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恶劣的预感
不过,英梨梨记得,当安艺伦也说现状也不错时,加藤惠的目光似乎冷却些许。
当然,加藤惠的冷淡极难察觉,唯有以她为原型努力塑造角色的英梨梨,才能勉强察觉。
对了,疑问还需加上一点。
英梨梨不解,在这样的关系下,诗羽为何仍认真完成剧本,以极其负责的态度接受近乎苛刻的要求,又为何能写出如此扣人心弦的故事。
究竟何在驱使她?
看着诗羽那毫无情绪波动的专注,她隐约有所领悟,却又难以把握。
英梨梨失神地坐着,直至诗羽缓缓翻完卷轴,仿佛浮出水面般,深深吐了口气。
她保存了卷轴,拔下灵玉归还安艺伦也,平静道:“我已接收,大约需三五日修改,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
安艺伦也愣住:“啊?修改之事让我自己来吧,诗羽师姐只需提意见就好。”
“太多,懒得说。”
诗羽是真的懒得说,但安艺伦也显然误解,诚恳地回应:“请说吧,诗羽师姐,不必顾虑我,不知不足,我又怎能进步呢。”
诗羽瞥了他一眼,忽视了他的误解,只确认他确实想听。
随后收回目光,以公正客观的态度评析:“有些对话含糊不清,无法显现你的意图,也展现不出角色;无论性格、情感,人物关系皆未能恰当融入,文法错漏百出,此类无意义且冗长的文章,无论置于小说还是修真游戏中,都只能彰显作者的无能,总体而言,不过是大量废物。”
待她说完,安艺伦也的“啊!!啊!!!别这么直接说出来啊——”的哀鸣已结束。
诗羽静静看着安艺伦也受挫的模样,继续道:“所以你明白了吗,安艺同学,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若逐一纠错,解释至你能理解,指导你改正,所需的时间精力将是亲自修改的数倍以上,且很难达到可用的程度。”
“我、我明白了。”安艺伦也勉强振作,小心翼翼地问,“那诗羽师姐能否给我举些例子,让我明白问题所在?”
诗羽未作犹豫,未流露情绪,一如既往地打开卷轴,将椅子移至一旁,空出大半屏幕位置。
安艺伦也连忙上前,跟随鼠标指向一处文段,听见诗羽冷冽的声音。
“比如此处,我不清楚你加入这段对话的意图,但这种既非甜蜜也非毒药的内容既无趣,也无法体现角色的道心原则,完全是无意义的存在,糟糕程度仅次于含糊不清、越说越乱的赘述。”
“记住,你的每个字句都应有价值,或是展现人物,或是叙述事件,或是营造氛围,即便是废话,也要如《物语》系列般有趣,又能无意间引人深思,而非真的无,意,义。”
随着诗羽强调文段的意义,安艺伦也在审视剧本时,愈发感受到其中的苍白。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诗羽师姐……”
“还有其他事吗?”诗羽再次问道。
“啊?哦,没了。”
未给予“理解就好”或“不必沮丧”的安慰,在确认对话结束,霞之丘诗羽关闭卷轴,准备关机归家。
但在她关机前,安艺伦也注意到她的桌面,好奇地指着问:“诗羽师姐,那个卷轴是什么?”
几乎不用看安艺伦也所指,诗羽的视线已落在桌面上唯一无题的卷轴上。
她那双酒红色的瞳孔 在每次目睹之时,那份痛苦如影随形,但若将那卷秘籍移离桌面,让它从视线中消失,那空虚、沮丧与懦弱的逃避感,反而更为折磨人心。于是诗羽始终让它静置桌面,一遍遍审视,一次次适应,直至痛苦不再,自以为已接纳了这残酷的修真实境。
然而,她未曾料到,当他人触及并揭示此事,她的痛楚竟仍如此强烈。或许,她从未真正接纳,只是在一次次的习惯与忍受中,麻木了自我,仅此而已。
“无妨。”
她以微颤的声音回应,指甲从掌心移开,颤抖的手指点触着灵玉屏,然而那不稳而急切的动作,未能准确点击关闭秘籍的法阵。
心中压抑已久的扭曲,在猜忌滋生的一刹那爆发,安艺伦也的目光与神态骤变。
“慢着!诗羽学姐!”
