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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家觉得你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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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君芳和林雪的爱情虽然不长,可婚后幸福的家庭生活,她已经幻想过无数次,就这么结束了?张君芳心有不甘,一直心如刀割般地流着泪,直到夕阳将她坐在围砖上消瘦的倩影,慢慢地拖长,然后消失殆尽。

    守护张君芳到夜晚的,只有她唤作小雪的那只猫咪。

    动物对人的感情,简单而又单纯;人类相互之间的感情,复杂且有心机。有的时候,人真不如动物。

    林雪被带到军区政治部后,被单独关押在军区招待所一楼的一间房里,有持枪军人二十四小时的看管。

    林雪也记不清被问了多少次话。两个半月后,林雪被昆明军区战后军事事务小组,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开除党籍和军籍,交由地方监狱执行。

    林雪认为二十年的有期徒刑真的是判轻了,他原本认为至少无期徒刑。

    林雪的父母,得知了林雪的情况后,一下老了很多。他的母亲重病一场,病好后头发白了多半;他的父亲在一九八零年转业地方工作。

    组织上给了他父亲两个选择,一是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二是陕西省咸阳市。他父亲选择了第二个,转业到咸阳市园林管理局,当上了管理局党委副书记。三年之后,他父亲年满六十周岁,离休回到了老家。

    四月二十日,四十三医院王副政委在他的三楼办公室约谈了张君芳。

    “张君芳,别站在门口,进来坐吧。”

    “怎么样,战场回来到现在还好吧。”王副政委拿着玻璃杯给张君芳冲泡了一杯龙井茶。

    “谢谢王副政委,我还跟原来一样。”

    “知道你心情不好,医院的业余文艺演出活动,你都不参加了。你还年轻,人这一辈子会面临许多困难,但都会过去的。”

    王副政委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知道为什么喊你来吗?”

    “还是越南的事吧。”张君芳苦笑了一下。

    “是啊。简单说吧,这个军人啊……身上的军装,在没有特殊情况下,是不能脱掉换便服的;尤其在战场上,脱掉军装换便服,那性质就不同喽。除了执行特殊任务,比如到敌后侦察任务的特务连可以,但必须得到领导的批准。所以你在越南战场的行为,肯定是触犯战场纪律的。

    “虽然有林雪帮你证明,可当时你是救护组的组长,林雪听命于你,他说什么都不算数的。反过来说,之前林雪带着你们从河口出发的时候,是野战医院党委任命的医疗队队长,那时他命令你换便服还有个责任大小的说法。当然了,即使这样也是不允许的,因为你们不是到敌后执行侦察任务的,这样的话,就是当队长的林雪担主要责任了,你的问题就会轻很多。

    “小张啊,这个违反战场纪律是严重的,所以你要有个思想准备。有什么不清楚的直接问,这关系到你今后的人生,马虎不得哦!”

    “来来,小张,先喝口水,想清楚再说……明天、后天都可以,不要急着答复哦。”

    张君芳看着杯中的绿茶她没有喝,也不想喝。因为两个月的例假没来,并且测试身孕的结果是阳性。上个月没来例假的时候,张君芳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心情问题造成的闭经,这个月又没来,测出是阳性。

    “王副政委,我想好了,我接受组织的一切决定。”

    “呃,这个小张啊……我的意思是啊……”

    “我很清楚后果,谢谢王副政委的好意,事实就是如此。”

    “嗯……那好吧……党委啊初步的意见,对你保留军籍,开除党籍,考虑到你的业务能力突出,工作等其他方面暂时不变。当然啦,若想换个环境,后勤的仓库管理员也可以选择。呃,另外,就我个人的关系,也可以把你调到其他部队的卫生所去工作。”王副政委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这是个初步意见啊,还没有行文!你对这个处理结果,有什么别的想法,领导们也会考虑的。”

    “没有。”

    张君芳很清楚,如果她不是党员,部队给她的处理,至少是开除军籍,或押送原籍也有可能。

    “我想说的事,不知道组织上能不能同意?”

