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谁染病魔
待听到“偿还”的字眼，她对诗羽学姐的敬意更深一层，对那一击也毫不后悔。
直至屋内的哭声停止，加藤惠才轻轻敲门，得到回应后走进去。
泪痕未干、眼圈泛红的不只是英梨梨，但哭过一场后，诗羽的情绪也得到了释放，至少笑容不再那么苦涩。
加藤惠仿佛没看见，轻声转述了从老师那里听到的话，提醒两人要多加小心。
“还不可以这样？”听到加藤惠转述的话，英梨梨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这是什么意思？”
加藤惠摇头：“不清楚，但总觉得事情不妙。”
这似乎蕴含着某种算计的话语，让英梨梨本就糟糕的心情更糟，她内心摇摆不定，忽然咬牙切齿：“决定了！我要把这次的画稿当作‘道歉’。”
诗羽皱眉：“英梨梨，你不必这样。”
“不只是因为你，上次宴会后，我把他对你说的话告诉了妈妈，妈妈也很生气，对我说了很多。”
英梨梨面色阴沉，拉过椅子坐下，气愤地说：“妈妈告诉我，如果真的担心你误入歧途，应该做的是引导关心，尽量让你尝试其他文字创作，或者直接帮你找到新的梦想。而不是做出那种会让你被家人用异样眼光看待，可能破坏家庭关系的威胁。”
“清白固然重要，但这并非必须告知家人的理由，以防你遭受不幸的欺诈或威胁。这是一次极其恶劣，却又公平的机会，极端地说，父母都不应插手。”
“因为究竟是坚守清白与道德，还是追求未来的梦想与生活，只有你自己有资格决定。那份梦想和热情属于你，几乎决定了你未来的喜怒哀乐和生活方式，那是你的人生！”
英梨梨的情绪明显激动，加藤惠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的烦躁。
这一举动颇有成效，但说到接下来的话，英梨梨不可能没有情绪。
“再进一步，以最大的恶意和最坏的情况设想，如果诗羽你的父母真的允许这种行为，那么做出这种威胁的人，哪怕只是一时冲动，一旦发现自己的‘善意’被践踏，也可能在愤怒中将消息散布出去，彻底毁掉你。”
英梨梨的眼中首次出现阴郁的神色。
“诗羽，你是公开露面、参加签售会的修真小说家，丑闻一旦曝光，就会登上新闻。就算荻原先生帮你压制消息，网络上的流言也无法消除。如果没有压制消息，你不仅会失去修真小说家的身份，即使将来从事其他工作，也可能被人认出，那时你该怎么办？”
诗羽的手不自觉地紧握，她确实没考虑那么多，因为在那之后，她从未想过未来，也没想过更糟糕的后果。
这样的分析看似过于激进，难以置信，但出自英梨梨的母亲，一个成熟周全的成年人，也是看着安艺伦也长大的人，其话语的可信度令人恐惧。
加藤惠的神情也显露出异样和凝重，轻声道：“安艺伦也应该不会做到这一步吧。”
“妈妈原本也不相信伦也会这样。”英梨梨摇头道，“但在那个威胁之后，妈妈说她不敢相信了。因为在极端情况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哪怕只是一时的激动，一次未经深思的不当，一次在各种压力情绪下的扭曲。但下一次极端来临时，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究竟会做出什么。”
“妈妈让我再好好观察一下伦也，也让我……再好好想想。”
说完这句话，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在修行的世界中，每个人都需深思熟虑，寻求平衡，即便预感是最糟糕的揣测，却也无法确保它不会成真。特别是在目睹了安艺伦也今日的异状之后。
良久，诗羽疲倦地轻叹：“走吧，我想回去静修了。”
英梨梨渐渐平复心境，起身时忽然问：“惠，你打算如何应对呢？”
“我？”加藤惠狡黠地眨眨眼，“我并未欠下什么，但既然已倾尽全力，我们的修真游戏，我还是想圆满结束的。”
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呢？
英梨梨未多加思索，诗羽此刻无暇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唯有加藤惠心中自知。确认校园安然无恙，三人一同离开，于岔路口各自归途。
加藤惠率先离去，临别之际，英梨梨担忧地说：“诗羽，要不今晚到我家吧，啊！爸妈也很期待你来做客呢。”
诗羽想了想，回答：“不了，这个周末已在荻原先生府上待了两日，再不回家就说不过去了。”
“诶？”
英梨梨半晌才消化这句话，与诗羽含笑的目光对视，随后，重复的疑问声渐次增多。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诗羽终于笑出声，虽有些恶作剧，但这金发少女的反应实在有趣。
“等等！诗羽你你和他是怎么回事？”
“只是房东与租客罢了。”诗羽微笑道，“荻原先生家中养了几只灵猫，我很喜欢，他便留了间房给我，当我心情不佳时可以去住，当然，租金是必须支付的。”
“这”英梨梨表情复杂，“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荻原先生是个有原则的人，至今未曾有过任何逾矩之举。”
