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看我的命运
“有何吩咐，荻原大人？”她问。
荻原明闻言，意外地挑眉。尽管常态下的七海露出这样的笑容很正常，但作为女仆的她几乎判若两人，这种反差之美令人惊艳。
“没什么，你忙你的，我避一避，免得挨揍。”荻原明轻咳一声，“再不躲，怕是要挨打了。”
“挨打”这个词出自荻原明之口，也是七海未曾想过的。
七海继续忙碌，当然不会忽视主人，随口说道：“没想到荻原大人会如此开心。”
这件事发生前，就连荻原明自己也没想到。他走到柜前，看着那些精美的冷盘，说道：“与真挚的朋友相处，有些事变得无足轻重，比如形象，何况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因何而喜？”
“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侑子小姐都过着孤独的生活，上次她突然请我吃饭，炫耀她现在的生活，我甚是羡慕。”
“哦？所以今天……” “不错，鉴于你的出色表现，我不仅洗刷了那份嫉妒与耻辱，更以双倍奉还，有何奖赏可愿索取？”
七海听见这话，未曾立刻拒绝，因为早坂小姐教导过，侍者不应拒绝主人的恩赐，而应心怀感激，以更坚定的忠心和更尽职的态度回报。
提及奖赏，她瞬间忆起那个曾令她深受触动的……那次撒娇。
那是在师父面前假装入睡，任由荻原明抱回房的那一刻。
只是那时借着病体虚弱，心智也因高热而模糊，加之心灵受到强烈冲击，种种因素交织，才有那次软弱的表现。
现在，她身康体健，甚至比寻常状态更佳，自然无法提出那样的请求。
见七海突然沉默，荻原明走近，发现她依旧保持平静的表情，脸颊微红，举止略显……僵硬。
若在平时，这并不重要，但她正在烹饪。
“小心烫伤。”荻原明提醒道。
七海瞬间回神，脸色虽仍微红，但动作流畅许多。
“厨房油烟重，请先出去稍候，荻原先生。”七海面无波澜地说道，“凉菜和部分料理已备好，其实现在用餐也可。”
好吧，要么出去等待，要么出去用餐。
被女仆“请”出来了呢。
荻原明听话地向外走去，毕竟国王也要吃饭，掌控膳食之人，某种程度上主宰着世界。
临出门，他还是回头问了一句：“想要的奖赏呢？”
七海犹豫片刻：“让我……再想想。”
“是想撒娇吗？”
七海手中的汤勺滑落至锅边，然后跌落灶台，清脆的响声回荡。
“好吧，我明白了。”荻原明挥手离开了厨房。
七海回首一瞥，确认荻原明离去，随即用力掩面，口中默念着“荣辱不惊”四个字。
这是早坂爱为她构建的心理暗示。
然而她发现，
根本做不到啊！
修真版：
饭时来临，七海戴上护手，开始传递菜肴。
盘子摆放轻盈稳重，与桌面接触时几乎无声。
倒酒的姿态亦是轻灵雅致，仅是观看便是一种视觉享受。
四月一日的神情显得有些崩溃。
侑子小姐又生闷气，下意识摸出烟斗，却被荻原明敲了敲桌子：“放下烟，你祸害四月一日就算了，别祸害我家小七海。”
这称呼是荻原明随口一说，说完才意识到当着七海的面不太合适。
七海握着酒壶的手微动，未露丝毫异样，轻声道：“我没事的，荻原先生。”
荻原明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摇头道：“客随主便，我家除了不能拆房毁物，就这一个规矩。想抽等不吸烟的人吃饱离开再抽，忍不住就出门。”
不论是否说到这，侑子小姐在前一句话时已放下烟斗。
随即拿起酒杯，笑容如春风拂过的花海。
“既然如此，今日陪我畅饮一番，没问题吧，荻原公子？”
荻原明轻哼一声，举杯干脆碰杯。
今日购得的是低度清酒，特意向掌柜要了劲小的。没了摩可拿那个魔女的酒桌跟班，又有七海在旁，侑子小姐不可能强行灌酒。
