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秘闻
沈兰辞与沈棠梨一同到春枝院时,沈清溪刚将聂羽托门房递过来的纸条收好。
刚关了匣子,便听见沈棠梨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外传了进来。
“好厉害啊!堂哥!”
过一会,“不过小满你也还可以了。毕竟堂哥可是西禁军统领呢!”
真是热闹极了。
出了门,便看见沈兰辞与小满两人于院落中分立两侧,赤手空拳,分明是刚刚切磋过。
“棠梨,”沈清溪唤道,走到她身侧,又看着也刚好看向她的沈兰辞笑着点了点头,“哥。”
“堂姐,你刚才没看见,堂哥的招式凌厉,出拳迅猛。小满嘛,现在已能和堂哥过上个七八招,也称得上天赋异禀了!”
沈清溪眼中满含惊喜地看着沈棠梨,颇为欣赏道,“没想到你还懂这些!真真是&39;人不可貌相&39;。”
沈兰辞放下刚才因比武而卷起的衣袖,向立在檐下的沈清溪二人走了近些,语气轻快道,“她以前那可是懂得很,自己不会武,却偏偏喜欢看人打架。之前还背着叔父与婶娘,偷偷求我带她去过西巷的民间演武场呢。”
“堂哥!”沈棠梨急忙叫了一声,止住了沈兰辞的话,同时眼睛又颇为害怕地瞅了瞅院门处,仿佛在确认没有她娘亲的“眼线”一般。
确认完毕,沈棠梨气鼓鼓着脸,几乎要怒目圆睁似的盯着沈兰辞,“堂哥,你低声些,别传到我娘的耳朵里了,不然又要罚我背文章了!”
沈兰辞忍俊不禁,抿唇低低笑了两声,对着沈清溪道,“她以前是出了名的顽皮,那些世家贵族的小姐,因为跟不上她的爱好,便都四处散去了。你回来,她便巴巴地来招惹你了。”
“嘁,”沈棠梨颇为不服地嘟囔了一句,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提着脚步便冲到了沈兰辞的面前,动作大得惹得她头上坠着的黄琉璃桂花步摇都叮铃作响。
本立在一旁的沈兰辞被沈棠梨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蹙了蹙眉,下意识问道,“这是做什么?”
沈棠梨一言不发,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满脸狐疑地半躲在沈清溪身后,大声道,
“不对,你不是堂哥!”
众人被这话说得皆是摸不着头脑,只得疑惑着脸看着她。
“这,又从何说起啊?”沈兰辞也是一脸不解地问道。
只听得沈棠梨一字一句地说道,
“堂哥以前从来不会跟我玩笑的,哪怕是那次去演武场,也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自己偷偷跟上去的,堂哥当时发现我登时还要将我扔出去,告诉我娘呢!以前的堂哥,那可不就是一个冷面冷心的大魔王嘛!怎么会是现在这番与我说笑的模样,所以,你不是我堂哥!”
闻言众人先是一愣,接着都被她这番听上去颇为有道理的推理惹得皆是掩了面低低笑了起来。
沈棠梨见众人都不信,拉着沈清溪的衣袖,央道,“堂姐,他们都不信我!”
沈清溪止了笑,沈兰辞本以为沈清溪会驳了沈棠梨的话,没成想自家亲妹妹也突然开始颇为专注地打量自己起来。
“确实不像!”沈清溪回想起初次见沈兰辞那番样子,又看向沈棠梨,似是在为沈棠梨的话佐证一般,重复了一遍,“确实不像是会说玩笑话的。”
沈棠梨与沈清溪对视一眼,紧接着两人便笑做了一团,本还想为自己正名的沈兰辞见状,也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但看着两个妹妹笑得那样开怀,也只得宠溺地摇了摇头。
玩笑的间隙,沈清溪看着杵在原地脸色似乎极为不解,如同入定一般的小满,走到了他跟前,“在想什么呢?”
小满闻言如同大梦初醒,“阿姐,我只是…在想方才兰辞少爷那一招,若是我右臂于下回一圈抵挡,或许更好一些。”
沈棠梨也近了前来,调皮笑道,“原来咱们家小满还是个武痴呢!”