此言不虚，骚扰的前提是“不允许”，若对方许可，自然不算。
唯一那次未经许可的肌肤之亲，也是她主动献上的。
英梨梨松了口气，又疑惑地看着诗羽：“这种事起初不可能知情吧，你胆子真大。”
忆起初次投宿的那一晚，诗羽的心情也颇为微妙：“第一次算是被当时的氛围所骗，只是为了证明住在那儿并无危险。”
这让英梨梨无言以对。
“总之不必担心。”诗羽反过来安抚，“若无荻原先生的照料与开导，我或许无法坚持至今，总之，我很感激他。”
英梨梨勉强接受这奇异的发展，又问：“那你们相处得好吗？”
情愫与恩主，这样的关系算好吗？
似乎是一种“很好”的关系，况且彼此间尚存敬意，这足以去掉引号。
于是诗羽沉思后点头：“还算融洽，嗯，应该说相当不错。”
英梨梨立刻追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何”
“不！不要！”
诗羽仿佛被触碰了逆鳞，猛然出声，吓得英梨梨也像受惊的猫咪。
英梨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反应过来：“呃……好吧，安艺伦也那边确实是个难题。”
剧烈的反应过后，诗羽迅速恢复常态，摇头道：“不，不是因为安艺伦也。”
“那是”
“我不愿让荻原先生为我付出，因为我无以回报，如今这样就很好，虽无法执笔，但我也不欠他人情，可以自在地做自己。”
英梨梨思索片刻，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唔，我懂了。”
在此之前，英梨梨主要理解的是霞诗子的身份，而从这番话开始，她对霞之丘诗羽这个个体有了更深的认识。
然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告别后，英梨梨回家，继续琢磨不对劲之处，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饭，面对父母的询问一言不发，回房绘画也心神不定。
直至深夜，她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穿上练功服冲进父母卧室，推开房门喊道：“父亲！给我荻原先生的联系方式！”
斯潘塞先生和泽村太太猝不及防地分开。
整理好衣衫，斯潘塞先生轻咳两声：“英梨梨啊，就算想撒娇，也不该如此唐突吧，至少先敲门？”
身为不良父母引导下的情色漫画创作者，英梨梨自然明白自己撞见了什么，但她此刻无暇顾及其他，看到斯潘塞先生放在床头柜的通讯器，她跑过去一把抓起，丢下一句“你们继续”，转身就跑。
斯潘塞先生哭笑不得地喊道：“等等英梨梨，回来！你突然联系荻原先生有何事？”
英梨梨听话地返回，一边输入找到的号码，一边解释：“因为诗羽，今天才知道她与荻原先生关系甚好，既然如此，援助的条件或许应有所不同。”
斯潘塞先生和泽村太太交换眼神。
“那就问问看吧。”泽村太太如释重负，“我还以为你要白白送人呢。”
“怎么可能！”
“是啊，毕竟荻原先生不会接受的。”
正准备拨号的英梨梨，心中仿佛滴血。
她瞪了坏笑着的不肖父母一眼，按下拨号键，深吸一口气平息情绪。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立刻开口：“荻原先生您好，深夜打扰很抱歉，我是泽村。”
“哦，晚上好，泽村小姐，家中又有事了吗？”
“不！家中一切安好，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这次打扰您，是因为我今天才知道，您与诗羽的关系似乎变得不错？”
“嗯，确实不错，有什么话直说吧，泽村小姐。”
“唔，我想说的是，既然关系改善了，那个条件是否也能改变呢？”
英梨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说：“今天她哭了。”
英梨梨担心自己的问题会让荻原明不悦，毕竟这样问确实唐突，但她没想到，对方听到后竟笑了。
“辛苦泽村小姐了，她哭起来可不好受，我知道了，此事我正在处理。”
“诶？”
短暂的惊讶后，英梨梨惊喜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还没告诉她，毕竟情况未定，处理过程中可能翻脸，我无法保证，你也先保密，当作一个惊喜吧。”
“嗯！我明白了！” 英梨梨心中喜悦如潮，然而忆起诗羽的话语，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匆忙道：“不过我今日提及此事，诗羽表现出强烈的抵触，声称不愿负任何债，恐怕会……失去自我。”
“呵——”荻原明的声音含着笑意，“刚称赞过她的聪慧，没几天又开始犯糊涂了，我明白了，此事就交给我处理，我会让她在承受的同时，也能保持自我。”
闻言，英梨梨放下最后一丝忧虑，感激地道：“多谢阁下！”
“唔，看在你是她挚友的份上，责骂之言我收下，这句谢意也收下，我尚有要务，若无他事，礼节性的寒暄就免了。”
“好的！那就不打扰您了！”
