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皇子驾临
“哎呀,小满公子练武呢,”那声音停了一停,近了些,“姑娘怎的还未起身?”
“柳嬷嬷,姑娘昨日睡得颇晚,各位殿下巳时中方至,我与锦娘便算着时间让姑娘多睡会。”
“夫人唤姑娘去用些早膳,快让姑娘起身吧。”柳氏再三嘱咐,凝香与锦娘对视一眼,只得应了声。
床幔被轻轻拢起,阳光斜斜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沈清溪挣扎着起了身,只是虽是起了,脑袋却觉昏昏沉沉的。
昨日睡得实在太晚,沈清溪此刻又不得不起,因此只朦胧着眼,任凭锦娘与凝香在她脸上与身上拾掇着。
净面,上粉,点脂,勾唇,编发,着衣……
锦娘与凝香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屋外忽地有人来问,“姑娘可好了?诸位殿下车驾已至主街口,请小姐速去府门等候接驾。”
“啊,怎的提前了半个时辰?”锦娘讶异道。
凝香手脚也是一慌,但还是放下木篦出门回了话,那人得了话便离去了。
屋内,沈清溪闻言头脑也也清明了不少。
锦娘正在为她往腰带之上佩戴环珮,凝香打开了一锦盒,问道,“这是何物?”
锦娘看了一眼,“是二夫人从法源寺求来的平安符。”
“如此,那便一同佩上,今日图个吉利。”凝香闻言也并未细看,便急忙与沈清溪系在了腰带之上。
本候在门外的小满见到一行人如风一般地从面前飘了过去,吃惊的嘴巴都未来得及收回去,便立马跟了上去。
而锦娘与凝香的这般操作早把附在沈清溪身上的瞌睡虫彻底赶跑了,将至未至府门时,沈清溪发觉一路走来,府里的人脸上皆是一团喜气,还都在往各方窗棂之上贴着什么。
走近一看,各式各样皆有,喜鹊登梅,鹿鹤桐椿,莲年有鱼……只是这手法,看着有些歪扭。
沈清溪脚步一滞,不自觉道,“这是…”
锦娘顺势答道,“小姐您忘了,今日是小年啊。”锦娘与其他人的脸上皆是喜色,脸上满是对新年的期盼与热切,继续道,
“两位夫人说往年都是从外面的店铺买来,一模一样的没个新意,今年便将这笔开支留在了府里,谁只要剪得能看得过去,便有一笔赏银,为新年图个好彩头。”
沈清溪一愣,腊月二十三,都到了小年了。
过去她或是居于山中急于寻找回现代的方法,或是过去孤身一人从未觉得节日有何特别,因而就算她决定安心在这个世界过活,捡到小满后,也只在除夕那晚,看着黑夜烟火,与小满一人一碗饺子,许下新年愿望。
就算在现代,有朋友,有同门,但大家各自有家人,沈清溪不习惯从他们眼神中看到透着同情的神色,久而久之,她早已不在乎这些节日了。
从未如别人那般,这么早,便如此迫切又满含希望的迎接新年的到来。
沈清溪问道,“那院里的大家可都参与了?”
凝香回道,“夫人心地良善,将我们这些下人都看作了一家人,府里每逢节日都或多或少发些赏银,夫人此举,不过是寻个由头与我们多发些罢了。进相府做工的人,或如锦娘般本就是家生子,或如我被亲人发卖,有家胜无家。可自来了相府后,才真正体会到了家的滋味。”
凝香微微动容,沈清溪也心下思绪万千。
府门下沈端携着贺明锦,沈正夫妇依然在旁若无人地低语,两对之间是着松鹤纹锦缎的沈老夫人,沈兰辞一袭星河暗纹袍,沈棠梨鹅黄色织裙还是那么抢眼。
发觉是沈清溪,阳光沐浴下的沈棠梨笑容灿烂,招了招手,甜声道,“堂姐!”
闻声众人皆回了身,沈兰辞脸色未动,但那清澈的眸子,眼角也已染上了笑意。
长辈们脸上皆带着笑容,看着沈清溪,脸上皆是慈祥之意,如视珍宝。
皆唤道,“清溪,快来。”
沈清溪眼眶一酸,有家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人群之中,沈清溪忽地回了身,穿过重重地人影,沈清溪看到小满也在四处看着那来往忙碌张贴窗花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么真挚的笑容。
小满只觉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相望而去,沈清溪眼中似噙着泪,小满呼吸蓦地一滞。
他的阿姐,天上地下,世间最美。
目光交汇那一刻,沈清溪与小满嘴角都不自觉上扬了起来。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只需默默藏在心中。
“阿姐,有你的地方,便是小满的家。”
“小满,我们终于有家了。”
“祖母,爹,娘亲,叔父,婶娘…”沈清溪依次行了礼,与沈兰辞也对视一眼,随后便站在了他们身后,沈棠梨挽住沈清溪的胳膊,
“堂姐,你今日真好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丽…绰约…”沈棠梨挠挠脑袋,活脱脱像只小猫般软糯,惹人怜爱。
王采歇看着自家孩子,回头轻轻戳了一下沈正,嗔道,“这篇昨日不是说背会了吗?难不成你又替她作弊了?”