闻言众人又被沈棠梨这话逗得一笑,都眉眼含笑地看向了他,小满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小满自跟了她,一路颠簸,虽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可这样成为全场的焦点,于小满而言,还是会有些不适应。
沈清溪柔声道,“不急于一时,慢慢琢磨便是了。”
“若他想学,我可以教他。”沈兰辞近了身,对上沈清溪与沈棠梨的目光,接着道,
“他是个好苗子,也有冲劲,若想学,我一定会好生教他。”
“真…真的吗?”闻言小满脸上一喜,眼神中满是不敢相信,怯生生地问道。
“堂哥武艺可是得陛下亲口称赞,&39;所到之处,耀华尽毕&39;。能得堂哥教导,小满想要有所成,也是指日可待啊!”沈棠梨的声音响起,兴奋激动地似乎都要越过小满一般。
小满闻言,立时便跪了下去,双手抱拳,想要行拜师礼,眼中满是钦佩与尊敬之色。
沈兰辞将他扶了起来,“今日不急,待过了新年,订了日次,循序渐进。”
沈清溪心中微动,却也放下了心来。
沈清溪得的剑谱或许适合自己,但小满在修习的过程中,她也发现,那剑谱或许不太适合小满。可她毕竟不是自小受过正经教导,为小满这事她也头疼过几次。
这下好了,沈兰辞少年英雄,小满得他教导,必是事半功倍。
收了心思,沈清溪这才想起,看着沈棠梨与沈兰辞,问道,
“不过今日怎么这般巧了?你们齐齐都来了我这院子?”
沈棠梨一拍脑袋,仿佛终于想起来了正事一般,“堂姐你不说我都忘了。”
沈棠梨拉着沈清溪去了院门,边走边说道,“今日除夕,漪罗坊的坊主赶在新年前将几身衣服赶制了出来,连着时兴的布料,和当时挑好的首饰今日一同送来了相府。”
沈清溪看了看院门外几个小厮抬着的两个大箱子,眼前又浮现了那日沈棠梨选布料大手一挥的景象,还是惹得她咂舌一番。
“你们把它们抬进去吧,小心些。”qie 沈棠梨对那几个小厮道。
凝香见状上了前,示意那些小厮跟着她去春枝院的库房。
“棠梨,其实我穿不了那么多,下次我够穿便好了。”
话未说完,沈棠梨便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一层雾气浮起,“不行,堂姐,你过去失散那么多年,失去了多少打扮地漂漂亮亮的机会,如今哪怕全天下的漂亮衣服和首饰送到你院子,都是应该的!在这点上,我和我娘的想法高度一致!”
沈棠梨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尤其是最后说到“与她娘亲想法一致”时,言语间更满是自豪。
沈清溪知一时之间动摇不了沈棠梨的想法,只得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姐,这个头面该如何放啊?”凝香似是有些为难,特意又来了前院问沈清溪的意思。
谁知沈棠梨却倏地冲了过去,“莫急,我来告诉你们!”
见她这番样子,沈清溪便向还立在檐下的凝香点了点头,“一切听棠梨的!”
凝香得了令,便带着“摩拳擦掌”,准备在为沈清溪理一理库房这事上大展一番身手的沈棠梨去了后院。
路过还在一旁溺在方才的惊喜之中的小满时,沈棠梨振振有词地将小满也拉了过去帮忙。
沈兰辞走到了看着沈棠梨二人背影浅笑着的沈清溪身旁,柔声道,“棠梨打小便是对什么都好奇,却什么都是一刻钟热度,不好文章,不好音律,婶娘用什么法子都吸引不到她。但偏偏打小喜欢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婶娘也常打趣道,这点才看出棠梨是自己生的女儿。”
沈兰辞说这话时,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化了那层冰霜,浮现了宠溺的神色。
棠梨要比沈清溪小上一岁,故而对于沈兰辞来说,也真是看着沈棠梨长大的。
沈清溪也不由得被这话感染到了,脸上笑意更柔了些。
“若是你没失散……”沈兰辞突然道,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哀悯。
自责的情绪从沈兰辞身上蔓延扩散。
“若你没有失散,一定也会如棠梨这般天真漫烂。”沈兰辞定定地看着沈清溪。
沈清溪看着沈兰辞有些哀伤的眸子,终是忍不住别过了眼,心中叹了口气。
可她终究不是原来的沈清溪了,活过来的,便是自小是孤儿,坚毅宁静的沈清溪,从不回头看的沈清溪。
“哥,”沈清溪眼神缓和了些,“清溪觉得,如今很好。有父亲,母亲,哥,祖母以及叔父一家,以后也会很好,过去的苦难,已经是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不是吗?”