荻原明的酒量其实并不差，只因侑子小姐饮酒太乱来，只要按正常节奏喝，他不至于轻易醉倒。
唯一问题是，七海在旁涉及到另一层本不该存在的尊严……
“小青山无需担心，你家荻原先生饮酒可是了得。”
荻原明端杯思索之际，已饮尽的侑子小姐抢先开口，先发制人，把话题引向了他。
当然，这不是说真的把他架起来，而是面子上的。
正犹豫是否立刻添酒的七海，望见荻原明平静的神色，为两人斟满了酒。
“好了，之后不必管了。”荻原明接过酒壶，“侑子小姐非寻常宾客，无需顾忌礼节，像平常一样好好享用饭菜即可。”
“明白了。”
虽如此说，七海用餐时的举手投足仍保持着今日新学的用餐礼仪，端庄得体，高贵非凡。
正吃饭的四月一日再次崩溃。
刚动筷子的荻原明看了眼，问侑子小姐：“你又欺负四月一日了？”
“哪是欺负？”侑子小姐将满盘佳肴送入口中，脸上立即浮现出孩子般的愉悦笑容，含糊不清地说，“只是让四月一日有点上进心罢了。”
欺负侑子小姐时误伤无辜的四月一日尚可理解，毕竟这是必要的，但若让四月一日全程受苦，荻原明也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对七海说：“去换身衣裳吧。”
七海再次犹豫：“这样……合适吗？”
荻原明指了指满嘴食物的侑子小姐：“有何不妥？今天就这一个客人，看到了吗？”
七海想了想，觉得只有自己一人优雅的餐桌确实有些怪异，起身 开天辟地的玩笑，如今涉足凡尘，必然要遭受一番修士间的磨砺。
而海豹的焦点在于，“我偏就喜欢你这满心嫉妒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模样。”哪里会轻易给人留下鞭挞自身的机会。
于是，拒绝对方的同时，荻原明不忘对七海低语：“无需焦虑，慢慢品尝你的膳食，她并非想抽烟，而是企图挑战于我。”
闻言，七海原本打算加速进食的步伐又放缓下来，甚至优雅地遵循起用餐的规矩。
目睹七海如此配合，荻原明心中满是满足，何谓自家侍女，莫过于此。
身边有位不会背叛的侍女，再看侑子小姐已独自饮酒，流露出一丝失落，荻原明确信今日一切尽在掌控。
然而他未曾料到，酒过三巡后，侑子小姐竟发动了一次反击。
此事源于侑子小姐佯装醉态，口齿含糊地赞美，试图轻挑七海的下巴。
荻原明迅速挡下她的手：“退下，莫对我家侍女动手脚，我尚且舍不得惩戒。”
侑子小姐带着一丝懵懂的笑颜回应：“哎呀，如果我说，早在门前就已经这般‘惩戒’过了呢？”
……何解？
荻原明心态瞬间动摇，但侑子小姐立刻抛出橄榄枝，让他无言以对。
“小青山喜欢花卉吗？”七海正注视着惊愕的荻原明，闻言不得不转头回应：“嗯，喜欢。”
“当初荻原公子赠予四月一日见面礼，今日我若不有所表示，似乎不太妥当。”侑子小姐取出一个布袋递给七海，“里面是几颗花种，虽不及公子的厚礼，却也承载了些许心意。”
荻原明已告知七海她并非“彼岸”之人，故而侑子未提及妖物，以厚礼暗指功德。
七海本能地欲推辞，却被荻原明在一旁补充：“仅是回礼而已，收下试试吧。”
想到花种并非贵重之物，七海接过并诚挚地道谢。
“日后我会让四月一日送来适合滋养此花的灵水。”侑子小姐恢复了几分庄重，“记住，务必以我赠送的灵水灌溉。”
七海连连点头，表明已铭记于心。
荻原明记得侑子小姐家的灵水乃净心之水，虽非稀世珍宝，但也颇为独特，加之侑子小姐称花种有深意，他不禁生出几分好奇。
不过那是开花之后的事，眼下……
“那么，再来共饮佳酿！荻原公子！美食美酒不容错过！”
嘿，果然如此。
荻原明举杯，不动声色地瞥了七海一眼。
其实多饮些并无妨，他早已考虑让小七海留下，只是相处时间尚短，且未寻得合适时机。
