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拥入怀中

    又是一个周五，霞之丘诗羽如同赴约般准时来到荻原明的居所。短暂休息后，她沐浴更衣，身着略带性感的黑色寝衣下楼用餐，随后悠然上楼。

    望着她那仿佛在温泉别院般放松，或是慵懒的身影，女仆身份的七海微微蹙眉。

    “荻原大人，霞之丘小姐如此下去……恐怕不妥吧？”

    即使霞之丘诗羽掩饰得尚可，平日里也总是一副倦怠的模样，但七海曾是极度独立之人，如今又成了擅长掩饰的女仆，想在她面前隐藏疲态，简直是班门弄斧。

    荻原明抚摩着沙发上的大黑，语气近乎冷漠：“是否妥当我不清楚，但不必管，让她硬撑下去吧，一旦松懈，她的债务或许就无法偿还了。”

    那种憋着一口气的感觉，七海十分了解，毕竟她曾长时间以此支撑。

    但她不了解霞之丘诗羽的处境，于是单纯地问：“为何？”

    荻原明拍了拍身旁的沙发。

    七海顺从地坐下，见小光走近，便将其拥入怀中。

    以询问的方式，荻原明开始解释：“你能看出她在燃烧吗？就像你参加声灵发表会那天。”

    “那天……”

    七海记得那时自己奇妙的状态，那已不再是憋着一口气，更像是在极限中大口呼吸，竭力将微不足道的灵气送入肺腑，然后拼尽全力，想要跨过那已近在眼前的终点。

    只是倒在了终点之前。

    而在她看来，霞之丘诗羽更像是发表会前那段打工支撑的日子，只是确实有所不同。

    见七海思索困难，荻原明不再卖关子，直接道：“与平日不断积累，然后奋力通过考核的短暂爆发不同，写作是长久的修炼，从落笔开始，便一直处于类似发表会的考验状态，每一个字，都等同于你在发表会上的每一个音节。”

    这一转变，七海明白了，但也更加困惑：“这与不能放松有何关联？”

    “因为她与你不同，你是为了梦想，是向上的力量，而她是为偿还人情债，是沉重的负担。”

    荻原明将大黑拉到身上，期间被咬了两口，但摸摸之后，大黑迅速安静下来，趴在荻原明腿上呼噜，与七海腿上的小光如出一辙。

    同样怀抱猫咪，荻原明继续说：“前者尚有实现梦想的幸福可期，而后者则是纯粹的苦痛，选择承受这份苦痛的理由，是不愿承受伤害良知与自尊的痛苦。”

    “而人，本就是本能逃避痛苦的生灵，在长久的苦痛中，只要微微低头，放弃无人在意的良知，就能彻底解脱，那是极大的诱惑。”

    因此，当霞之丘诗羽选择还债时，荻原明对她表示赞赏，但更多的是观察，他不知霞之丘诗羽能否坚持，是否会放弃，甚至是否会“回头”。

    一时冲动做决定容易，但让意志经受时间的考验与磨砺，实属艰难。

    因不了解详情，七海听得似懂非懂，但至少能理解话语，眼中的忧虑也加重了几分。

    如果成为声灵没有梦想和热情，只有责任或家族期待的压力，她觉得自己无法像那样拼命打工支撑，更可能在一番坚持后敷衍了事，或逃避那份期待。

    若想继续坚持下去……

    “霞之丘小姐的耐性已耗尽了吧。”七海大致明白了什么。

    荻原明点头，轻描淡写道：“没错，耐性耗尽，就只能燃烧自己了。”

    “不能敷衍吗……？”

    “不能，一丝一毫都不能，敷衍只能欺骗他人，无法欺骗自己，以她那骄傲至愚的心志，若不能问心无愧，便无法抬头。”

    想起霞之丘诗羽放弃梦想，将原本的赌注抛给自己作为还债的那个夜晚，荻原明将大黑从腿上推开，拿起桌上的灵烟走向室外。

    只留下一声冷笑般的话语。

    “你别学那个愚蠢的女人。”

    七海歪头想了想，也将小光赶走，起身煮了一壶灵茶，端上楼去。

    …………

    时光又如此流逝两周。

    这次到来，霞之丘诗羽以豪爽的姿态直接支付了两天的住宿费用，从周五下午直至周日下午。然后，她便沉浸在房间里，连用餐都不愿出门。

    荻原明未置一词，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七海准备了一些有助于恢复脑力的甜味夜宵，同样没有多言。