沈清溪没有办法替幼年失散的那个孩子做出原谅任何人的选择,或许在黑暗中那个孩子也怨过,在被主人家逼迫至死时也怪过,所以她不能,也不该,替她做决定。
可是在见到家人时,沈清溪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孩子对亲情的期盼。那便都一同向前看吧。
沈兰辞眼底浮上一层希望,脸色也似乎变得愈发坚定起来,“哥哥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哪怕是赌上我的命。”
沈清溪眨了眨纤长的睫羽,摇了摇头,“家人是互相保护的,但是你我都要平安才好。”
沈兰辞释然似地笑了笑,轻抚了抚沈清溪的脑袋,沈清溪没有退后。
“堂姐!”沈棠梨不知何时回来了,“凝香说你要这些红丝线,是要做什么呀?”
沈清溪闻言看去,这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向沈兰辞笑了笑,边走向沈棠梨边说道,“我想用这些丝线自己编一些如意结,挂在院里,添个喜气。”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沈棠梨兴奋道。“哎,小满你别跑啊,一起来。”
沈兰辞看着二人兴冲冲的样子,脸上带着欣慰的笑也跟了上去。
沈清溪编织极其灵活,惹得沈棠梨连声道“慢些,慢些”。
拿剪子时,沈清溪看到了方才放纸条的匣子,坐回来时还是试着开口道,
“哥,棠梨,你们是否知道,为何天元民间提起女子行医会有些忌讳呢?”
沈棠梨与沈兰辞的动作皆是一顿,沈兰辞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沈清溪笑了笑,搪塞道,“只是偶尔听说罢了,毕竟我也是名医者,只是自回来后便不大出去了。但听到这种话,不免还是会有些好奇。”
沈兰辞垂了眼帘,“原来如此,”顿了顿,继续道,“我虽常在宫中行走,太医院内仿佛确实没有女子,至于民间忌讳女子行医,我确实不甚了解。”
“我知道啊,堂姐!”沈棠梨放了还未成形的如意结,勾了勾步摇,说道。
“说来听听。”沈清溪颇为好奇道。
“其实我也是从我娘那知道的,我娘嘛,应当就是从这帝京城的高门夫人那听来的。”沈棠梨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说是咱们现在的这位太后,还是皇后之时,育了贞淑长公主便一直没再能怀上,为此寻了特别多的偏门法子,还好生将养了许久,怀上后一直是让一位女医执看顾的,当时的太医院还是允许女子考取的。就连当时的钦天监都测算那胎为天降紫薇,先皇龙颜大悦,他也是一直盼着中宫嫡出的皇子的。待到分娩之日,先皇亲自守在产房门外,结果只见那稳婆面如灰色地跑了出来,你们猜怎么着?”
小满几乎已听得入迷,自然而然接了一句,“怎么了?”
沈棠梨几乎更加压低了几分声音,“生下来的是个面目狰狞的死胎,先皇看了眼都险些站不稳,当即便怒极要彻查此事。最后说是那名女医执本就与皇后一族有血仇,隐姓埋名,等到了这一日,不仅让皇后失了孩子,还终身再难孕育。调查的侍卫还未赶过去,人便已经自缢身亡了。皇后醒来后,大发雷霆之怒,将那女医执的尸身鞭上了七天七夜,又下令再不许女子进入太医院,民间也不许有女子坐堂问诊。当时先皇体恤皇后失子之痛,便由着她去了。又将当时不久丧母的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过继到了皇后名下,这才渐渐抚了皇后失子之伤。”
一时静谧。
沈兰辞叹了口气,“帝京城内对此事不该都是讳莫如深吗?如何会引得高门夫人如此议论?”