“嗯，诗羽最近也劳烦你不少。”
说完，荻原明挂断了电话。他望着身旁半透明的幽魂，问道：“里面的魂魄已入梦境？”
黑影连连点头，发出模糊不清的回应。
“我已查验你生前无恶行，死后无罪孽，你无法违背我的吩咐，此次因果与你无关。”
荻原明取出一张满载文字的黄纸，点燃它，低沉地诵读，犹如祭奠之辞：“所以安心离去吧，有了这张引路符，你来世必得好生。”
说完，荻原明披着月光前行，随手抛出燃烧的黄纸，嗓音略带沙哑，轻唱起那一曲冥歌：
“安息吧，安息吧，别再彷徨，
安息吧，安息吧，忘却所有忧伤……”
身后鬼影深深鞠躬，随着无人听见的歌声和燃尽的黄纸，逐渐消散。
荻原明的歌声随之止息，走过沉睡的守墓人面前。
经过三昼夜的不懈修订，周三凌晨，诗羽将修缮完毕的稿件发送至邮箱。即便安艺伦也有所不满，她也不再打算改动，经历了上次之事，她已尽力而为。
终于结束。
回想起这几个月，甚至这一年多的时间，宛如一场恶梦。庆幸的是，恶梦已成过往。
虽然美梦不再，但无梦的安眠，也是种不错的选择吧……
诗羽静静注视桌面的无名文档，木然关闭笔记本，翻身躺上床榻。
不再哭泣，因为该哭的已哭过，总哭泣显得过于懦弱，虽然那般欢笑不再，生活仍有其他乐趣，依然能尽情欢笑。
普通女孩的生活，也不错呢。
嗯，似乎也不对，毕竟见识了灵异，还成了“清人”，如此看来，也并不普通。
那么，晚安，不寻常的诗羽。
话说回来，既然非彼交易，原定的三个月期限与每周两次约定也可作废，只是忘了讨论如今做“清人”的时间。
下次见面时聊聊吧，若能缩短些时日就好了，毕竟那种事终究有些可怕，最可怕的是，既害怕又……渴望……
带着看似平静的心情，疲惫不堪的诗羽沉入深深的梦境。
这一晚，她果然没有做梦。
…………
“我的任务已彻底完成，呵……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次日放学后，诗羽一边对英梨梨和加藤惠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欠，掏出一份申请书。
“这是我的退社申请，麻烦你们转交，还有，制作人员名单上不要署我的名字，匿名或不写都行。”
加藤惠接过申请书，关心道：“辛苦学姐了，感觉学姐比平时更困，昨晚很晚才休息？”
听闻“困”字，诗羽再次忍不住打哈欠，捂嘴道：“不是休息得晚，反而是早了些，所以今天上课没睡觉，以后要努力学习了。”
加藤惠稍作迟疑：“本来想提议今天好好放松，但看学姐这样，果然还是早点回去休息较好。”
“嗯……确实，该怎么办呢？”
诗羽陷入纠结。
在这突如其来的松弛感和些许空虚中，她本能地想去荻原明的住所，但即使父母放心，频繁在外过夜也不妥，至少得等到周末。
于是她决定折中，先去荻原明处，晚上再早点回家，早早入睡。
虽然去了会放松，肯定会困得无法动弹，但那时请荻原先生驾车送自己就好。
“清人”嘛，不用付费，撒撒娇提点要求不过分，况且说到底，“撒娇提要求”本就是“清人”的职责之一。
决定后，诗羽的笑容多了几分惬意：“好，今天先回去休息，我先走了。”
诗羽的步伐透出与往日不同的轻松。
这不是心情使然，而是因她的书包里，已没了笔记本。
“唔？明明可以一起走的。”
同样准备放学回家的加藤惠略显尴尬，因慢了一步，此时跟上去有些奇怪，不跟又无事可做。
为缓解尴尬，她想与英梨梨闲聊两句，转头却发现英梨梨正远望着诗羽的背影，脸上洋溢着慈母般的微笑。
这比她之前阴郁的眼神更令人惊讶，毕竟通常，她才是被这般微笑对待的那个。
加藤惠伸出手，在她面前轻轻挥了挥：“英梨梨？你笑得好傻。”
英梨梨一把拍掉她的手，恢复平日“嘁”时的表情，却又迅速浮现出神秘的微笑。
这让加藤惠很担忧，觉得她可能生病了。
还不轻。
在摸上英梨梨额头，没察觉异常体温，又被她再次拍掉手后，英梨梨不满地开口：“喂！惠，你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英梨梨你很开心的样子。”加藤惠换了个好听的说法，“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英梨梨得意地叉腰，摆出她自以为深不可测的微笑：“呵，呵，呵，不是我有什么好事，是诗羽有件天大的好事在等着她。”
“唔？是什么？”
“不告诉你！呵呵！”
英梨梨做出自认为狂放洒脱，实则略显笨拙的转身，扬起那对仿佛要飞升的双马尾，乐呵呵地朝校外走去。
这让加藤惠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送她回家，告诉其父母这事。
“嗯？”
不经意间，校门外闪过一道熟悉而讨厌的身影，加藤惠下意识望去，却未见踪影。
短暂失神后，她抱着书包小跑向校门，很快超越了英梨梨。
“诶？惠？”。 在英梨梨的呼唤中，加藤惠疾步穿越了校园的楼宇，直至校门口，目光追寻着那个消失的背影，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嘿！你在找什么呢！我在这儿呢！”英梨梨轻快地追了上来，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