而今时今日，时机与熟悉度皆已成熟，似是恰到好处。
想到此处，荻原明一饮而尽。
饭后，侑子小姐终于能拿起心爱的烟斗。
二人从餐桌移到了更为舒适的沙发，茶几上摆着酒和佐酒小菜，七海正在厨房忙碌清洁，荻原明也点燃了烟。
当然，他在吸烟前，已将四月一日赶往楼上读书。
侑子小姐内心憋闷，荻原明心怀盘算，但饮酒氛围却格外和谐，无需劝说催促，只需眼神交汇便能举杯共饮。
七海知晓荻原明不愿她闻烟味，收拾完厨房便回房，未发出任何声响，楼上的四月一日似乎也在安静阅读。
短暂的静默中，这两人饮酒的场景莫名透出一丝老友相依的温馨。
“不能索取过多，亦不能给予太多，不多不少，均衡地，否则……会受伤。”
侑子小姐慵懒地躺在单人沙发上，倚着一侧扶手，修长的双腿自然垂落在另一侧，身畔趴着一只小白——鲜有人能抵挡侑子小姐的魅惑，即使是非人。
她轻抚小白的绒毛，烟雾缭绕中模糊了她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荻原明并不反感女子吸烟，反而认为别有一番风情，而在侑子小姐身上，这份风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更何况美人微醺，本身就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
荻原明一边欣赏，一边无声微笑：“是我得到的太多了么。”
“没错，但你的因果并不沉重，不至于受伤，只是带来些许困扰，你有能力应对这些困扰，也愿意面对，所以无足轻重。”
话虽如此，但明明如植物般安逸了三年，为何突然转变至此。
荻原明反复思索，忽然问道：“侑子小姐，你知道功德有何用处吗。”
“原来你真不知。”侑子小姐斜睨了荻原明一眼，“简单来说，就是逢凶化吉，善有善报，心想事成。”
“哈……？”
荻原明愣了愣，想起自己想要女仆不久，早坂爱便主动上门，随后又遇见了小七海。
如此说来，遇到霞之丘诗羽的时机也太过巧合，恰好在她陷入困境之时……
“……总之，会影响我在家的清闲吗？”荻原明表情略显古怪。
“没错，功德会扰乱因果，但却是向好的方向。”侑子小姐轻磕烟斗，“若非你几乎切断了功德来源的因果，好事会更多。”
她指的是荻原明的大额捐款，几乎全以匿名方式进行，除了亲自去捐款处确认资金确实投入，只有直接接受者见过他。
即便那些接受者，也只能从汇款账户看到他的名字，却不知其身份，他也要求他们不得外泄。
那时的他仍难以融入这个虚幻世界，秉持着不沾因果的行为，即使明知是好事也懒得沾染。
但这并不重要，当前重要的是，荻原明对功德延伸思考后的猜测。
他神情严肃，坐起身问：“侑子小姐，能否看看我的命运。”
“你的未来，我看不透。”
“不是未来，是过去。”
“过去啊……”
侑子小姐再次投来目光，看似平静的双眼暗藏摄人心魄的魔力。
在这双眼睛面前，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你遇到的第一个女孩是功德的指引，让你在最合适的时刻遇见她，解开了心中最大的迷惑。”
“第二个与功德无关，只是你自身言行招致的因果，今后何去何从，全凭你抉择。” 关于第三个，便是你的「心念成真」，也是她的「天道酬勤」。”
荻原明的神识凝聚于首句，微阖双目问道：“仅是在恰当的时机巧遇而已？”
“自然，功德仅在逢凶化吉之际带来一丝看似偶然的必然，会在吉兆降临之时点化于你，却不会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篡改因果，更不会助纣为虐，你多虑了，荻原道友。”
荻原明松了口气。
