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神经敏感的农文山
林雪的手指放在扳机上，在瞄准镜中看着那个倒地抽搐的人纹丝不动了，才抬起头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
林雪知道这两个人都是他命中的，他根本就没指望一个新兵，还是个炊事员的枪法。
林雪很担心农文山的状况，不知他受伤与否，伤有多重。
麻水华看到农文山倒地时，立刻扣动扳机，由于他长期没有摸过枪了，什么一击发，二道火的全还给新兵连的老连长了。老连长要是知道这个情况，会把另一只鞋也脱了，不是拿两只鞋抽他，而是拎着双鞋到营部找教导员，强烈要求转业回家乡种田去，他还要靠着这张老脸活下去哦。无须多解释，麻水华射出的子弹，还在空中追逐着他想当排长的梦想呢。
“安全！”林雪大喊一声。
“我——没——事——”麻水华应该回答安全两个字，可他拖着长音的回话一点不像个军人。在如此紧张得要人命的战场上，这样拖长音的音调还不如放个屁表示他还活着来得实在，他还以为这是小时候的打仗游戏呢。
此时的林雪，不会计较太多；话说回来，又能咋的！难不成扯着嗓门喊：“严肃点，这打仗呢。”
林雪没有听到农文山的声音，他立刻紧张了起来高呼道：“小胖，你原地警戒，注意掩护，我到前面观察一下。”
林雪嗖一下快速起身，提着枪猫着腰，向着农文山的方向疾奔而去。
林雪跑到农文山的面前，先瞄了一眼那两个被他击中的路人，两发子弹一发从后脑射入，另一发射入太阳穴，地面上白色的脑浆混合着殷红的鲜血，让人心里犯恶心。全部正中要害，确定是死了。
林雪蹲下身，用手指压在农文山耳朵前面的颞浅动脉位置上，颞浅动脉弹跳有力，又试了试他的鼻子，呼吸均匀，说明农文山不是晕厥，就是在做梦，这下林雪把心放了下来。
“文山、文山，现在安全了……农文山醒醒。”
林雪用手拍着农文山的肩膀喊叫着。见农文山没反应，林雪又拿大拇指按住他的鼻下人中，这次农文山睁开了双眼，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的林雪。
突然农文山双目圆睁，神情紧张地说道：“我杀人了！”
林雪微笑着说道：“你没杀人，是我开的枪。”
“就是我杀的！”
“好了，谁杀得不重要，安全就行。”
林雪也是无奈，战场上你死我活杀几个敌人，太正常了，这个农文山太过敏感和紧张了。
在战场上，很容易看出谁是新兵，谁是后勤兵。例如麻水华的“我——没——事——”的声音老是在林雪的大脑中回荡，先前林雪对麻水华的好印象荡然无存，看来当个炊事员没有委屈他。眼下再加上个神经敏感的通讯员，林雪心想早晚被这二位折磨死。
林雪拉着农文山站起身，向着军车里的胡江招着手，意思是把车开过来。
林雪没有喊麻水华过来，他这是留了一手。战场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命送黄泉，谁都知道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的危险。像林雪一样机警的人有吗？当然有，但绝对不多。有时这种机警很容易过头。
麻水华嘴里嚼着野草茎嘟囔着：“我也毙了个敌人，干嘛还让我趴着，就这么把我忘了？”
说归说，麻水华还是趴在原地警戒着四周。
“林干事，我犯错了……”站在林雪旁边的农文山垂头丧气地小声说着。
虽然眼下是安全状态，林雪的目光还是盯着四周保持着警惕，在敌国的战场上，不允许他有丝毫松懈。
林雪随口问道：“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是不是敌人，我也不知道。我跑来的时候，脚下没站稳，一滑摔了一跤。你看地上还有湿泥印呢。”
“啊？”林雪皱着眉这时才注意到脚下的湿泥地，追问道：“那你干嘛开枪啊？！”说完林雪忽然明白了，他丧气的表情说道：“我知道了，你是走火了吧。”
农文山看着林雪丧气的样子，他认真地点着头“嗯”了一声，点过头之后的农文山，忽然觉得心情好很多。
把喜怒哀乐告诉另一个人，会有一半喜乐被分享出去，也会减轻哀怒的压力。
“哎……”林雪叹着气，脑子里也是浆糊一堆。但是他很快打起精神说道：“检查一下他们身上的东西。”
两人蹲下身翻找着两位死者身上的东西。
这时的农文山动作非常麻利，他拿出死者口袋里的遗物放在较干燥的路面上。
人的心理现象很有意思，当犯的错误被别人理解、原谅，或有人帮着承担；这人会像打了鸡血似的要他做什么事都很乐意 ，做事效率是平时的倍数。
林雪也把全部找出的杂物放在一起。一看这些遗物就明白，这些东西的主人，绝对是中国人。
“林干事，他们真是支前的民工啊，是自己人……怎么办啊？”
说怎么办，就是要别人想办法，就是要推卸责任，欠缺主见与担当。
林雪听到自己人三个字时，心头咯噔一下痛惜不已。
林雪是领队，他必须冷静。
林雪小声说道： “想多了没用，现在你去喊隐蔽的小胖过来，我们把他们安葬了吧。”
胡江的车开到了林雪的前面，这时从车厢里传来李东海的大喊大叫声：“林雪，我们能不能下来看一看啊？”
林雪是队长，没有下命令，李东海却提出要求，想带着大家伙下车看看？