安艺伦也猛然推开霞之丘诗羽,打开了秘籍,看见《纯情一百帕》的卷名,以及其后独特的修真笔触,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骇人。
“诗羽学姐,这是你的新修真篇吧?”他滑动着平稳的法术条,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欢喜,“写了这么多,这么多,真好啊,真好啊……可为何……”
安艺伦也的声音与动作同时停滞,随后他猛地转头,直视诗羽,带着近乎病态的喜悦,以高昂的语调缓缓问道:“诗羽学姐,为何你还在撰写新的修真篇……?”
霞之丘诗羽凝视着安艺伦也,平和的声音中透出寒意:“这与你何干?”
“伦也!你在做什么!”
英梨梨紧张地拉了拉安艺伦也,却几乎未动分毫,这令她一愣,不知何时安艺伦也的力量变得如此强大。
安艺伦也似乎并未察觉刚才的拉扯,依旧面向诗羽,困惑地转动着头:“啊当然有关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不会让你踏上错误的修真之路!?”
“呵,呵呵……”
诗羽自嘲地笑着,笑得冷冽,她审视着现在的自己,又瞥了眼久未开启的秘籍,笑道:“我没有。”
“没有答应那个人的交易?”安艺伦也一愣,随即歇斯底里地质问,“那你为何还在撰写!这不是还在考虑答应吗!!!是吗!诗羽学姐,你还在考虑……”
“嘭!!!”
一声沉重的撞击,猛然打断了安艺伦也近乎疯狂的质问,也将他击倒在地。
加藤惠举着一本厚重的古籍,喘了两口气,甩了甩乏力的手,面对着僵持的二人,以寻常的语气轻声道:
“啊,就怕再次遇到这种情况,为了不损坏秘籍,特意带了本厚些的书,能在书包里放了几个月没白费。”
她将古籍塞回书包,又对仍在僵持的二人说:“学姐,英梨梨,快走吧,安艺同学看起来很危险。”
英梨梨首先反应过来,合上诗羽的灵玉屏,紧紧抱在怀里,又牵住她的手:“快走!”
霞之丘诗羽也回过神来,在英梨梨拉走前抓起书包,跟着她冲出了教室。
加藤惠是最后离开的。
她回头瞥了眼趴地的安艺伦也,重重地关上社团修炼室的门。
“惠!快点!这边!”英梨梨在楼梯口大声催促。
加藤惠摆了摆手:“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通知老师。”
英梨梨点点头,拉着诗羽下楼,而加藤惠则转向另一方向,小跑着去找老师。
即使是女子,用厚重的古籍全力砸向男子头部也可能造成危险,但在安艺伦也如此危险的状态下,她无法亲自确认他的安危,只能请老师查看。
若砸出问题,及时救治才是上策,否则会酿成大错。
敲门进入教职员工办公室,加藤惠礼貌地说:“老师,刚才我在楼上修炼室,用古籍袭击了安艺同学的头部,现在不知如何,能否麻烦您去看看?”
这番话让办公室的老师们惊愕,纷纷询问原因。
加藤惠没有解释,只是抱着书包,轻吐三个字:“他自找的。”
待担忧的老师们鱼贯而出,加藤惠拿出通讯符,拨通了英梨梨的号码。
“英梨梨,我已经让老师去查看情况了,你们在哪?”
得到地址后,她上了一层楼,在空荡的教室找到等待的二人。
在愤怒中冷静下来后,霞之丘诗羽意识到刚才的安艺伦也有多么危险,面对走进来的加藤惠,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刚才多谢了,加藤同学。”
“嗯,应该的,安艺同学早就过分了。”
加藤惠放下沉甸甸的书包,拉了张椅子坐在她们对面:“所以学姐,你为何还为他编写修真篇呢?”
这也是英梨梨想问的,闻言立刻追问:“是啊诗羽,从那时在我家,你就该不管这事了!”
面对两人的关切,诗羽犹豫了片刻。
上次倾诉的结果并不理想,主要因安艺伦也的不顾一切,也是许多“主角”常做的事。
在寻常的故事中,主角那不顾一切的坚持与行动,确实能逆转困境,创造希望与胜利,收获赞美与喜爱。
但不论那过程是否科学,实际的成功概率就让人困扰。
这里排除那些关乎国家覆灭、世界毁灭,必须拼死一战的情况,只说主角面对普通困境与抉择,想突破却又十分危险时。
若主角有一点计划,哪怕只有两三成的成功率,大家觉得可行,加上信念与信任,愿意跟随一搏也就罢了。
然而大多数主角都是凭借气势与鼓舞硬闯,按原“设定”,成功率通常不到一成,甚至不足百分之一。
那么,失败了呢?