沈正呵呵一笑,忙不迭地舒着自家夫人的气。
“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
府门外却忽闻一男子的声音,众人皆闻言而看。
只见太子一行人已下了銮驾,立于阶前。
见状沈老夫人连忙率沈家众人向其行礼。
云长渊拾阶而上,将最前的沈老夫人与沈端扶了起来,口中边道,“老太君,相父折煞长渊了。”目光一转,看向余下众人,“大家也快起身吧。”
云长渊今日外面仔仔细细披着件金黄色纳五彩蟒纹大氅,唇色红润了不少,瞧着比初见那日到底好上许多,嘴角带着笑意,视线却落在了众人身后的沈清溪身上。
她今日外面系着件藕粉色云锦披风,举手投足间偶露出内里襦裙裙摆上的碧荷,头上插着根碧玉簪,墨发坠然而下,耳上坠着的玉珠更显得她肌肤胜雪,娉娉袅袅,只一眼,却叫人挪不开目光。
“词配佳人,适得其所。”他说道。
方才说话之人,想来便是云长渊了。
沈老夫人目光于云长渊与沈清溪之间转了转,“太子殿下谬赞。清溪,还不快上前来谢过太子殿下。”
沈清溪本站在后面,略微扫了一眼,太子身后站着云长礼,云长钦,还有一名女子。上身着胭脂红的凌袄,下半身则是同色的百蝶穿花纹宫裙,腰间挂着宫绦,颈间戴着条金镶玉项圈,头上又戴着支镶珠蝴蝶步摇,一步一响。
还未细想,闻言只得走上前去,谦道,
“太子殿下过誉,臣女,不敢当。”
“哦?能得哥哥如此赞誉,本宫可也得瞧瞧。”那华贵女子上了前来,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可语气,听上去怕不是那么好。
云长渊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
沈老夫人与沈端同声道,“福宁长公主安好。”
福宁长公主?
孔嬷嬷的话浮现在脑海之中。
福宁长公主,唤作云长舒,太子胞妹,圣上唯一的女儿。
裴皇后分娩时,早产得女,幼时身体娇弱,皇帝与皇后百般呵护,故而福宁长公主自小便是得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
再者,圣上之女,却破例得了长公主的称号,可见宣武帝对这个女儿何其珍视。
云长渊对这个妹妹也是极为宠爱的,云长舒自小便喜欢黏在云长渊身边。
而福宁长公主云长舒,只见她神色淡淡,目光甚至都未放到沈家人之上,却不说话,只微微抬了手。
云长礼垂下了脸,似没看到一般。云长钦却是气得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而后云长舒如蔑视般瞧了沈清溪一眼,虽未说什么,可那表情却已是明晃晃的不屑。
云长渊神色微动,最终只轻咳了一声。
沈家众人脸色有些不好,沈兰辞神色凝重。沈棠梨的小脸更是有些气鼓鼓的,云长渊扶起沈老夫人的胳膊,“老太君,都别在府门站着了。”
沈老夫人神色缓和了些,脸上挤出笑容道,“是了是了,是我们待客不周,快请各位殿下入府吧!”
一路上,云长渊与沈端搀着沈老夫人走在最前,云长舒、云长礼与云长钦紧跟其后,沈家众人也依次跟在后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正厅而去。
“妹妹,你不要在意。”沈兰辞突然慢了脚步,与沈清溪说道。
“就是就是,堂姐的美,自不是什么人都能欣赏的。”沈棠梨也在一旁愤愤道。
沈清溪有些哭笑不得,但心中明白沈兰辞与沈棠梨是怕她心中憋闷。
“放心,我不在乎这些。大家都是天生丽质,各有千秋,为何要比来比去,心生不快呢?”见沈清溪说得坦然,没有一丝不悦,沈兰辞与沈棠梨才稍稍放下了心。
“清溪,”云长钦不知何时来了后方,凑到沈清溪了跟前。
“你怎么来了?”沈清溪问道。
“前面话都说得太假,我听得浑身难受,到你们这躲一躲。”云长钦高束起的墨发随着他的脚步肆意晃动,意气风发极了。
沈清溪本有些讶异,可随后不由得笑了一笑,便也不再说话。
终于到了正厅,沈老夫人坐在主位,云长渊坐在对面,而后堂下左侧云长舒、云长礼、云长钦依次落座,右侧则是沈端、贺明锦、沈正与王采歇,沈兰辞、沈清溪与沈棠梨三个小辈便站在了自家长辈身后。
侍女们依次恭敬上了些茶水果子,云长舒依然漫不经心,云长渊对沈老夫人与沈端嘘寒问暖的,云长礼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云长钦倒是自在万分,端起茶杯,拿起果子,毫不客气,也毫不在意地往嘴里塞。
沈棠梨拈起两块果子,惹得王采歇看了她一眼。
她一缩手,递给了沈清溪一块,低声道,“堂姐,我听说你今日起迟了,这青团子甜而不腻,你快用些,垫上一垫。”
沈清溪一愣,没想到她是给自己拿的。
沈棠梨不提还好,一提沈清溪还真有些饿了,便尝了一尝。
各人“各司其职”,若外人来看,都得称上一句“其乐融融”。
沈棠梨不知从哪听了些笑话,惹得沈清溪只得掩面低笑,连站在一旁的沈兰辞也颇有些忍俊不禁。
云长渊看着沈老夫人道,“父皇挂念老太君身体,但因近日国事繁多,不得亲至,便命长渊带着弟妹来看望一番,也带来了许多父皇的赏赐,这便抬上来,给老太君过过眼。”
“圣上有心了,殿下替老身谢过陛下,可赏赐贵重,老身是万万不能收了。”
“老太君哪里的话。这都是父皇与我们这些小辈一片至真至孝的心意,老太君莫要再推辞了。”
话落便示意身边的内侍下去抬赏赐上来,那内侍还未出门,便与外面来人“哐”地撞在了一处。
“哎哟!”
