却幽幽地看着他。

    陆昭唰地跪倒在地,背脊却挺得笔直。

    “微臣认为,陛下,当看。”

    宣武帝向后倚了倚身子,嘴脸噙着笑,

    “朕且不看,不如你说与朕与沈相听听。”

    陆昭拱了拱手,一字一句道,

    “陛下圣明,微臣想请陛下下旨,自今年起,太医院擢选可令女子参加,民间也可令女子坐堂问诊。”

    “荒唐!”

    翡翠珠串从宣武帝手中脱落而去,啪嗒啪嗒,散落在陆昭身侧。

    沈端与李常对视一眼,默契地噤了声。

    宣武帝的声音满含怒意,“陆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逆太后的意思,怎么?你难道是要给朕扣上一个违逆不孝的罪名吗?!”

    陆昭眸色一暗,脸上神色却愈发坚毅,铿锵说道。

    “陛下圣裁!昨日贤妃娘娘险遭滑胎,是微臣看顾不力,然情势紧急之时,却非臣之医术力挽狂澜,陛下耳聪目明,自是业已知晓,实乃沈相家中嫡女所为之。贤妃娘娘与沈夫人皆知女子行医,违了圣意,以&39;保护&39;之名替沈相嫡女于陛下面前匿了这份功劳,加诸于微臣之身,使微臣免于受罚,可微臣却心自难安!”

    “陛下!”沈端从座位之上腾地退了下来,拱手行礼道,“昨日小女莽撞,且过去未受过父母、夫子教导,难免于人于事之上失了分寸,心中只顾念着人命,才私自行医。贤妃娘娘心思周全细腻,也是知道小女不知规矩,才不得以隐匿此事。请陛下明查,贤妃娘娘与老臣家中之人,绝非有意隐瞒陛下!”

    昨日沈清溪送陆昭走时,贺明锦便与沈端将沈清溪搭救贤妃一事说与了他听,他便知自己需得找个时机向宣武帝禀明此事。

    今日本打算于棋盘之上,将此事轻轻揭过便罢了,可谁知,这陆昭一个愣头青,竟直接捅到了宣武帝面前。

    不过,宣武帝对此事,甚至女子行医之事,也早已不满太后的喻令,只是总缺一个借口提起,故而方才宣武帝话里虽带着怒意,却并没有真正地发怒。皇帝是皇宫的主人,皇宫内发生之事,十有八九逃不过皇帝的眼睛与耳目。

    沈端噤声坐在一旁,反而更看得清楚些,故而索性顺着陆昭的话,也算是顺着宣武帝的意思,顺水推舟一把。

    宣武帝不说话,冷冷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臣子,静谧的内殿之中,唯有宣武帝手上玉扳指轻敲击桌面的声音清脆入耳。

    “陆昭,”宣武帝又沉声开口道,“朕念你年少轻狂,不懂规矩,这折子朕便不看了,你说得话,朕也只当没有听过。只有一点,此事不准再提!至于沈相……”

    宣武帝睨了一眼,“功过相抵,沈相,起来吧,接着下棋。”

    沈相抿了抿唇,李常利落地绕到沈端身侧,将因帝王发怒而有些颤巍的沈端扶到了那座位之上坐了下来。

    宣武帝重新执起了黑子,下于棋盘之上,沈端有些迟疑地拾起一颗白子,犹豫不决,宣武帝不冷不热地催促了一下,沈端笑得勉强,将棋子放了下来。

    李常低垂着眼来回扫了一眼,将小太监递过来的参茶呈到了宣武帝面前,宣武帝摩挲着杯壁,看着仍跪在地上岿然不动的陆昭眯了眯眼。

    李常颇有眼色的走到了陆昭身侧,弯下腰,于陆昭耳边轻声道,“陆副使,回去吧。”又悄悄看了一眼只当无事发生,又与沈端下起棋来的宣武帝,压低了声音又劝道,“莫要惹陛下生气。”

    “陛下!”陆昭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朗声道,“就算今日陛下要降罪于微臣,微臣也要将心中所思所想上达天听。”

    只顿了一瞬,陆昭又道,“自微臣入太医院以来,自问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不敢懈怠一分,深惧恐对不起陛下重视之恩。今日微臣冒犯进言,并非想让自己成个&39;圣人&39;,微臣只是不忍再看本可以通过行医过上不同人生的女子,最后却生生困死在沼泽之中。天下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子民受苦,陛下如何视而不见。陛下,恩怨,仇恨放在一旁,若能因一人之故,便可累及天下无辜众人。那因昨日之事,一人有功,为何不能惠及天下女子!”

    话到深处,陆昭情绪有些激动,整个人匍匐在地,字字珠玑,接着说道,

    “再者先将禁止女子参加太医院选拔之事放在一旁另说,陛下圣明,太医院选拔没有承袭前代旧制,只启用世家大族之子,只要医术超群,家世清白之人,也可入太医院为官,这本是给了平头百姓除科举之外又一个改了人生的机会。可早已被有心之人,将售卖官职以收受贿赂,行了大肆收敛钱财之便。真正医术高超之人只因家世不显赫,或是拿不出足够多的钱财,便被他人偷取人生,实则是违逆了陛下颁布此令的良苦用心!微臣看之,见之,叹之,痛之!”

