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醒来
卡戎不知道自己向上攀爬了多久，上了多少个台阶。
年迈的他在病症的影响下，让他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一阶阶山梯，仿佛是卡戎生命的倒计时。
“智械科研学者，卡戎，你无权访问人类的圣地。”
恍惚中，卡戎好像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他艰难地抬头向上看去，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
“我，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世界树。”卡戎用尽全身气力才吐出这么几个字，说完便要昏倒在山阶之上。
下一刻，卡戎感受到有人搀扶起了自己将要跌倒的身体。
“老人家上来一趟不容易。”声音在卡戎耳边响起，“走吧，老人家，我带你上去。”
卡戎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才清晰了些许，一个年轻的男孩搀扶着他的胳膊，“谢，谢谢你，小伙子。”
男孩搀扶着卡戎径直穿过了阻拦卡戎那人的身边，而阻拦者对此却没有任何意见和言语。
“老人家不用这么客气，我听说我母亲在下面的名字叫做凯瑟琳，所以我也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男孩露出牙齿灿烂地笑着，“你可以叫我凯撒。”
卡戎听见男孩提到凯瑟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脚惯性地踩空，打了个趔趄，这才意识到山阶已经不见了，脚下终于变成了铺着红毯的平地。
凯撒俯下身，一手搀扶着卡戎，一手指着不远处在太阳光芒照耀下熠熠生辉的世界树，“老人家，看，那就是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
卡戎示意男孩放下自己，他缓缓地坐在红毯上，想要缓解自己急促的呼吸。
卡戎弓着上身，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顺着自称凯撒的男孩手指方向看去，一棵庞大的树植就在他眼前。
他不禁笑了起来，凯撒看着笑容满面的卡戎，疑惑地问到，“老人家您看到了吗？”
“看到了。”卡戎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重复了一遍，“看到了。”
“老人家您看到了什么？”凯撒丝毫没有避讳，坐在卡戎身边，侧着头挡住了卡戎的视线询问道。
“我看见了希望，人类的希望。”卡戎看着眼前遮挡自己视线，明显没到十八岁的年纪，最多十五六的年纪，却给自己命名的稚嫩男孩。
“希望？”男孩有些兴奋，随后又变得有些沮丧，“您是在说世界树吧。”
“哈哈。”卡戎笑了起来，像是对待自己的后辈一样，抚摸着凯撒的脑袋，“你是凯瑟琳的孩子是吗？”
“是啊。”提到母亲，男孩明显有些防备，不知是出于对母亲的畏惧还是担心其他什么。
“这样啊。”卡戎点点头，“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和尤克特拉希尔一样，都是人类的希望。”
听到老人这样说，男孩明显有些兴奋，挪动了几下，拉近了自己与老人之间的距离，继续问到，“人类的希望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希望应该像……”卡戎迟疑了一会，“像世界树一样永世常青，为人类传承香火；像任平生一样，为人类鞠躬尽瘁；像铁木真一样，为人类死而后已；像照汗青一样，为人类另谋出路；像雨霖铃一样，为人类付出一切。”
“还有呢？”男孩像是在等待着下文，等待着老人继续说什么，但卡戎没有再言语，于是便疑惑地问到，“为什么没有像凯瑟琳一样？”
“希望不会像你母亲。”卡戎丝毫没有给男孩面子，“因为，你母亲并不是为了全人类。”
男孩略有不满，却若有所思着，在想些什么。
卡戎看着不言语的凯撒，笑了笑，“但也许，希望也可以像你一样，凯撒对吗，像凯撒一样，为人类做些什么。”
听到卡戎的安慰，男孩似乎有些宽心，随后又疑惑起来，“可老人家，你刚才说的那些人都是谁呀？”
卡戎笑意更甚，拒绝了男孩的帮助，艰难地起身，看着跟着他从红毯上爬起来的凯撒，“他们啊，和我一样，也和你一样，都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类。”
说完，卡戎便自顾自地向世界树走去。
凯撒站在原地，看着卡戎一步一步地向世界树走去。
他突然想到，母亲凯瑟琳曾给他讲过有一种叫大象的动物，它们总能预知自己的寿命将尽，于是便会跋山涉水回到自己族群的墓地处死去。
在凯撒看来，老人的背影好像充满了这样的意味，像是诀别一般，像是想要成为世界树的养分一般。
