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狐狸劫〈一〉
越过两个村庄，两个人到了山脚下，一眼望上去，树木遮天蔽日，树林里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宋桃没爬过山，他对这种神秘的地方带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之心。
越神秘越未知的地方，危险就越大，这个世界都有妖怪了，还有什么事儿是不可能发生的？
宋桃站在白巳身后，准备随时跟随白巳的脚步，可白巳站了半晌，什么表示都没有，脚愣是没挪动一下。
微风徐徐，为炎热的天气带来几丝清凉，老实说，宋桃是很乐意在这儿吹风的，可白巳这种一语不发的态度又让他很慌。
如果连白巳这种强者都对这座山望而却步，那他这种普通人踏进去还有活路吗？
累，还饿，不跟着白巳死路一条，跟着白巳说不定也是死路一条。
宋桃慌得一逼，白巳优雅得一逼，这就是普通人和强者之间的差距啊朋友们。
白巳突然叹气，宋桃内心一凛。
他嘴角抽搐得厉害，不是吧兄台，我们还没上去呢你叹什么气啊！
宋桃小心询问：“咋……咋咋咋了？”
白巳偏头看他一眼，微微皱眉道：“我们这副打扮，会不会不太像江湖郎中？”
宋桃：“……”
你看我这一头冷汗，你就问了个破问题，你帅气，你潇洒，你往那儿一站就是富豪榜前三十名的气质。
宋桃摸摸脑门儿上的冷汗，尬笑道：“就这啊？”
白巳点头：“思虑不周，如果要换衣服，又要浪费一天时间。”
他们过来已经穿过了两个村庄，村庄里没地儿卖衣服，听白巳的意思，如果他们想要换衣服就必须回到镇里去买，那他们今天这几个小时不就白走了？
宋桃内心咆哮，你不是妖怪吗，妖怪都有法力，变一身衣服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兄台！
白巳又叹气：“算了，我变两身出来吧。”
宋桃对这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粗布麻衣，白巳非常入戏，对于一个在江湖行走的赤脚郎中的把控力非常强，具体表现为他的衣服上还有好几个补丁。
宋桃无语，让你扮演江湖郎中，没让你扮演难民，你这样去秦家，没办法服众啊亲。
谁家有本事的郎中穿衣服还补丁？一件衣服总能买得起吧。
白巳倒是对自己这身衣服非常满意，带着宋桃就进了树林。
一进树林，宋桃就被一阵阴森森的风扑了满脸，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毕竟连妖怪都有了，那有鬼也在情理之中吧？
爬了一段路，宋桃的胃开始说我好饿啊我好饿啊，于是宋桃一手馒头，一手拐杖，爬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随时注意自己不被馒头噎死。
看来秦家的人真的很怕别人来找麻烦，隐居还特意找了一座没有路的山，危机意识很强嘛。
宋桃刚在心里夸完秦家，就看见一直在前方的白巳突然停下了脚步。
宋桃一惊，自己担心的事难道终于来了？
是鬼还是妖怪？难怪他总觉得这里总是阴风阵阵，那风扇在他脸上他都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
宋桃吞口水，脚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三步并两步跑到白巳身边，就连眼神也在一瞬间犀利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宋桃戒备的看向四周，树木高耸入云，枝繁叶茂，阴风阵阵，树枝摇曳，树叶和风碰撞，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细看之下，树枝树干又交错纵横，活像一个天然的牢笼。
虽然他来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也随时做好了面对妖魔鬼怪的准备，可当危险真的摆在他面前时，宋桃脑子里不作他想，他无比想念微信因为他现在只想发一条朋友圈——
我这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在这时，沉默了半晌的白巳突然转头冲着他一笑。
宋桃一呆，他从见到白巳就知道这个男人长得好看，对方凤眼轻挑，眉眼含笑，嘴唇扩散出一个弯弯的弧度，宋桃对好看这个词一直非常包容，他见过很多长得不错的人，也见过很多凌驾于不错之上的人，他看过各种各样的笑，明媚的，妩媚的，不屑的，温和的，他觉得他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笑已经熟悉到了一定程度，换言之，他不认为有人能凭一个笑容就能让自己念念不忘。
他是个很乐意发现美和欣赏美的人，谈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但明艳本就是世界里的色彩，而世界里的各种色彩，都需要人类去发现，所以他的乐意只是他在迁就这个世界的规则。
又或许只是因为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桃想了很多，到最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画面，白巳的弯起来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凝固，定格，见了就不能忽视，看了就挪不开眼睛。