林雪很想回一句：“看个屁呀！这是会死人的战场。”此刻的林雪什么也不想说。他仰头看了看阴云笼罩的天空，忽然感觉他带着这帮人，完全是出国旅游的。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林雪心烦意乱地想着，有呆萌的军医；有温柔的女护士，神经敏感的通讯员，熊孩子般的炊事员，外带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记者，也就一位老兵司机说得过得去。
现在的他，是一头两个大。他林雪居然接了这么一项任务，是谁说他在野战医院里闲得没事拿着把破手机晃来晃去的；这会儿的林雪，死的心思都有了。
林雪生气地高喊道：“不行！车马上就开了，下来太危险！”生气有何用呢，这些都是自己人。要保护他们的安全，这是他对王副政委和组织上的承诺。
林雪把有文字的纸张、信件和他认为重要的遗物，放在了他的六五式军挎包里。其他香烟火柴等不能说明什么的无用之物，又放回他们的口袋里。这些民工穿的是不带领章帽徽的七一式军服，脚上穿的是模压了二十四张高压缩棉加厚底的解放鞋。这种特制的解放鞋适合山区磨损，对于越南人埋在地下的竹尖陷阱，起到了一些保护作用。
农文山的摔倒和枪支走火，造成了林雪的射击，便误杀了自己人，这件事对林雪的内心触动很大。
战时征用的民工，是战时后勤的有力保障，没有他们肩驮背扛的运送给养，就没有胜利可言。
这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每个解放军战士的身后，都有许多个后勤人员的奉献，说1:10绝不算夸大其词。战争打的就是武器装备，拼的也是后勤补给，还记得解放战争时期的车轮滚滚下江南吗？
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越南人民军陆军班排的武器装备要好于解放军陆军的班排。
越军一个普通班的武器编制配给高于解放军一个加强班。
解放军普通班对比越军普通班如下：
解放军五六式班用轻机枪一挺 ，越军五六式班用轻机枪一挺（有可能是缴获美军的或前苏联提供的轻机枪 ）。
解放军五六式冲锋枪三把，越军苏联制造的ak-47或五六式冲锋枪六把 。
解放军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六支（此枪安装专用的发射器还可发射枪榴弹），越军40火箭筒一具+美军的m七九型40榴弹发射架一架。
越军多出的三支冲锋枪完全可以压制解放军的六支步枪的火力。
按照每个班十人的编制，越军其中有一人充当副机枪手并且携带榴弹与40火箭弹。解放军的加强班只多了一具40火箭筒或五六式班用轻机枪或74式火焰喷射器。所以在小范围等同的班排战斗中，解放军的火力逊色于越军。但各种大小战役的解放军人数时常多倍于对方，也有一对一的师团级别的对战。
其他级别的对比中，越军不如解放军，比如坦克、火炮、火箭炮的数量等级，都绝对高于越军。
越军许多阵地上火力点的连队，配备了一至二架苏联提供的移动便捷的单管高射机枪。
苏式的这种高射机枪，平射的威力强大，射程又远又准，在越北山区来去自由是一大优势。解放军移动便捷的60炮、82无坐力炮的射程打不到它。
解放军的双联车轮式高射机枪，需要军用吉普车的运输。在山沟峻岭之间搬运困难。而且就82迫击炮和以上口径的火炮等，因炮体沉重运输方式采用汽车或骡马驮运，非常不方便。
不是说越军喜欢钻山洞进山沟，那是他们没办法才如此。解放军的大口径加榴炮，绝对够他们喝一壶的。
解放军到达公路两侧后，成建制的越军几乎被消灭或打散了，特工、公安兵和民军等运用解放军游击战理论中的运动、偷袭的手段使得解放军略有损失。
在空军和海军上，越军无可比性。
越军无能力将战争升级，解放军因国际局势和国际影响，也不想投入太多兵种参战，但在海空大面积的领域内的防御相当充分。
在带兵管理上，越军的方法如出一辙地学习了解放军。要不怎么会说成是师徒关系呢。解放军的基层党组织是指导员制，越军是政工干部制，所以越南人民军的官兵与解放军官兵的无畏生死的勇敢精神不相上下。
解放军深入越南，无群众基础，越南是多年来的全民皆兵。
此时的林雪，既烦躁又难过，烦躁的是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实则艰难，不知道后面还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难过的是误杀了两位后勤保障的民工兄弟。
谁也不愿意发生这种误杀，这种情况的确无法把控。林雪很清楚，只要向上级汇报此事，一定会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
三个人用战备镐和工兵铲，在山坡上很快挖出个大坑，将两人一同安葬，他们向被误杀的二位民工庄重地行军礼……默哀。
军车继续前进。
胡江在驾驶室里看得清楚，他估计这是误杀了人。
驾驶室的气氛压抑，他看了一下心情沉重的林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军车的马达轰鸣声，如哭泣般地在山谷之中长久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