    “说说看吧。”

    “我想复员。”

    “其实啊,党委也有这个意思,但还是看你本人的想法。你提出复员,这样对你来说会好一些。你放心,在你复员的档案中,领导在用词上会加以斟酌的,这么多年的医护工作,你的岗位技能是突出的,况且在这次反击战中,你在其他方面表现出来的勇敢,说明你仍是一名合格的解放军。”

    “谢谢组织的关心。”

    “啊,还有什么都说了吧。”

    “没有了,谢谢王副政委,让您操心了。”

    “那对你处理的这个行文,还要等军区的意见。提前约谈,是让你思想上有个准备。小张啊,不要有思想负担啊,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到了地方上一样做贡献。”

    王副政委借题到一楼后勤科有事,一直陪着张君芳闲聊着下了楼。

    然后,王副政委把张君芳送出了院办大楼。他目送张君芳远去的背影,他叹着气若有所思地惋惜着。

    王副政委很清楚,张君芳和林雪的人生,彻底地毁了。他突然想发火,于是他真的到后勤科,看看有没有让他发泄一下的事情。

    在王副政委的心中,张君芳和林雪还有这次去参战的医护人员都是合格而且优秀的军人。只是林雪和张君芳发生的蹊跷事情,让人无法理解。他只能用“命中若有终须有,到底无时不奈何。”来自圆其说了。

    张君芳的家族,在杭州有基础。就凭她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她分配的工作单位不会差。当然,开除党籍一事在有人帮忙的情况下就淡化了。

    张君芳复员回到了杭州后,安排到了她叔叔的单位,在工人疗养院继续她的护士工作,比起四十三医院的工作量,要轻松得太多了。

    一九七一年七月,中国开始了计划生育。张君芳未婚先孕,孩子的预产期是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日。这真是一件麻烦事,她的家庭发动了所有关系,解决了她未婚生育的指标问题。

    张君芳和林雪的孩子,于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在杭州的解放军一一七医院出生。张君芳的母亲是该院的院办副主任。过了预产期八天,孩子大人的一切情况正常,龙凤双胞胎。

    知春早,一夜碧绿长江岸。

    明秋寒,晨曦落叶黄河北。

    看世间,四季辗转东海去。

    问苍天,人生可否南海来。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日上午,乌云密布。林雪站在云南省安宁第三监狱的大门外,穿着一身没有领章的七八式陆军军服,斜肩六五式军挎包,手里提着军绿色的帆布旅行包。他快速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反省了十九年的地方。

    在狱中,林雪属于比较特殊的那一类犯人。林雪从军队转来地方服刑,管教干部的心中还是有数的。服刑期的林雪,一有时间就拿着一本围棋的棋谱翻看着,相对于其他事情,他不闻不问。

    林雪对于减刑或假释一直漠不关心,很多管教干部认为他固执。其实林雪是想用整整二十年来偿还、救赎,不然他的良心会不安的。

    人与人的区别,不在于价值的高低,而在于品德的好坏!

    林雪的父亲,在一九八三年离休返回老家。河北省魏县已经没有什么亲戚了,但魏县临近的清河县还有,组织上用了八千多元人民币,为他的父亲在清河县城内,购置了一套有院子的房子安度晚年。

    林雪的父亲,对中国共产党忠心耿耿,很满足组织上的安排。林雪是独子,又要在监狱服刑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林雪的父亲选择在清河养老,用不着担心年老寂寞,死后无人送葬,清河有他的老姐姐在,有老姐姐的儿女在。