沈棠梨撇了撇嘴,“那些夫人私底下办个茶话会,我娘过去,只是听来的。那些夫人们家中显赫,一时兴起便说了起来,一是这事过去也挺久了,二是那些家眷官员并不是与太后娘娘一心的,故而便说了说嘴罢了。”
沈兰辞不再言语,沈棠梨看了看一直安静着没有说话的沈清溪,以为她在怕太后报复,盖住了她的手背,说道,
“堂姐,你也不必担心。你虽是医者,但一来大伯父身居高位,又是陛下的重臣,就算太后要拿这个说事,大伯父也是能护得住的。二来这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先皇也从未明确下令不允女子行医,民间或许只是畏于太后的威严,虽平日里官员并不会特意去查,但难免……所以才会有些忌讳罢了。”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暖的触感,沈清溪回了神,听到沈棠梨又说了这番话,心中微动,但笑了笑,说道,
“我并非是为此忧心。我只是在想,上位者一句话便定了天下万民的活路,因为一个人却否了他人的努力,会觉得有些…不公平罢了。太后失子固然可怜,可是因果循环,冤冤相报,最后将这些痛恨加诸在了无辜百姓的身上。”
沈棠梨与沈兰辞对视了一眼,皆默不作声了起来。
沈清溪笑了笑,“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小满蓦地问道,“阿姐,明日还吃钱吗?”
“吃钱?”沈棠梨本有些黯淡的眸子闻言又亮了起来,“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
沈清溪微愣,这其实是现代她认知里的一种过年习俗,在大年初一那天早上,将一枚硬币包在面皮里,再与其他包好的饺子一同下锅。谁若是吃到那枚硬币,便寓意着来年会有一整年的好运气。
沈清溪孤身一人时,总是会给自己煮上满满一大锅饺子,而且也一定会吃到那枚硬币,因为也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吃到,那时她总说,自己今年又有好运气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依旧如此,用了碎银代替,只是不同的是,连着两次倒让小满吃到了。尝到了甜头,小满便一直盼着。
听了沈清溪的话,沈棠梨几乎也是跃跃欲试,沈清溪倒没有想过,这个世界,没有这个习俗。
一时之间,几人又一拍板,明日亲自去厨房煮那能“吃钱”的饺子。
正谈笑间,屋外有人掀了帘进来。
“哟,老奴说怎么这院里没一个人呢,原来都在屋里呢,二小姐和大少爷也在呢!”
定睛一看,是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
待近了那桌前,沈清溪问道,“刘嬷嬷怎么来了?”
刘嬷嬷笑道,“明日初一,家中小辈都要去向老太太拜新年,老太太记挂着清溪姑娘第一次回家中过年,便差老奴过来问问可有什么缺的。”
沈清溪笑了笑,“已经很好了,劳祖母挂心了。”
沈棠梨滴溜了下眼睛,而后跑到刘嬷嬷身前,向她说了沈清溪方才那习俗。
刘嬷嬷也是觉得颇为新奇,“这个习俗老奴也是从未见过,不过听来倒是有趣极了。既如此,老奴便回去禀了老太太,明日府里一齐乐一乐多好”
那刘嬷嬷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见沈清溪这没有大事,又听了这话,登时便出了门说要回去禀告老太太。
屋里已掌了灯,如意结也编好了,沈棠梨与沈兰辞各自拿了回了院子,沈清溪招呼着人将如意结于院门、屋门以及檐下都挂了上去,一眼望去,红彤彤的,喜气满满。
而沈老夫人也差人回了话,明日贺完年后,便按着沈清溪的想法来。
夜间,烛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作响,晚膳后沈棠梨又过来一起玩了会牌九,方才离去,锦娘与凝香收拾着屋子伺候着沈清溪安寝。
待人走了,借着月色,沈清溪拉开了妆台上最不起眼的那个匣子,里面静静躺着枚玉佩。
即使在月色下,玉佩的纹路依然清晰可见,玉佩之上,雕着玉鱼戏莲。
沈清溪躺在床榻之上,冬夜寂凉,可那玉佩却隐隐生温。
不知怎的,那人的脸却总是若隐若现。
沈清溪没来由有些烦躁,将那玉佩按到了枕头下,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该还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