也能理解，毕竟他天煞孤星嘛，小时候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见过的笑也很多样，只是对着他的永远是假笑或者嘲笑。
宋桃是个孤儿，加上他那个命，活到现在不容易，曾经有很多梦想，也随着他那个命烟消云散了。
命运嘛，他挣扎不过的，只能接受，或者服从。
白巳笑得很明媚，脱下他那身生人勿近的白衣服，削弱了整个人的凌厉感，就连笑容也让人觉得温暖了几分。
宋桃低头，干巴巴的嚼着嘴里的馒头。
一会儿要是有鬼，就让白巳用美人计。
这时，白巳突然道：“好像走错路了。”
宋桃：“……”
大哥，你清醒一下，你睁大你的蛇眼看看，这里哪儿来的路啊？
这不是纯搞人心态吗？
宋桃猛捶胸口，通过这段时间接触，他发现他对蛇类这种生物误会可真是太大了。
白巳满山找路，不知道他那个蛇脑袋怎么长的，宋桃都不好意思说他，山里都没路，你找路有什么用？
白巳从容不迫，找了两个小时，两个人还在原地转悠。
宋桃冷笑，别找了，都迷路了，再找下去天都黑了。
白巳疑惑：“怎么走不出去？”
宋桃嘴角抽抽：“我们迷路了。”
白巳更加疑惑：“怎么会呢？”
宋桃干笑，看白巳这个样子，人是真不理解为什么会迷路啊。
过了一会儿，白巳似乎认命了。
他左右看看，轻轻一拍手，片刻后，四面八方都发出令人熟悉又想念的嘶嘶声。
宋桃赶紧来到白巳身边，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白巳应该使用了召唤术，马上这里就会出现一群蛇小弟。
宋桃猜得没错，白巳想问路，找来了两百多条蛇，有的在地上，有的在树上，还有的在宋桃肩膀上。
这群蛇，也太不见外了。
白巳和其中一条眼镜蛇沟通了一下，把路问明白了，他挥挥手，上百条蛇又隐于草木之中。
不得不说这一招非常酷，他也是第一次见能控制蛇的人手里没有笛子。
白巳伸手抓住宋桃的肩膀，在宋桃错愕的目光中，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的袭来，宋桃整个人腾空而起，还没等他反应，又已经落回到了地上。
宋桃甩甩脑袋，定神一看，他们居然真的找到了一条路。
宋桃：“……”
他忍不住问：“刚才，我们飞了？”
白巳淡淡的嗯了一声。
宋桃接着问：“那我们最开始，为什么不飞？”
白巳理所当然道：“忘了。”
这条蛇，路痴加白痴，宋桃忍不住借用一句名人名言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我真服了。
这都下午了，一会儿还没到秦家天都黑了，在这个环境下，宋桃不想走夜路。
白巳道：“还有半个时辰到秦家。”
宋桃不解：“走路半个时辰还是飞半个时辰啊？”
就白问，白巳压根儿不搭理他。
宋桃怀疑，白巳就是不想带着他飞。
可能这个世界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交通规则，飞的时候不能带人，抓到罚款二百不说还得扣分。
这条道，人烟稀少，旁边都是树林，茂盛的和刚才树林没什么两样，就这条道给人的感觉就是，看不见人反而是好事儿，要是突然看见个人，谁都不能保证你看见的那个人真是人。
沉默了半天的白巳又突然道：“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问我？宋桃不认为白巳是真的想问他，可能只是太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怎么看？
秦渊年少英才，上战场十年不仅能活下来还被封了大将军，说明人家有勇有谋，对军事的掌控和了解已经到了一定地步，家里有钱，妥妥的富二代，就算不从军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他能抛弃现有的一切冲向前线，说明他责任心强，心系江山社稷，以天下兴亡为己任。
他被自己人算计，说明他重情义，对自己人不设防。
出事之后，皇帝有意给他设套，想让他悄无声息的死于非命，理由还非常光明正大，效忠朝廷，怎么都是效忠，为什么一定要在前线呢？秦渊拒绝，说明他不是愚忠，对于朝廷中的事也有所关注，懂得及时止损。
宋桃对秦渊的看法很简单，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与其说秦渊效忠朝廷，不如说他效忠的是万民。
所以他才遭人背叛嘛，因为万民只能是皇上的万民，而不能是将军的万民。
秦渊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着实让人惋惜，但想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得民心者得天下，再加上秦家家底丰厚，乐善好施，很多人只记得秦家，秦将军，早就不知道把皇上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边界刚稳定，朝廷就立马对秦渊这个人除之而够快，头一年封将军，第二年就被人盯上了，这时间也值得人推敲，恐怕这一年里，身在边关的秦渊并不知道有多少人给皇帝吹了枕头风。
当然，宋桃也知道自己看到的只是表面，就像他们刚才爬过的那座山，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里面装着好几百条甚至上千条蛇。
白巳的家族还真是庞大。
白巳听完，又道：“那你觉得，我们去秦家是为了什么？”
