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不是他妈，不必惯着他
早坂爱当时带着牺牲的情感，而霞之丘诗羽与他已较为熟识，加之是她主动要求的回报，总体而言，应会比早坂爱更为从容。
又过了半个时辰，估摸时间已到，荻原明来到霞之丘诗羽的门前，轻叩几下。
室内静寂如死，甚是有趣。
荻原明耐心等待，直至半晌后，霞之丘诗羽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荻原公子如此急切吗？”
“嗯哼。”荻原明回应，声音含糊不清。
又是一阵静默，门悄然开启。
霞之丘诗羽并未立于门口，开门后便步入屋内，坐到新购置的妆台前，拿起灵风拂面。从妆台镜中，荻原明看见她泰然自若的神情，她也看见他饶有兴趣的笑容。
那件睡裙已穿了两日，洗浴后的她，只能换回先前的衬衫作睡衣。因身高差异，荻原明的衬衫下摆较长，遮住了她半截肌肤，乍看之下，未露半点不宜。然而，衬衫毕竟是衬衫，即便是厚重的秋衣，胸前仍能看出些许端倪。
待灵风停歇，霞之丘诗羽拨弄后颈的发丝，如同傀儡般坐在妆台前，语气平淡道：“我以为荻原公子会更为绅士。”
荻原明走到她身后，俯视领口，遗憾地发现她扣子系得严实，未泄半分春色。他问：“在你的‘以为’中，我是何人？”
“我……”
霞之丘诗羽忽然意识到，她对荻原明的了解其实有限，笔下以他为原型的角色，以及由此产生的认知，多是她的臆想。
此时，她的笔记本响起类似电话的铃声。她远远望去，看不清楚，倒是荻原明看清了，说道：“视频通话，看来你的修订意见来了。”
霞之丘诗羽不动声色：“显然，我没时间接听，对吧。”
“错了，工作为先，去吧。”此回答让霞之丘诗羽颇感意外，抬头望见荻原明认真模样，便回到电脑前。而荻原明拿起妆台前的凳子，坐在她身后。
霞之丘诗羽本无意接视频，打算挂断后再以语音回拨。一来刚洗完澡，二来此地非她家，而是荻原明的居所。并非担心此事见不得光，或是因对他的反感，而是涉及荻原明，安艺伦也的情绪波动极大，恐影响游戏制作。安艺伦也未曾见过荻原明的住所，但看到这般奢华的家具和宽敞的房间，以他近期的敏感，很可能产生疑虑。
她只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从此两清，不愿再生枝节。然而，荻原明此举，一切都变了。
她回头，脸上满是惊异与古怪：“怎么，你要在此宣示主权？”
荻原明反问：“你打算在我家接视频？”
“不……用语音。”
“那就对了。如果会打扰他人，我可以安静地回屋。若不妨碍，为何要在自家躲躲藏藏？”说着，他伸出胳膊，自上而下环绕在她腹部，却不触碰，问道：“可以吗？”
这即将被拥入怀中的情景，让霞之丘诗羽一时手足无措，紧张、不安、羞涩、慌乱、焦虑交织心头。待察觉到荻原明的意图，她的表情愈发古怪。
“是要在我接语音时戏弄我，欣赏我强忍不让人察觉异常，却又在不经意间发出奇怪声音时拼命解释的模样？原来荻原公子有此癖好。”
“呵，懂得不少嘛。”荻原明笑得愉悦，“所以还是那个问题，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何人，你为何会有这样的‘以为’？”
通话请求已结束，霞之丘诗羽半转身，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荻原明，渐渐察觉到不对劲。自始至终，荻原明并未明确表示要做什么，只是强烈地引导暗示。
若是常人，意图已昭然若揭，但像荻原明这般坦率得让人不适，性格中又带几分邪趣之人，或许只是以此为乐。
“请直言吧，荻原公子，你究竟来此何事？”
荻原明虚抱的手向上一翻，摊开手掌：“就是现在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 霞之丘诗羽面含玄机地审视半晌，悠悠开口：“那……随你吧。”
荻原明毫不犹豫地拥住她柔韧的身躯，轻轻抚摩她腰间的绵软，惬意地轻叹一声。
果然，霞之丘诗羽这般如丝如绸的触感，加之刚沐后的舒缓与幽香，堪称最上乘的依偎对象。
荻原明的下颚搁在椅背，凳子微微前移，将霞之丘诗羽安置到便于操作电脑的位置，手腕微转，示意开始。
“专心你的事务吧，不必担心我会轻薄，我只是提前索取些微福利，也为日后更亲密的接触做些适应。”