    罕见地，荻原府邸也如同四宫别院一般，陷入了一种寂静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周六深夜。

    键盘敲击声快速而清脆，最后竟带上了几分韵律。

    霞之丘诗羽凝视 在夏末的余晖中，历经了初稿的废弃与一系列变故，霞之丘诗羽重新树立起偿债的决心，直至秋风萧瑟，黄叶纷飞，她以坚定的信念替代燃烧的热情，以偿还债务的沉重感取代紧迫的截稿压力，迫使自己挥毫泼墨，创作出两部剧本。

    一部依照安艺伦也的期望，细腻描绘出凡尘中青春洋溢而又平淡无奇的生活，另一部则跨越时空，竭力勾勒出前世兄妹之间禁忌而哀婉的恋情。轻松与温馨并存，炽烈与扭曲交织，宛如阴阳两界，圣水与黄泉在她笔下交融。

    双剧本的存在，源于对全力以赴的深刻理解，那看似简单的“竭尽全力”。尽管《恋爱节拍器》使她声名鹊起，但她真正擅长的，是那种极致的炽热与哀伤，这种风格在成名作中初露锋芒，如今更需磨砺与验证。若不倾尽心血，何谈全力以赴？

    而“呕心沥血”，不仅指投入的精力，更是对品质的苛求，以及克服的挑战。最大的难题在于，她无法以熟识之人作为原型来创作。游戏的女主角，平凡的加藤惠，男主角安艺伦也，以及她自己化身的病娇前世，经历与安艺伦也的冲突，愧疚、震惊、反感乃至憎恨，她以旁观者的清醒审视，心中的蓝本彻底崩溃。

    没有蓝本的角色，写起来空洞无物，更不用说描绘与自我为原型的情感纠葛。即便多数galgame的男主角仅是叙事的视角，焦点在于女主角，但她追求极致，绝不可能敷衍了事。于是，她启用新的灵感来源，结合故事背景，塑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主角。

    他带着几分沉稳与孤僻，却能坦然地与他人交流，只要对方不惹人厌。他偶尔玩世不恭，却能在关键时刻倾注专注，甚至过于投入。他略显冷漠，但靠近他，能感受到细心与温暖，仿佛无论说什么，他都能倾听并理解。面对琐事，他碍于面子，但在大事面前，或是找到台阶，他会诚恳道歉。明明如此成熟稳重，面对真朋友和真爱，却又展现出不那么稳重的一面。

    初步尝试后，她愈发觉得这样的男主角才符合“两世轮回，历经磨砺”的设定，尤其在描绘前世时，她笔下越发流畅。构思某些台词时，她甚至想象男主角如谢幕般张开双手，指尖夹着烟，以看似玩世不恭的口吻，说出温暖人心的话语。

    今生部分虽略显生涩，但以失忆为设定，青涩也未尝不可。没有热情与梦想的执着，缺乏振奋人心的力量，唯有挖掘自身潜能的拼劲。沉重的债务让她低垂头颅，远胜截稿期的压力。

    因此，这两部剧本，她倾尽心力，尤其在开学后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更是疲惫不堪。荻原明家对她而言，是安宁与疗愈的避风港，这里有理解与认同，有她视为榜样的人，还有三只可爱的小精灵。若非此处，她不知能否仅凭执着走到现在。

    然而，真的太累了……一口气松懈下来，霞之丘诗羽轻咳两声，缓缓喘息。她知道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反应会强烈，但未曾料到疲惫感如此汹涌。

    身穿女仆装的七海推门而入，见霞之丘诗羽伏案，立刻上前。“霞之丘小姐，你还好吗？”此刻的七海平静淡然，但眼神中流露出担忧。

    霞之丘诗羽仅靠手腕微微抬起手，轻轻摇晃，随即放下。七海俯身，聆听她微弱而平稳的呼吸，片刻后说：“好些了吗，去床上休息吧。”

    相较于桌椅，床上更为舒适。霞之丘诗羽渴望休息，终于起身。然而刚迈出一步，身体便失去平衡。早已准备好的七海迅速抱住她，慢慢放到地上，然后喊道：“荻原先生！”

    不久，荻原明出现在门口。他瞥了眼靠在七海怀里的霞之丘诗羽，走向电脑，浏览最后几行字，显露出收尾的迹象。

    “完成了？”荻原明问。

    霞之丘诗羽半睁着眼，嘴角扬起微笑：“完成了。”

