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生有三急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林雪轻诵着《庄子·知北游》的佳句。
林雪坐在车里，目视着车窗外阴霾密布的天空，反思着误杀的原因，会不会是自己太过谨慎造成的？
如果放松一丝警惕，林雪能否过自己这一关？虽然主观意识无错，但毕竟是两条人命，军法无情。
林雪在抉择。如果不跟上级汇报，他相信农文山和麻水华不会说的，因为他们也参与其中。胡江虽然看见，也会装作若无其事，因为在战场上，失踪两个人太正常不过了；而且是误杀，大家都可以找这个理由下台阶。
可是林雪扪心自问，自己的良心能过得去吗？在文革时期，林雪的父亲在去五·七干校的前一晚，对上初中的林雪说道：“人生就要哭着来笑着去。”然后一边哼唱着八大样板戏之一的《红灯记》里的唱词“谢——谢——妈”一边摇着大蒲扇，出门找邻居摆龙门阵去了，然后就能听到“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的唱腔越来越远。
“人生就要哭着来笑着去。”林雪小声地说道。
“你说什么来去的？”胡江双手握着方向盘，诧异地问道。
“我说：人生就要哭着来笑着去。这是我爸说的，他还说：谢——谢——妈！”
“哈哈哈哈……伯父真有趣啊。哭着来笑着去……谢谢妈！”胡江继续说道：“伯父这话说得：‘高、实在是高！’哈哈哈哈……嗯，有道理！”右手大拇指竖起的胡江，模仿电影《地道战》的台词桥段。
“对，有道理！”林雪已经决定，赶到38师后，就把误杀事件如实向上级报告，等待军事法庭的审判。即使被判为死刑，林雪也会坦然面对，是军人、是男人、是有良知的人，就必须有勇气承担，这是做人的道德底线。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他现在非常后悔埋葬了两名民工，应该将他们的遗体带走交给38师的后勤部处理。林雪坐在军车里默默地自我批判着。
“咚咚，咚咚咚。”后车厢中的人在敲着驾驶室的后玻璃窗。
胡江把车停在路边，林雪打开车门，踩在脚踏板上探出身子，问道：“什么情况？”
“紧急情况！”又是李东海在说话。
林雪微皱着眉头说道：“说啥？”
“人生有三急，不可强忍之。”
三急通常是指内急、结巴急、生孩子急。现在的寓意是尿急、屎急、屁急。
“真啰唆，知道了。”
“不是我啰唆，是女同志哦。”
“我说你讲话啰唆，说一号不就完了。哪来什么三急四急的。”
70年代流行把如厕叫一号。当时大搞爱国卫生运动，在城市的街巷道口，翻旧盖新一些公厕；因为是在街巷口的第一个位置，所以叫一号，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门牌号码。
林雪把麻水华和农文山叫下车，安排俩人相隔五十米，向山坡上各搜索五十米距离警戒。
在确定安全无误后，林雪命令所有人下车。既然一号，那大家都一号吧。就当出国旅游了，遇到这些人真是头晕脑胀。
三名护士去了警戒区域的中间位置行个人之事，剩下的人自找方便之处……
“有蛇呀——有蛇啊！”过了一会儿，惊叫声传来，三名护士飞快地从山坡上像兔子一样地蹿了出来。
她们速度极快地来到林雪等人的面前，用手拍着前胸，脸色苍白地嚷嚷道：“有蛇呀，吓死人了。”
“多大的蛇？”李东海急切地问张君芳。
在越南的山区里，粗壮的蟒蛇有五六米长得并不见怪。
“我根本没见着，是她们两个喊有蛇的，我是被她们的样子吓得一起往回跑的。”张君芳说完看着黄小蕾。
“你别看我呀，我也没瞧到，喏，吴霞先叫的，我是随从，你说那条蛇有多大？”
“这么……这么大呀！”
这么大是多大呢？看吴霞比喻的手势，先筷子长，又一尺长。总之是尺把长的一条小蛇。
此时从李东海等人的嘴里发出“嗨”之后，都不再搭理她们了。此刻的李东海、胡江还有三位记者，眼观旁处望风景了。
三位护士从惊悚中醒来，很是疑惑，这么大的蛇难道不算危险吗？
其实，蛇对人类的威胁不在大小，而在毒性，蟒蛇除外。
女人的天性是养育保护孩子，天生的警惕性没有错，男人的勇敢多数是盲目的，在荷尔蒙的作怪下，有些勇敢甚至是可笑幼稚而又胆大包天。
男人遇到危险，按危险的大小来评估，女人见到危险无论大小都一个样，这是本质的区别。所以当听到女人害怕的尖叫声时，男人无法断定这危险的大小，是小老鼠还是大蟒蛇。
当男人还在小老鼠与大蟒蛇之间游离的时候，女人已经急速地飞到了男人的面前，等待着泰山压顶般的呵护。
在女人的意识里，小老鼠与大蟒蛇是让她们害怕的同一类，要不怎么说“蛇鼠一窝”呢。女人天性的害怕需要男人的盲目包容与呵护。
林雪站在山坡上，看着眼前这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雪对着远处山坡上放哨的两人挥手高喊道：“安全撤回。”