    林雪走在安宁第三监狱的公路上,要走很长一段距离,到了嵩华路附近才有公交车站。十九年的人生在这里度过,这点路不足为奇。

    在狱中的时候,林雪已经想好了,出狱后先到四十三医院去看看,去看看张君芳,去看看十九年来他一直惦念的人。

    林雪也知道,十九年了,张君芳早就应该结婚生子了。林雪绝不会打扰张君芳的生活,他只是想再看张君芳最后一眼。

    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日的下午,阳光灿烂。林雪的口袋里揣着介绍信,走进四十三医院的南大门。二十年之后的同一时刻,天空阴郁。林雪站在四十三医院的南大门,踌躇犹豫着,他原先口袋里的介绍信,已经换成了刑满释放的证明。

    造化弄人。

    四十三医院的外科大楼,让林雪思绪涌动,他缓步而进。

    “王护士,昨晚一夜的手术,还不在家歇着,跑来干嘛?”

    “你不知道,咱刘主任这一把刀,我是真佩服,起死回生啊!”

    林雪在护士值班台的边上,听着两名护士说着话,心想等她们聊完,再询问张君芳在不在。要在过去,林雪会直接询问,现在却变得拘谨很多,不是林雪变得礼貌了,而是十九年监狱的隔离生活,让林雪与社会,完全脱节了。

    值班台对面就是治疗室,治疗室的隔壁,就是林雪曾经留下抽象画“水蜜桃”的地方。林雪想到了那一夜的情景,他发自内心的笑意展露面颊。

    “起死回生?那病人家属要感天动地谢恩啦。”

    “嗨,啥感天动地的,就说了两句好听的话就完了。现在这人啊,不出事便罢,要是……”这名护士左右看看,没把离她们不远站着的,看上去穿得土里土气的林雪,当回事。声音放低一点继续说道:“要是出了事,再来个医闹。那医务科的调查询问,烦都烦死人了!”

    “原来也没这么一出,都是三月底医改搞的。”

    “现在呀,生个孩子没个二三千你别想离院,看个感冒发热的小病都要花不少钱呢,有点纠纷还不都是为了闹点钱。”

    医闹:借医疗纠纷非法获利的第三方。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五日,全国医疗改革之后出现了“医闹”这个新名词。

    林雪听得稀里糊涂的,但二十年前生个孩子不过几十元钱,这他是有印象的。现在生孩子要二三千?涨了这么多?啥情况?林雪认为不是这两名护士说错了,就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真的落伍,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

    “你老公给你买的踏板摩托车真好看,要七八千吗?”老公这一词,让林雪听得不知所以然,要说老爱,林雪就明白了。

    那个时期,对外人简称自己的爱人,就叫老爱。

    “瞧不起了吧?”

    “难不成一万?”

    “一万五千个大洋。”

    “犀利啦,哎,我们家那个这次下岗有他,气死人了,为单位工作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他下岗后能做什么呢。不提烦心事,帮我看看今晚谁值班,调个班我还要送孩子去学画画呢。”

    “我帮你看看啊……是张护士,你也是别让孩子太累了。”

    “咱这代人算是耽误喽,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我走啦。”

    张护士?会不会是张君芳?林雪马上接上话题,声音不大地问道:“请问同志,张护士是不是叫张君芳?”

    “张君芳?不是。”

    “张君芳难道不在这上班吗?”

    “不认识。”

    “哦,谢谢啦。”

    心中带着疑惑的林雪,离开了外科大楼。此时他想到,还是到院办去问问吧。

    林雪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对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走到林雪的面前,说道:“是林雪吧!老远看着就像,这都多少年不见了,现在干啥呢?”

    “是吴霞哦。”林雪一眼就认出了吴霞。他尴尬地咧嘴,又解释道:“我,刑满释放了,来医院看看吧。”

    “是哦……嗨呀!其实,当时你不写那个什么误杀的说明情况,也没事的,我们在车上根本就不知道车外发生的事情经过。再说了,就是知道了,那不也是在战场上的特殊情况下的特殊处理嘛,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的。记得当年,你被这事判刑的消息传来,大家都替你觉得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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