    “恭喜。”

    不是“辛苦了”，而是“恭喜”。这正是霞之丘诗羽最想听到的话，因为“辛苦了”是对成果的赞赏，“恭喜”则是对卸下重担的祝福。她深红的双眸转动，看向荻原明，意味深长地回应：“恭喜。”

    荻原明挑眉，对七海说：“不用扶她，还能开玩笑，她没事。”七海并未当真，虽不明霞之丘诗羽如何调皮，但内心已稍感安心。

    见七海不动，荻原明也不催促，转而说：“别急着恭喜，先交稿，可能还得修改。”闻言，霞之丘诗羽恢复些许力气，在七海帮助下挣扎起身，坐回电脑前，将文档发送至安艺伦也的邮箱。

    确认她无需急救，荻原明转身离开房间，掏出手机。看着十点左右发的“今晚不去了”，以及已过11点40的时刻，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早坂爱恐怕已入睡，今晚只能作罢，让她好好休息一个周末吧。

    然而，他不知此时早坂爱正盯着液压机破碎物品的视频，脸上带着无趣的漠然。 在无尽的宁静中，霞之丘诗羽发送了一道灵讯，通知安艺伦也查收灵邮，随后在七海的注视下，她安然地步入了梦境的深渊，沉睡而去，仿佛要将长久的修炼压力与疲倦，尽数抛诸梦境之外。

    当她从冥想中苏醒，天色并未大亮，因七海离去前细心地拉上了灵帷，而荻原明的居所本就设有隔绝尘世的灵阵。微弱的灵光从帷幕缝隙中透入，勾勒出屋内的轮廓，霞之丘诗羽凝视着这黑暗中的寂静，渐渐察觉到……

    身旁不远，传来另一道微弱的呼吸声。

    她猛然侧首，清晰地看见身旁被窝中的人形轮廓。

    宽大的灵榻留出约莫半尺的安全距离，使她在发现的瞬间，不至于因过度警觉而从榻上跌落。她在枕畔悄然摸索，点亮灵机，终于看清了荻原明的面容。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也明白别无他解，但亲眼所见，她仍微微松了口气。

    荻原明皱了皱眉，灵光照亮他的脸庞，他缓缓睁开眼，取过灵机反照，随即熄灭灵光，放回枕畔，然后以寻常的问候打破了这静谧。

    “早，霞之丘姑娘。”

    霞之丘诗羽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奈地回应：“好吧，早。那么，荻原公子，能否解释一下，为何你会躺在我榻上？”

    “因为小七海去修习了。”

    听到这仿佛阐述天地法则般的回答，霞之丘诗羽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

    “容我这多疑的女子再问一句，我入睡之时，你对我做了何事？”

    荻原明翻身坐起，声音中多了几分清醒，彻底从冥想状态中醒来。

    然后，他说出了令霞之丘诗羽瞬间气血翻涌的话语。

    “开什么玩笑，我钟情于清新脱俗的女子，而你是个连续两天一夜苦修稿件，上次沐浴在前日午后，昨晚睡前未洁面未漱口的修士，我又怎会对你有何举动？”

    码字并非修真之事，自始至终皆非如此。

    若能妥善打理自身，或许能在一日内保持尚佳仪态，但若持续专注至次日……抱歉，那时的形象已无足挂齿。

    当然，也算不上污秽，毕竟只是静坐于清凉的居室，未有汗水沾染，自周五午后沐浴至今晨，时间并不长。

    然而，荻原明那种将“清新脱俗的女子”与“连日苦修的修士”截然区分开来的嘲讽之语，却令霞之丘诗羽无法忍受。

    她深深吸气，以臀部为中心翻转身体，一脚蹬向荻原明，双腿用力，猛地一踹。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荻原明连同被褥一同从榻上消失，落在了地上。

    屋内一时静默。

    霞之丘诗羽因畅快而舒爽，而荻原明则因生平首次被女子踹下榻，陷入强烈的新奇感与刺激中。

    若是换作严肃的霸主流，此刻应说句“呵，有趣的女子”。

    片刻后，荻原明的声音从榻下传来。

    “霞之丘姑娘——”

    霞之丘诗羽抱膝而坐，以无畏的勇气回应：“我是个连日苦修，昨晚未洁面未漱口的修士。”

    “那你——会以这副狼狈的模样出门吗？”