    宣武帝脸上似有些松动,沈端微微抬起眼看了一眼,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盅里,安静本分地坐在一旁。

    金黄色封面的折子被逐页展开,纸张沙沙作响,趴在地上的陆昭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只要有希望,今日之力,便不算白费。

    宣武帝将折子扫了一眼,便将那折子递到了沈端面前。

    “陛下,这……不合规矩。”沈端拱了拱手,低垂着眼眸,不看那折子一眼。

    宣武帝却恍若未闻,沈端只得接过那折子大致扫了一眼,便又恭敬地放回到宣武帝面前。

    “如何?”宣武帝淡漠问道。

    沈端一愣,心中快速想了想,然后道,

    “陆副使的折子里,先是陈述了禁止女子学医行医的有失常理之处,又……理了现下太医院不少人尸位素餐的状况,改革……之意,颇为坚决。”

    宣武帝有些不耐烦地侧过了脑袋,

    “沈相,朕不是要听你把这折子复述一遍给朕听,朕是要问,你作为宰辅,太医院关系着皇宫内院的康健之事,如此重要之事,竟会有买卖官职之事,你这个宰辅,是不是当得太舒服了些!”

    沈端忙离了座位,颇为惶恐道,“陛下,冤枉老臣了,老臣虽身为宰辅,可却无权过问太医院之事。然买卖官职之风若不纠察,于天元有百害而无一利,实乃都察院失责之故,其中必有不忠于天元,不忠于陛下之人!老臣请陛下下旨,彻查都察院,彻纠朝廷之内贿赂之不良之风,还天元王朝一份清宁!”

    宣武帝轻哼了一声,啐道,“你倒是把你自己撇得干净。”

    沈端闻言,心中微微思量着,该是时候加把火了。

    “陛下,老臣觉得,既要纠腐败之风,眼下正有一个可以开刀的地方。”

    微微一斜,与跪在地上的陆昭对视了一眼。

    陆昭了然,清声道,“陛下,太医院愿为第一处!”

    沈端随即接话道,“陆副使心怀大义,果然是天元忠臣。陛下,如今来看,太医院身为皇家重地,宫廷内围所在,都受了侵蚀。若以太医院为始,雷厉风行,大行改革除弊之行,必能起到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效,不仅让官员,更是要让百姓知道,百姓心中装着陛下,陛下心中也念着天下百姓。陛下口中所言的公平,不是只对世家大族的公平,而是对天下百姓万民的公平。不仅是对天下男子的公平,”沈端顿了一顿,似在纠结什么,而后脸上似带着释然的神色,朗声道,“更是对天下女子的公平!”

    闻言陆昭心下微动,看着摸索不透神色的宣武帝,接话道,

    “陛下,陆昭既为天元之臣,一切自以天元为重,以陛下为重。若陛下允了此事,陆昭必以此身报于陛下,一切后果,陆昭只一力承担!只愿陛下能念臣之外祖父为陛下忠献一生,让臣的外祖父能平安的颐养天年便够了。”

    提到陆川,陆昭一直如冰山一般的脸色终于有了些柔弱的动容,但随即便还是以坚毅的神色所代替。

    太医院。

    “陆副使,您……您…您笑了?”一个太医看着嘴角勾着笑意的陆昭,如同见了鬼一般。这个自来便是冷若冰山的陆副使,从未见过他脸上有过笑容。

    陆昭心情颇好地点了点头,自顾自进了屋内整理脉案。

    不多时,太医院中在的人都殷殷地挤在陆昭的屋门前,探着脑袋好奇地望着,低语之声钻进了陆昭的耳朵,他背了身去,全然不顾。

    御书房。

    宣武帝放下一颗黑子,沈端把着棋盘细细看了一圈,眉头紧锁着,随后懊悔似地摇了摇头,“陛下,这局,您赢了!老臣甘拜下风。”

    李常探着脑袋脸上带着笑容,“陛下研究这棋局多日,早就盼着沈相您来,好杀一个片甲不留了!”

    宣武帝似无赖似地扫了李常一眼,李常笑着缩了缩脑袋。

    “棋局虽赢了,不知后面那局,能不能赢?”宣武帝意有所指道。

    “棋局如人局,陛下心思缜密,知人善用,又……演得一手好戏,明知那孩子是个刚直的性子,还是将他送了进去,陛下,也是好狠的心呐。”

    宣武帝朗声一笑,手指于半空指了指沈端,“你这厮,若论演戏,你更胜一筹。知我者,沈端是也。你心中什么都知道,却也随着朕将陆昭往前送了一步。都是千年的狐狸!”

    李常也在一旁跟着笑,只听宣武帝意味不明地又说道,“你家那个女儿可不一般啊。”

    沈端微一抬眼,说道,“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陛下何必在意。”

    宣武帝挑了挑眉,全然不信,“靠几句话便催了陆昭跑到宫里来我面前陈情,沈端,你不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吧?”

    沈端错开话头,说道,“老臣什么也不想,清溪过去受了那么多苦,老臣只愿她日后安乐一生便够了。”

    “进宫如何?”宣武帝眯着眼看着沈端。

    沈端随即接话道,“陛下圣明,若是清溪能过了太医院遴选,进宫做一名女医执,只要她愿意,老臣便只管在身后护着她。”

    沈端毫不避讳地正视上了宣武帝的眼睛,在之前,无论何时,他都永远记着君臣有别。

    可是,他,乃至整个沈家,都亏欠清溪良多。他找回自己的女儿,如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他只要清溪日后随心而活,不许任何人强迫于她。

    哪怕是陛下,他也不会让步!

    “哈哈哈。”宣武帝朗声一笑,沈端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常在一旁微微拭了拭额头的汗,他还是第一次,感觉陛下与沈相之间有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真是让人心惊。

    没过多久,于皇宫之中便颁了一条让所有人都颇为震惊的圣令。

    有人悲,有人喜。

    也有蛰伏在暗处的人,再也按捺不住,

    有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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