于是他大声开玩笑地问到，“老人家，您是预知到自己要死了吗？”
卡戎并没有在意男孩的口无遮拦，他只是背对着男孩点点头，承认了这一事实，“是啊，我要死了。”
卡戎来到世界树的另一边，那是悬崖峭壁，朝下看去，仿佛隐约可以看见人类城邦米德加尔特的样貌。
他想起来医生曾说过，因为第五纪人类资源和科技的侧重，绝大多数在第四纪的绝症，在第五纪仍然是不治之症。
他想到那个晚上，任平生被他用东西砸倒之后说的那句，“没子弹的。”
他想到他四十多岁时被一群二三十岁的科研家们排挤嘲笑看不起，那个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科研家曾跟自己说过，“你啊，要相信你自己，不是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是你必须要去做，而且必须要做到。”
下一刻，凯撒视线里的老人张开双臂，直直地向下倒去，随后消失不见。
像是在飞翔，卡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恐惧，扭曲的面孔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卡戎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极速下坠的缘故无法有效地言语。
“妈的，跳崖这样死也不是很轻松。”卡戎心里是这么想的。
卡戎的死，在街头巷尾有很多说法，关于那摊支离破碎的肢体躯干，有人说卡戎博士是被奥林匹斯最上面的人推下来害死的，也有人说，卡戎才是隐藏智械后门的始作俑者，威胁人类生命，死不足惜。
但无论那种说法，都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尽管有个两米高的光头不知疲倦地在宣扬卡戎的死因，但随着联邦政体的一锤定音，人们的目光全部转移到了军体基因会的基因改造计划，若干年来有关智械的努力和研发好像成为了笑话。
而智械研发团队的高胜寒，被联邦政体，以违反潘多拉智械监督规定、反人类罪，以及成为造成联邦潘多拉智械研发团队总负责人雨霖铃车祸的幕后凶手的身份定罪，死刑，应民众要求，受刑过程全程公开。
智械立春因违规开设后门程序，经联邦商议，予以销毁。
同时，联邦宣布，联邦军体所有官兵，分批次接种基因改造试剂——达尔文试剂。法律条文做出全方面更改，凡是知法犯法者，无论大小，均必须接种达尔文试剂，并送往前线参战。
已关押的犯人，无论罪行大小，均予以一次接种达尔文试剂的机会，为人类戴罪立功。
令民众意外的，近年来，情节最严重的死刑犯，高胜寒居然拒绝接受基因改造。因此民众骂声一片，称其死不足惜，本就反人类行事，现在给其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都不珍惜。
显生宙，新生代，第五纪，后人类纪元1263年6月21日。
亚联署第一医院，首要病房。
藏青依然守在雨霖铃的病床旁，面容更加憔悴，头发也没有修剪，藏青色的军装上有着酒渍，整个人显得无比邋遢。
他看着病床上的雨霖铃，前几天，他就已经得知了高胜寒被宣布死刑的消息，而在那之前，那个一身白袍，一表人才的小博士，就跪在这个病房里，跪在雨霖铃的病床前，跪在藏青面前。
藏青没有怪罪他选择了自己的妻儿，换做是自己，自己可能也会这么选择。
而在藏青得知了智械立春会被销毁，自己的妹妹还有可能遇害后，他再没碰过一滴酒，在这个病房里最好了防范，更是在只有小记者普利策每天来的时候才休息一会。
“高胜寒就要死了，立春也要被销毁。”藏青看着妹妹安详的脸庞，“我知道你肯定不想他死，也不想立春被毁，或许我现在还有机会做些什么，但我不敢离开这里。”
“医生说，你这样的状态，有可能是能够听见外界的声音的。”藏青紧盯着那些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所以，如果你想要救他，想要保全立春，你就要先救你自己。”
仪器上的数据没有任何变化，藏青继续说到，“你必须醒过来，雨霖铃！你听到了！你肯定听到了！立春里可能有关于我们父亲真正的死因！就算没有，你和父亲两代人的心血就要被毁于一旦了！”
“你呢？！只能像个尸体一样躺在这里，等着我告诉你，你带出来的同事死了！等着我告诉你，你造出来的智械毁了！等着我告诉你，你要死了，我也要死了！”
藏青跪倒在病床前，低着头，这么多天来，他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没有过一丝畏惧，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等待可能换来的不是苏醒，而是自己和妹妹的死亡，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这时，他放在病床上的手，感受到了温热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