    此问直逼霞之丘诗羽的底线。

    她谨慎地摸出灵机问道：“青山姑娘何时归来？”

    “聪明的想法，可惜，她之前居住的樱华庄有一场学宫祭的演出，邀请她共演，因此趁着周日的假日，她在训练结束后，会去那里彩排磨合，参与筹备。”

    荻原明缓缓道，如同在施展摄魂术一般：“如需的话，你可以请她提前归来？”

    霞之丘诗羽无法做到。

    即便相较于从前，七海已减轻不少负担，但在霞之丘诗羽眼中，她依旧忙碌不堪。好不容易有个假日，去与朋友做些有意义的事，怎能随意打扰。

    好吧，如今的情形也并非随意之举，总之作为最后的手段。

    霞之丘诗羽爬到榻边，再次点亮灵机屏幕，只见荻原明趴在地上，自被踹下榻后一动不动。

    于是她伸出手，隔着被褥在荻原明背部轻轻抚摩，似在帮他顺气，实则也在为自己顺气。

    “请您原谅我的冲动，荻原公子，任何女子在醒来时发现榻上有不应在的男子，都会极度紧张，极度恐惧。若那男子又说出恶劣之言，被踹下榻是必然的。”

    最后，她机智地补充道：“若告诉青山姑娘，想必她也会赞同此观点，您认为呢？”

    荻原明轻笑一声，温柔地回应：“我想，你离受罚不远了。”

    霞之丘诗羽无法接受，只好收回手，为自己顺气。

    “嗯……按照约定，在偿还债务后，我接下来要回报您的照顾与帮助。虽稿件尚未最终确认，但提前一些也无妨。”

    霞之丘诗羽按住胸口，深情地说：“若您胃口足够好，不嫌弃我这污秽之躯……就现在？”

    “不，我嫌弃，我还没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荻原明终于起身，提起灵裤，走向拉开灵帷。

    仿佛带着秋日凉意的灵阳，瞬间驱散了黑暗。

    霞之丘诗羽用手遮住眼睛，然后慢慢移开，仿佛初次见到阳光，即使难以睁开，也努力向外望去。

    “虽然昨晚已说过，但在如此美好的清晨，还是再重复一遍吧。”

    荻原明转身，如霞之丘诗羽想象中那样张开双臂，带着略带轻佻的微笑。

    “恭喜你，霞之丘姑娘，恭喜你成功偿还人情，重新挺直腰杆，重获与任何人平等对话的尊严，做回那个受人尊敬的——霞之丘诗羽。”

    她微微失神，瞳孔迅速聚焦，嘴角浮现出愈发明显的笑意，无声地颤抖，显得有些滑稽。

    “如此，才更让人欲罢不能。”

    说完，荻原明离开了房间。

    霞之丘诗羽的笑容渐渐消退，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第八十八章 仙缘已逝，心魔犹存？

    相较于凡尘中的记载，霞之丘诗羽完成两篇稿子的时间，竟提前了半月有余。她虽心无修炼之热忱，却能缩短时日，品质不减，可见这段时间她如何自我砥砺，超脱凡俗。

    荻原明听见霞之丘诗羽房内的潺潺水声，微微一笑，收束了对五感的强化。掌控周遭一切的感觉固然美妙，然而长久维持，便会被家中灵猫的嬉闹、外界人声车马、落叶飘零的嘈杂所扰，令人心神不宁。他的五感已远超常人，寻常之事无需过度敏感，万一有重大变故，自会心生预兆，尚可从容卜算吉凶。因此，这种借助超凡之力的敏锐感知，荻原明鲜少启用，仅在斗法或闲暇之时，如聆听霞之丘诗羽是否能忍住不沐浴，才会偶尔一试。

    事实证明，她无法忍耐，尤其是在遭受一番嘲讽之后。这正合了荻原明心中所想，她洁白无瑕，适可而止。

    然而今日，荻原明并无进一步举动。此事尚未尘埃落定，霞之丘诗羽心结也只解开大半。即便真要继续，她或许会顺从，但仅限于顺从。如此情趣，确是情调，而非现实。火候未到，还需等待。

    不过，前期的适应接触可以开始，且至关重要。譬如上次与早坂爱，即便烟火大会上有了亲密接触，实际面对时，她依旧紧张不已。两人并未主动寻求情感，亦非寻求刺激的女子，尤其那时与早坂爱的关系尚属陌生人阶段，她内心复杂的情绪，包括对这类事本能的恐惧与不安，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