霞之丘诗羽深深吸了口气，闭目适应片刻，直至心跳平缓，方揉了揉泛红的脸庞，启动语音通讯。
另一头迅速接通。
“选定哪个了吗，还是剧本有疑问，安艺同学。”霞之丘诗羽问道。
“啊，还没决定，诗羽前辈的两个剧本都太出色了，不是质量问题，只是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安艺伦也稍作迟疑后回应。
“为何与初稿相比，剧本中的男主角变化如此之大？”
霞之丘诗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觉得这样的男主角更具魅力，更符合轮回转世的设定。即便在galgame中男主角的设定并非关键，我也应尽心尽力。”
“可是……”
霞之丘诗羽静待着，然而“可是”之后，却久久未闻下文。
于是她再次开口：“若你能指出不合适之处，我会修改。若无理由，仅以制作人身份提出要求，我同样会改。不过因需调整大量对话逻辑，可能至少需要一周时间。”
安艺伦那头，终于有了回应。
“我觉得，这已不是我和巡璃酱的故事了……”
显然，安艺伦也纠结的唯有——以新男主角的视角，他失去了代入感。
霞之丘诗羽打了个呵欠，仿佛叹息般说：“哦，很抱歉，安艺同学。我只记得写出最好的剧本，忘了你的初衷是要与巡璃酱缠绵。不过在我看来，这样的剧本与男主角或许更具吸引力，游戏销量也会更好，你觉得呢？”
安艺伦也又沉默许久。
霞之丘诗羽的耐心渐消，语气变得不耐：“所以，改，还是不改。”
“这个……”安艺伦也憋了半天，忽然提议，“让社团成员一起决定吧，英梨梨，加藤！给出你们的看法！”
英梨梨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这明明是制作人的职责，为何要一起决定？”
“因为这不是作品质量的问题，而是……galgame的玩家多为高中生和大学生，他们或许难以代入这样的男主角吧？至少给我提供些参考意见如何？”
一声叹息后，英梨梨再度发言。
“我觉得这样的男主角不错，至少给了我很好的灵感，似乎能描绘出更帅气的角色。”
“加藤！”安艺伦也将问题转向下一人。
“我觉得……”
短暂的犹豫后，加藤惠那仿佛置身事外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
“我也觉得这样的男主角更帅气，会有人难以代入更帅的角色吗？”
一时静默。
许久，安艺伦也艰难开口：“我认为……还是不行，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游戏。”
紧接着，英梨梨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
“那你搞什么集体投票！直接说不行让诗羽改稿不就好了吗！？口口声声要听取大家意见，却又做出相反决定，怎么回事？伦也，时间所剩无几，我的任务也很重。你这个制作人若再因莫名其妙的理由拖延进度，很可能赶不上冬季漫展的发布！”
英梨梨的愤怒显而易见。
“抱歉，但是……”
“好了，少废话。”霞之丘诗羽敲了敲桌面，“那么，改哪个？”
安艺伦也立刻答道：“两个都很好，所以都要改，我决定作为分支线路加入游戏中。”
“这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故事，同时存在会让游戏主题模糊不清，你确定？”
“确定！诗羽前辈又陷入小说家的思维了，模糊不清有何不好？多重主题的融合，未知的走向，这才是galgame的魅力！galgame的准则，一是女性角色要可爱，二是不受任何规则束缚！”
霞之丘诗羽无心争论，只报出所需时间。
“好，两周。”
英梨梨又炸了。
“再晚两周！两份剧本都要改！？我很难按时完成cg图啊！伦也！你乱来也要有个限度！”
未等安艺伦也回应，霞之丘诗羽接口：“顺便一提，我从未尝试让作品质量下滑。写出更好的男主角后，很难再变回较差的，到时候可能出现违和感或质量问题。我会尽力，但这个问题很可能无法避免。”
英梨梨重重一拍桌子：“听见没，伦也！我要告诉你，你的要求简直是在为难任何对自己要求严格的创作者！你想毁掉这个游戏吗？”
对面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