原本放弃的后果,或许只是各自散去,或困在难熬的境地,而硬闯失败,最轻也是头破血流,陷入更糟的绝境,甚至全军覆没。
那时,主角能承担得起失败的责任吗? 在天命的摆布下,主角往往身陷绝境,或是陨落,或是重伤,即便幸存,也可能因队友的牺牲而无法再振。若非作者的庇护,主角强行逆转乾坤,以胜利掩盖一切,那么在九成五以上的情境中,他们都在无形中拖累同伴,无视他人的安危与后果。
失败的苦涩,确是懊悔,然而死亡已至,一切无从谈起。那些与主角理念相悖的“顽固者”,往往是真正关心众人安危,承担后续责任之人。
身为深思熟虑的冷静宅女,诗羽洞察主角光环背后隐藏的可能,也曾对此嗤之以鼻。然而,那时她的不甘心过于强烈,明知可能带来灾祸,仍默许了“主角”的决定,为英梨梨家带来了困扰,也因此付出了代价。若非弥补那次过失,她或许至今都不知那三张符篆的价值,更不会轻易献身。
如今的诗羽不再重蹈覆辙,此刻“主角”不在,面对两份真挚的关怀,她毫不犹豫地展露释然的笑容。“我这么做是为了偿还债务,唯有偿还过去的恩情,才能心安理得地划清界限,不是吗?”
英梨梨瞬间明白,诗羽曾执着于补偿她家的困扰,她心中的灵光一闪,正是诗羽那份报恩的决心。当然,她与安艺伦也的情况截然不同,诗羽偿还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更为亲近。
“偿还债务啊……”英梨梨低头沉思,回忆起自己曾为融入群体,背叛安艺伦也的过往。
加藤惠微微歪头,若有所思。短暂的静默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学姐,英梨梨,你们是否觉得安艺伦也变得陌生,仿佛被什么邪物附体了。”
在霓虹,直呼全名常被视为不敬,尤其在对话中,更显侮辱。而加藤惠对安艺伦也的称呼变化也颇有趣味,从直呼其名,到同学,再到如今的直称。
听到“附体”一词,英梨梨吓得打了个寒颤:“哎呀,别提这么恐怖的事!”
“但你们不觉得,今天的安艺伦也真的很可怕,很陌生吗?”加藤惠继续追问。
英梨梨的确如此感觉,若非安艺伦也之前尚算正常,她几乎怀疑今日的他是另一个人假扮的。回想起来,英梨梨摇头道:“不止今天,在我家宴会上,他就很不对劲,威胁诗羽要告诉她父母也是那时候。”
加藤惠却不认同:“不一样,那天他确实激动,但那是受挫和心理过激的反应,没表现出像变了个人,失去理智,甚至差点攻击学姐的攻击性。”
的确,一时的异常与彻底变人是两码事。英梨梨皱眉思索,感觉太过诡异,就像加藤惠说的,仿佛被附身。她又打了个寒战,问同样似曾见鬼的诗羽:“喂,诗羽,你怎么想的?”
此时,诗羽正摸着口袋里的符篆。之前,符篆发热了吗?当时的她沉浸在复杂愤怒中,甚至没察觉可能面临的暴力,更别提其他,但现在回想,似乎确实感到过热度,却又无法确定。
她想起荻原明曾说,这三张符篆会带来些许麻烦,而这麻烦的源头,可能预示着更大的劫难。如果之前的麻烦源自躲避安艺伦也时不小心摔倒,符篆掉落引发的质问,那么真正的麻烦,确实源自安艺伦也?