当林雪的话音落地时，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车在雨中行。这是越南北部山区的雨，山峦中迷雾腾腾，少顷雨量逐渐变大。
胡江和林雪透过前车窗的玻璃，越来越看不清前方的路，雨刮器疯狂地摆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胡江把军车的速度，放慢到了五公里每小时，这是行军步行的速度，对于汽车就是龟速。
“咔——”解放牌卡车的自重将近四吨，即使龟行，但在胡江的急踩刹车下，使得后车厢的人犹如汽车撞到了一堵墙上，震得解放军报的摄影记者的头一甩，眼镜滑到了鼻尖上，其他人也是剧烈地歪斜左右地晃动了一下。
林雪的双眼正在望着右窗外，被胡江的急刹车一惊，他即刻目视着前方；发现有一片障碍物，是山体滑陷塌方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驾驶室的俩人相视苦笑着，胡江看着车窗外的大雨继续感叹着说道：“没1号，这一段刚好开过。”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已如此何须抱怨。
林雪捋了捋思绪说道：“又不知道塌方有多长，没有1号可能就被掩埋了那也说不定。若真如此，你我一干人就算战场失踪了。等会儿我下车看看，按照39师政治部孟建国的说法，38师的后勤部队恐怕近在咫尺，雨大，他们步行更加艰难。刚才误杀的民工应该是掉队的。哎…这是因果啊。”
“你还相信报应？”
“信不信又能如何？这世界本来就是先有一，再生二，三生万物的。”
“你这是唯心还是唯物哦？”
“当然是唯物了。一二三，人法天道自然。自然是什么？自然就是存在的，存在的就是唯物的！好了我们别谈了，现在不是哲学探讨课，”
“你先不要下车，这么大的雨，能见度低，也看不出什么情况。山体很容易再次滑坡，我把车往后倒一下，雨小些再说吧。”
李东海在后车厢内一会站一会坐，吴霞斜视着这个像猴子一样闲不住的人说道：“李医生，李医生你消停会行吗？晃来晃去得我眼晕啊。”
李东海不以为然地回道：“我建议大家都起来晃晃，坐骨神经啊，你们坐骨神经不酸吗？”
李东海在出发前，吃得太多的压缩饼干，又喝了不少的凉水，这是腹中有胀气，跟坐骨神经没有丁点关系。
“那你下车跑两圈呗。”吴霞心想你这哪是坐骨神经酸哦，分明是得了癫痫病了。
“下雨呢，你让他变成落汤鸡啊？”看黄小蕾说话的样子，貌似在帮李东海，这种帮腔到底跟爱慕有无关系就很难说了。
快憋出内伤的李东海，真想下去当一回落汤鸡啊。
“向毛主席保证，不下雨他也不敢下去！”吴霞略带激将地看不起李东海的语调说道。
张君芳粗着嗓子学林雪说话的语气，说道：“不行！车马上就开了，下来太危险！”
“哈哈哈哈哈……”大家觉得张君芳学林雪的语调很像，于是大家哄一下大笑起来。这及时的大笑声让李东海很是放松了一下。
“你别说，咱们的林干事官不大，腔却不小。”黄小蕾始终有帮李东海的味道，只是这空气中的味道，的确有些不爽的。
吴霞仰头望着车内的顶篷，略带轻视地说道：“你没见他背着那把枪，别人的枪都没他那个长，这是表示他和大伙不同，特殊呗。”
黄小蕾借着吴霞的语气说道：“好好地跑到39师后勤部借枪去，冲锋枪不要，非要把长步枪。”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他喜欢打鸟啊。”在吴霞看来，只有打猎的枪管是长长的。
“哈哈哈哈……”大家第二次大笑再次让李东海彻底放松了。
张君芳咬咬牙恨恨地说道：“两个傻妞，这有啥好笑的。”
解放军报的摄影记者和一位中央新闻电影记录制片厂的摄影师，听得云里雾里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有一位岁数稍大些地想着心事，好像并不在意她们的闲话。
农文山和麻水华笑眯眯的样子，谁说话时头就扭向谁，两个脑袋同时左右摇摆极像俩木偶人。
“就是，这有啥好笑的。”李东海说完很爽快的样子，终于安静地坐了下来。
“张君芳，听说你歌唱得不错，给大家唱首歌呗。”林雪平时跟李东海聊天时总说张君芳的歌唱得好听。八一建军节的文艺调演时，李东海还在上海松江的家中避暑呢，他是九月初才来四十三医院报到的，错过了那场军区政治部举办的文艺调演。
这时，吴霞和黄小蕾一起央求着说道：“给我们来一首吧。”
张君芳看着大家渴望的神态，小得意的样子扬起下巴说道：“行，你们想听什么歌？”
“那还用说，最拿手的呗。”
张君芳略想了一下，唱起了电影《闪闪的红星》的插曲《映山红》
“夜半三更呦，盼天明，
“寒冬腊月呦，盼春风，
“若要盼得呦，红军来，
“岭上开遍呦，映山红。
“若要盼得呦，红军来，
“岭上开遍呦，映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