荻原明无声一笑，这种混乱的局面，连他都觉得惨不忍睹。
“加藤……”
安艺伦也的声音带着恳求。
加藤惠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想，伦也你想要的，不应是一个质量较差，为难画师与编剧，压缩制作时间，只为取悦自己的游戏吧？”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无人催促。
最终，安艺伦也低沉无力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
“我明白了，就用……现在的剧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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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一个周末，霞之丘诗羽的剧本终究还是收到了修改要求。
不过不是男主角，而是由于轻小说家的习惯，或者说轻小说的写作方式，霞之丘诗羽的稿件中有很多神态与心理描述。尽管在荻原明的提醒下有所收敛，但将剧本填充进游戏试玩后，仍产生了一种停滞感。… 在领悟了那种玄妙感悟之后，霞之丘诗羽在周五的月华之夜接到了新的修改请求，次日清晨，她便已完成了任务。
紧接着，又传来新的要求——撰写一个两位女主角皆安然无恙的圆满结局。
于是，那晚，七海首次目睹了霞之丘诗羽连饭都无法下咽的情景。
“今日的膳食不合您的口味吗，霞之丘姑娘？”她关切地询问。
霞之丘诗羽忧郁地捧着饭碗，摇头道：“不，当然不是，你的烹饪技艺，即便是顶尖的灵膳坊也无可挑剔。”
“是遇到了什么困扰吗？”
霞之丘微微点头，然而看着七海期待倾听的模样，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只能歉然道：“抱歉，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如果你想知道详情，稍后再详谈吧。”
“嗯，没关系的。”七海表示理解，心中却另有所思，“不过，荻原先生应该清楚吧，如果真的困惑，我觉得询问一下也好，一定能找到解决之道的。”
荻原明上周刚询问过自己在霞之丘诗羽心中的形象，转眼间，他又觉得自己在七海心中或许是个无所不能的智者，如同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还可能是个点石成金的策划大师。
不过，被他人视作无所不能的感觉的确不错，尤其在自家小侍女的眼中。
虽是虚荣，却也令人愉悦。
吞下口中鲜美无比的龙虾肉，荻原明开口道：“说说看吧。”
既然要谈论烦心事，霞之丘诗羽的脸色也随之黯淡，带着明显的烦躁：“安艺伦也又要一个圆满结局的剧本，但这根本不符合我的风格。伏笔、人物设定、逻辑都不通，我想知道，我是否已经偿还完毕了？”
原来，是那个引发诸多争议的第三条剧情线。
荻原明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拭嘴角，喝了几口启封的灵泉可乐。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梳理一下你们各自提供的‘价值’，说吧，你究竟欠下了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自霞之丘诗羽决定偿还债务起，她早已理清了这一切。
“我的《恋爱节拍器》曾面临腰斩的巨大风险，如果不是他作为人气博主全力推广，提升了三成销量，使我受到书店的重视并倾斜资源，我可能不会成为知名轻小说家，不会有数十万册的销量和版税收入，此外，他狂热的赞誉和建立的粉丝网站，也给予了我巨大的精神支持。”
“明白了。”荻原明神色认真地问，“你偿还了什么？”
这让霞之丘诗羽犹豫了，不确定地回答：“只有……两个游戏剧本？”