他确实担心霞之丘诗羽会遭受那次劫难，归根结底，那本源于自身，若真如此，他恐怕得回归静修生活，不敢再有妄想。
所谓点化，或许就是当初抬头看见书店，随意步入其中的那一刻吧。
荻原明摩挲着下巴：“听来还是有些别扭。”
“怎么，荻原道友不喜欢这样的宿命安排？”
“你问一个自幼坚信‘吾命由我不由天’之人，侑子姑娘。”
荻原明端起酒盏，倚靠在榻上，仿佛敬酒般举杯道：“山阻，我们移山填海；河拦，我们断流开路；洪水肆虐有诺亚方舟，祈愿忏悔，我们诚心疏导，即便我身为信奉命运的阴阳师，也不喜命运这玩意儿。”
此言他人或许不解，但对知晓荻原明穿越身份的侑子姑娘，却并无难懂之处。
“放心，正如我们的交易不容强求，功德也不会强加于你，若遇不欲之事，只需拒绝即可。”
侑子姑娘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谁会嫌好事过多呢，更何况是你这已动心之人。”
闻言，荻原明抛开最后一丝被命运束缚的感觉，沉吟道：“说的也是，不过说到交易不强求的原则，你将四月一日留在店中之事……”
“不谈了，走吧。”侑子姑娘将怀中的小白抛给荻原明，朝楼上喊道，“要回家了！四月一日！”
“啊，来了来了，侑子姑娘。”四月一日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荻原明抚着落入怀中的小白，小白猫脸上满是灵性的小困惑，它刚刚正惬意地趴着，却被猛然抛出。
七海听见声音，也从房间走出，准备替客人送行，尽管荻原明说不必接送是朋友间的亲近，但她总觉得不对劲。
“下次再来玩哦~”荻原明似笑非笑地招呼一声，随后略显疲态地躺下，对七海说，“送到门口就好，不用出门，我有话要跟你说。”
七海连忙点头答应，送侑子二人出门。
院中，侑子姑娘忽然回头问道：“对于你而言，荻原道友是何人呢？”
这个问题有些古怪，让七海认真思考一番。
随后她认真回答：“是主人。”
“虽非寻常，但也是一家人了。”侑子姑娘抬手轻轻摸了摸七海的头，“乖孩子，乖孩子呢……”
不再是初次见面时戏谑般的审视，而是充满温情的抚摸，那份神秘的亲近感，让七海愈发不愿反抗。
她茫然地接受下来，直至侑子姑娘飘然离去，才反应过来挥手告别。
明明背对着，侑子姑娘却仿佛看见了她的动作，未回头地挥手回应。
同时留下一句充满欢愉的笑声。
“告诉荻原道友，你的第一次摸头也被我收下了哦~”
七海猛地捂住脑袋，面色微苦。
却又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烁着期待。
………………
看着脚步略显飘忽的侑子姑娘，四月一日叹了口气。
“侑子姑娘，既然出来了，就别装了。”
“嗯——？”侑子姑娘拖长了鼻音，笑容可掬地说，“谁说我装了？”
“哈？侑子姑娘也会醉？”
“人在欢喜或悲伤时，总是更容易醉，当然，今天是欢喜。”
这让四月一日难以理解，刚才还嚷嚷着快要被欺负哭了，怎么又开心了呢……
他挠挠头，想问些什么，但侑子姑娘抢先开口：
“四月一日，你知道孤魂野鬼会如何吗？”
“孤魂野鬼？啊……作祟？”
“我说的不是恶鬼，而是真正的孤魂野鬼，既非善亦非恶，既无来处，也无去处。”
四月一日试图思索，但他也想不出不善不恶的鬼会做些什么，最后只能摇头：“我不知道。”
侑子缓缓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是啊，没错，无人知晓他会做什么。”
“连侑子姑娘也不知道吗？”
“当然不知，因为他除了维持存在，没有其他牵动他的线索，而维持存在的牵动又太过微弱，无法让他产生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