“哎哟!怎的不看路啊!”那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
屋内众人皆是吓了一跳。
“慌什么?冲撞了各位殿下该怎么办。”沈老夫人见状厉声喝道。
云长渊与沈老夫人说话间,笑语不断,此刻脸色红润了许多,微摆了摆手,倒温和道,“无妨。今日小年,老太君可莫要动气。”
那内侍起了身,不敢耽误太子的命令,先下去了。
沈老夫人神色谦卑,“多谢殿下体谅。”
而后又看向那早已吓得跪倒在地瑟缩发抖的小厮,“发生何事了?”
那小厮稳了稳心神,却仍有些支吾道,
“回老夫人,门外有…有…人求见,来人…来人…”
“来人是谁?”云长渊和颜问道,说着又端起一杯茶水。
“回殿下,来人自称是…定安的宸王殿下…”
闻言屋内众人脸色皆是一变,云长渊动作一滞,将本已送至嘴边的茶水又放回了茶几之上。
沈老夫人与沈端对视一眼,神色更是凝重。
虽然天元与定安两朝世代姻亲,两朝皇帝还言道“两朝如一朝”,可到底是哪一朝?一朝宰相,他国皇子竟如此堂而皇之地过来拜访,还是在自家皇子都在场的情况之下…
定安朝,文昭皇帝有两子,长子是宣武帝的妹妹,贞淑长公主所出,颇受文昭帝的喜爱。
而这二皇子,是定安武将萧家的独女柔妃所出,只是自古红颜多薄命,或许自小离了母亲的缘故,让这二皇子养成了个行事张扬,极不守规矩的性子,故而不怎么得文昭帝欢心。
虽还未册立太子,但高下立见,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此番得封宸王,也不过是世代姻亲,到了天元,迎娶公主,有个封号,体面一些罢了。
这宸王也方来帝京不久,一直住在宫外,而福宁长公主美名在外,却不怎么出宫来。
或许,是听闻福宁长公主在此,便想来见上一见。那宸王行事乖张,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如此说来,便说得通了。
那沈老夫人心中如此盘算,看着云长渊阴暗不明的脸,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或许心思深沉的紧。
而本懒散在一旁的云长钦听了那小厮的话差点跳了起来,几乎不受控制地,失声问道,
“楚潇澜?他来做什么!”
楚潇澜?!
沈清溪本低垂着眼眸,静待事态发展。
听到这个名字,袖子下的手却蓦地绞紧了,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沈兰辞敏锐捕捉到自己妹妹的异常,疑惑却仍是关切道,“清溪,可是不舒服了?”
沈清溪笑着摇了摇头,天下万民,同名同姓,也是很正常的。
沈老夫人斟酌着开口道,
“许是听闻长公主在此,便想来见上一见,殿下,你说是也不是?”
云长渊本暗下去的表情闻言亮了几分,顺着台阶道,“老太君言之有理,这宸王虽于礼不合,但情有可原,如此,便请进来吧。”
云长舒听到提起她,眸子抬了抬,看着云长渊。
可云长渊却似乎有意避开似的,云长舒脸色愈发不好了,但并没有驳了云长渊的话。
将视线扭回了那小厮身上,听不出情绪道,“既然太子哥哥发话了,便将那位宸王殿下请进来吧。”
“这…这…”那小厮跪倒在地,却不起身。
沈端虽起初有些急,但对那小厮还是和颜道,“殿下已发话了。你莫怕,只请进来便是了。”
那小厮深吸一口气,“殿下,老爷,并非小的不敢去。而是请不进来,还是请诸位殿下与老夫人、老爷至府门看一看吧。”
“哟,这倒是有意思,还有请不进来这个说法呢?”云长舒站起了身,脸上带着玩味地笑,可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阴阳,“那便去瞧瞧怎么个&39;请不进来&39;吧。”
云长渊虽未发话,可皆知他对这个妹妹可谓是百依百顺,因此众人看向他时,不出意外,他淡淡说道,
“那大家便一同去看看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回到府门,还未走近,便依稀听得府门外的街道之上,似乎挤满了人,叽叽喳喳,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