“霞之丘姑娘，请，你，不，要，贬低自己的价值。如果你真的不清楚如何衡量自身行为的价值，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荻原明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说：“虽然在起步阶段确实得到了推动，但五十万册的销量……哦，现在似乎又再版了，只要有这样一个机会，就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只能说明你拥有与之相匹配的作品质量和实力，无论是新晋人气轻小说家的称号，还是你获得的奖项，都是实至名归。”
“在我看来，你所做的——是以如此傲人的身份和才华，在没有薪资待遇，可能的回报和版税微不足道的情况下，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参与一个你根本不感兴趣且不成熟的无意义计划！为一个高中生的梦想铺路！而且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倾尽全力的创作！”
这段话，荻原明的声音略带寒意。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才恢复了几分暖意。
“如果不是机会难得，关键时刻的援手意义重大，精神支持难以量化，你的偿还早已超出不知多少倍。你拼命的样子，我和小七海都看在眼里，至少以我的认知和衡量，你已经偿还了。”
听到这番话，霞之丘诗羽的心稍微安定，但仍难以释怀，毕竟她当初打算为安艺伦也做好这个游戏。既然还在这个游戏的范畴内，她无法轻易放弃。
看到她的表情，荻原明大致猜到了她的纠结，对此也能理解，于是继续说道：
“当然，如果你认为应该帮到底，就当作是额外支付一些利息，彻底清算，也没问题。但你不是他的母亲，不必惯着他，面对这种确实做不到的要求，不必强加给自己。”
尽管言语有些粗鲁，但霞之丘诗羽听得畅快。
就像最初在咖啡馆里，听到荻原明对安艺伦也的犀利评价，让她感到十分解气。
“那我该怎么办？”
她偷了个懒，没有自己思考对策，而是继续询问。
荻原明重新拿起筷子，挥舞了一下，仿佛在驱赶什么。
“让他自己去写，你只需修改润色，让一个新手的混乱作品变得体面，这已是仁至义尽了。”
霞之丘诗羽沉思片刻，慢慢点头，终于感到饥饿。
她重新捧起碗，低声说：“谢谢，这也算进去吧，不知荻原先生觉得等价了吗？”
她所说的，自然是指将这份解除困惑的帮助，也算作她要付出的回报。
荻原明认为那份回报已经足够，而她现在也终于明白，对于荻原明这样的人来说，对于她和荻原明这样的异类来说，自认为得到太多，真的会感到不适。
荻原明摇摇头，没有说话。
但这个摇头的含义，并非霞之丘诗羽所想。 感觉，荻原明似乎对她的灵韵失去了往日的渴求，或者说，减少了大半的痴迷。尽管在晚餐时，荻原明慎重其事地告诫她，勿要贬低自身的能力价值，而非肉体价值。
他对她的重视与敬重，她深感欣慰，但这并非荻原明所追求的。至于荻原明所渴望的灵躯，若他的欲望减退，那么在这样的“默契”交易中，她的价值便有所折损。
这还能算作足够的回馈吗？忆起荻原明那次摇头，她曾以为是她的付出仍嫌过多，但现在细想，却又不敢确信了。
瞥了一眼将近亥时的时刻，她拿起手机离开了房间。七海作息较早，因荻原明建议她宁可早起也不要熬夜，所以此刻，她已准备好了些填饱肚子的夜宵，随后便会安寝。
霞之丘诗羽下楼，见厨房灯火通明，便步入其中。七海正在制作夜宵，刚完成，由于这不是女仆的常规工作时间，只能说是厨娘的时间，她并未身着女仆装。
看见霞之丘诗羽，七海微笑道：“饿了吗？考虑到霞之丘姑娘晚餐可能未尽兴，我今日多做了些。”
霞之丘诗羽对橱柜上刚出炉的小面包垂涎欲滴，轻轻戳了戳，确认不烫后送入口中。
新鲜出炉的面包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一口咬下，热气腾腾的甜美气息自缝隙中溢出，是种极佳的享受。待冷却后，这份享受便会消散，虽依旧美味，却无法弥补失去的遗憾。
看着霞之丘诗羽陶醉得眯起双眼，七海笑道：“再来杯灵茶如何？”
霞之丘诗羽刚想点头，猛然记起此行的目的，连忙摇头：“不必了，我只是来觅食，刚才躺下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青山姑娘有何妙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