符篆之事不能告诉英梨梨和加藤惠,毕竟荻原明早说过,认知加深,遭遇异常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加。于是诗羽摇头道:“这段时间远离安艺伦也,他很不正常,尤其别提我的事,或荻原先生的事,否则可能会刺激他失控。”
“谁还会靠近他啊,那样对诗羽你。”英梨梨烦躁地说,“今天若非惠反应快,还不知会怎样。”
加藤惠掂了掂书包,提议道:“学姐和英梨梨也可以在书包里放本词典,既可防身,又能学习,真的很有用。”
英梨梨心动了。一本词典不算重,但加藤惠砸倒安艺伦也的那一幕,无论是声效、视觉还是实际效果,都让人印象深刻。
“学姐和英梨梨稍等一下。”加藤惠提起书包走向门口,“我去问问老师,安艺伦也是否离开,如果还在学校,最好别轻举妄动。”
“谢谢你。”诗羽由衷地道谢。
“不必客气,作为女生,我也很寒心。”加藤惠说着,走出教室,轻轻关上门。
教室再次陷入宁静。这宁静并未持续太久,英梨梨憋了半天的问题,觉得时机合适,立即提出。
“诗羽,你真的……愿意放手了吗?”
不是要放手,而是愿意放手,前者是决定,后者是接受现实。
诗羽微微一笑:“是啊,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努力学习,以我现在的成绩,再加把劲,或许能考上东大,选个好专业,顺利毕业后,凭我的天赋和能力,应该能找到不错的工作,虽然收入比不上版税,但很稳定……”
“你闭嘴!你在骗人!你疼得要死!”听着诗羽描绘的光明未来,英梨梨眼眶泛红,牙齿紧咬,突然爆发。她抓住诗羽的手,看着手心的淤青,狠狠抓住诗羽的衣领,近乎失控地揭穿她。
“你疼得要死啊!诗羽!为什么还能装作没事!如果是我早就哭了!为什么你能笑!”
诗羽看着暴躁的英梨梨,有些好笑地说:“不接受又能如何?该哭的是我吧,你哭什么。”
“诗羽!别笑了,别笑了,我看得好难受,求你别笑了……” 诗羽的笑容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悲悯。她望着低头垂目的英梨梨,温柔地拥抱着她,倾听她在耳边的抽泣,那抽泣声渐渐化为悲痛的哭泣。
“所以,应该是我哭泣才对,你为何要哭呢?”
“我心疼,难道不可以吗?我想象着无法握笔的滋味,我的心也在滴血,不可以吗?”
于是,诗羽也低下头,脸颊贴着英梨梨金色的秀发,鼻尖被她的马尾轻轻扫过,带来一丝痒意和酸楚。
许久之后,她发出一阵似笑非笑的喘息,夹杂着几缕哽咽:
“英梨梨,我想要创作修真小说啊……”
“安艺同学的状态很古怪,我们到达时,他独自坐在教室里,喃喃自语着‘不对,不能这样’之类的话,不过他的身体状况似乎还好。”
在教职员工办公室,加藤惠听到了老师的描述。
她略作思考,随即回答:“麻烦老师了,安艺同学离开了吗?”
“已经走了,走得匆忙,问他什么也不肯说。”老师显然有些不悦,又关切地问道,“加藤同学,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遭受到了灵识骚扰?”
加藤惠微笑摇头:“不是的,只是社团内部有些争执,或许大家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确定只是普通的冲突,而非加藤惠遭遇灵识骚扰,双方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老师们便暂时搁置此事。
加藤惠离开办公室,微微鞠躬后回到空荡的教室。刚到门口,便听见了英梨梨的哭声。
她停下脚步,想了想,选择倚在门外等候。
尽管与英梨梨的关系已较为亲密,可以直呼其名,但诗羽是高年级的学姐,平时接触并不多。
面对今日的情景,哭泣的恐怕不只是英梨梨,此刻闯入或许并不适宜。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们关系不好,只是私交尚未达到那种程度。然而,对诗羽学姐的敬意以及看到她被安艺伦也那样对待的痛心,她还是有的。
即便是最温顺的人也有三分怒火,即便她总是安静地置身事外,也无法对身边发生的糟糕状况视而不见。更何况,荻原明曾以“刚才为何不出来阻止呢,你这个置身事外的无辜者”对她冷嘲热讽。
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应该在需要时更早地站出来,更有勇气地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比如,用书本狠狠地拍向安艺伦也的头颅,以全力平息纷争——当初在英梨梨家中,若非果断出手为诗羽学姐出头,局面会如何发展还真难说。
当然,起初主要是为了平息冲突,顺便宣泄一下自己的不满,而这次则是真心为诗羽学姐打抱不平,以及防止可能的暴力行为。
否则,她不会用那么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