宋桃从包袱里拿出来一个苹果，他抽抽鼻子，除了苹果的清香味儿之外，他还闻到了一股非常浓郁的花香，这股花香很奇怪，非常复杂，是很多种花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我原来以为我们去秦家是为了救秦渊，但是现在，我又不确定了。”
这时，跟随着花香一起飘过来的，好像还有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
断断续续，宋桃放轻脚步，心里一个突突。
这条道上，比出现人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月儿弯，照孤坟，坟前立着黄泉门，妹丫丫，弟娃娃，黄泉门里过家家，娘来啦，娘来啦，带你们回家，猫在笑，狗在跳，畜生拦了道，女莫惊，儿莫怕，你们别说话，闭上眼，往前走，千万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声音不大却尖锐，透着一股子悲伤和荒凉。
这个词儿，再配上这个声音，听得宋桃头皮发麻。
他快走两步来到白巳身边，心有余悸：“你听到了吗？”
白巳点头。
宋桃再接着仔细听时，歌声却已经消失了，看样子应该就这几句词儿，唱完了就不唱了。
滲得慌，宋桃恨不得挂在白巳身上，又怕对方给他一个大逼斗。
他只能催促白巳加快脚步，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秦家门前。
不愧是要容纳一百多人的大宅子，这修得那叫一个恢宏，高墙耸立，绿瓦覆顶，周围被绿树环绕，门楣高挑，朱红色的大门前矗立着两座气势磅礴的石狮子，散发着一种非常浓重的神秘感。
把宅子修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不得不神秘啊。
牌匾上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秦府。
宋桃这种不懂字的滲也能看出来这字绝对是好字，潇洒中不失气势，笔锋犀利流畅，宛如利刃出鞘。
这一看就是秦渊写的。
宋桃发现，那股非常浓郁的花香就是从秦家传出来的，秦渊不打仗了，改种花了？修身养性，也不错嘛。
白巳递过来一个眼神，宋桃几条非常有眼力见儿的去敲门。
这是独属于一个江湖郎中的排面。
不多时，门被打开，一个小厮探出头来，见来人并不认识便问道：“贵客有事？”
宋桃抱拳道：“麻烦通报一下，我家大夫拜见秦将军。”
小厮的目光从宋桃身上转移到白巳身上，可能觉得白巳并不像一个大夫，所以眼神狐疑。
白巳大大方方的让对方观察了片刻才微微一点头道：“你只管通传，就说我有办法治秦将军的病。”
小厮叹气，来的大夫都这么说，可没一个能治得了他们大少爷的病，这两年，这种人见了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哪怕是在这深山老林里，来给大少爷看病的大夫也络绎不绝。
可不能不治啊，只要有人来，这病就得看。
小厮略一点头：“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白巳气定神闲，宋桃无所事事，甚至开始打起了哈欠，今天起得早，又赶了一天路，再加上刚才听到的那个歌儿，宋桃身心俱疲。
大约三分钟，小厮去而复返。
他拉开大门道：“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宋桃跟在白巳身后进去，一进去，惊呆了，诺大个院子，里面竟然种满了形形色色的花，花开得正艳，香气扑鼻。
奇怪，就算喜欢花也不能把这么多种花种在一起吧，花香好闻，可这凑在一起就形成了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味道。
非常呛人，宋桃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迎面走过来两个丫鬟，她们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面的碗里都是黑乎乎的药汁，中药的味道非常大，可这些花香完全盖住了中药的味道。
宋桃多了两眼，丫鬟见有人看她，忙低头站在旁边。
宋桃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他们进去，丫鬟出来，说明这药是送进去又被完好无损的端了出来，连药都不喝，病能好才怪了。
宋桃收回目光。
从进门到大堂，少说也有几百米距离，这一段路除了带路的小厮之外就碰到了两个丫鬟。
说好的一百多人居住呢，总不能全是主子吧？
小厮站定后道：“二位稍等，我去禀报夫人。”
小厮嘴里的夫人，就是秦渊的亲娘。
秦渊他爹已经去世了，只娶妻，没纳妾，秦家就这一个夫人，连个姨娘都没有。
片刻后，一位妇人从门外进来，秦夫人今年五十岁，衣着朴素不失庄重，岁月剥夺她如花容颜，也赋予她一种独特的尊贵与沉静。
秦夫人微微点头，沉着无比。
虽然白巳和宋桃身上都穿着乞丐服，但秦夫人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穿着而看轻他们。
一落座，秦夫人便直奔主题，她不要任何保证，因为已经听过太多次，想到自己的儿子，秦夫人脸上多了几分疲惫。
“二位今天先在府里歇下吧，看病的事，明天再说。”
显然是对他们没抱什么希望。
白巳点头，宋桃也跟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