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枪
“这就对了。”凯瑟琳像是吃到糖果的小女孩，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我们走吧。”
随后，凯瑟琳便踏着高跟鞋带头离去，食为天连忙紧随其后，叶卡捷琳娜只是冲众人笑了笑，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军装军帽，跟上了二人的步伐。
看着跪倒在地仿佛失去灵魂的高胜寒，卡戎连忙将他搀扶起来，“没事的，没事的，她会理解的。”
“理解？怎么理解？”高胜寒无声地苦笑着，“一个躺在病床上醒不过来的人怎么理解？怎么理解她亲手带出来的副手决定毁了她和她父亲毕生的心血？怎么理解，我！高胜寒！让她去死？！”
高胜寒一把推开卡戎，准备带众人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疲惫地看向科研团队的众人，“你们答应我，让舞清影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让她知道我去承担责任，不要告诉她我可能会因此而死，更不要告诉她，我为了保全她牺牲了立春和雨霖铃。”
像是交代遗嘱，高胜寒说完后，眼神冰冷地等待着众人的回应。
卡戎和海格力斯点了点头，“我们答应你，所有人都答应你。”
“谢谢。”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高胜寒向众人深鞠一躬表达了自己的感谢，随后自顾自地离去。
“怎么办？”高胜寒走后，海格力斯看向卡戎。
“怎么办，怎么办，你长那么大个就会问怎么办！”卡戎恨铁不成钢地说到，“我们还能怎么办？”
海格力斯没有反驳卡戎的训斥，“我们两三代人的研究，是为了什么，为了害死我们自己吗？为了害死一个又一个智械科研家吗？”
“我不能接受。”卡戎摇摇头，两鬓斑白的他面容沧桑地说，“我已经很老了，可能快要走到寿命的极限了，我为智械付出了我的一生，直到现在，我也没能见到智械真正在战场上为了我们人类作战。而失去同事这种事，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我亲眼看着任平生受刑，如今难道还要我眼看着高胜寒受刑而死吗？”
海格力斯沉默不语，尽管今天在议会的整个过程中，这个缩在角落里的小老头没有说一句话，但没有人会质疑他的愤恨和他的每一句话。
身为现在三联署智械研发团队中，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前辈，大家在和卡戎的相处过程中，时常会忘记这个老古董，也是和任平生他们一辈的智械先驱。
“我年龄大了，看不到智械被发扬光大的那一天了，没准等不到清道夫冲到我面前把我咬死，我自己就老死了。”卡戎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本来应该是我去做的，该死的应该是我才对，小博士和你们所有人都还年轻，还有大用处。”
“至于我们这群老学究，该死的死，该监禁的监禁，留我一个人，最没用的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卡戎凹陷干涸的眼眶仿佛要挤出泪水。
“卡戎博士，您在胡说些什么呢？！”海格力斯听出卡戎话语中赴死的意图，“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就我这四肢发达的猪脑子，没了您和高胜寒博士，我可什么都做不了啊。”
卡戎看着海格力斯慌张的脸庞，想起来很多年前的旧事，想起了自己当年也说过这种话，于是他笑了笑，伸出手去，像是想要抚摸海格力斯的脸庞，又发现以自己的身高根本够不到两米高的海格力斯，只好苦笑着作罢，“你啊，要相信你自己，不是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是你必须要去做，而且必须要做到。”
说完，卡戎拍了拍海格力斯壮硕的胸膛，头也不回地离去，众人连忙跟上。
等到众人走出会场，却发现卡戎没有走向奥林匹斯山体内部电梯的方向，反而朝会场之外走去。
“卡戎博士，您要去哪里？”
“您要做什么？”
“我们跟着您！”
“…………”
卡戎听见身后，原先欧联署科研团队的同事们争先恐后地大声询问自己，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跟来，随后用手指了指最上方。
“你们先回去。”海格力斯安抚着众人，“我去看看。”
海格力斯追上会场外的卡戎，“卡戎博士，您这是？”
“海格力斯啊。”卡戎头也没回，只是自顾自地走着，“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您请说。”海格力斯连忙俯下身子，一边跟着卡戎的步伐走着，一边侧耳聆听等待着卡戎的吩咐。
“替我收尸吧。”卡戎淡淡地说。
听到这话，海格力斯呆愣在原地，身子也保持着弯曲没有抬起。
海格力斯目光呆滞地看着卡戎走向世界树会场大门旁不远处的一条隐蔽的山路，传说这条山路，就是通往奥林匹斯山顶的唯一途径，传说这条山路一共有几万个台阶，传说中，那些话事人们就生活在这些台阶之上的山顶。
“您是打算去和话事人讲道理吗？”海格力斯大声问到，“这我怎么替您收尸？！您别开玩笑了！别犯糊涂！”
卡戎想了想自己要做的事，好像留个全尸确实有点困难，他艰难地踩在这崎岖的山路上，抬头望去，目光的尽头，好像真的有一些台阶，他扭头看向不知所措的海格力斯。
“那就算了吧，那就别让我，死的没有价值。”卡戎平淡地宣布着自己的死亡，好像事不关己，要死的人不是自己。
海格力斯好像突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他冲向前，想要把卡戎强行掳下来，但下一刻，他的身形便猛地停顿，之后不敢妄动。
在海格力斯面前的，是一个黑漆漆的枪口。
“谢谢你，但是没必要，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卡戎右手持枪指在海格力斯的额头之上，看着海格力斯伸出想要抱住他，现在却一动不敢动的双手，左手从自己的怀中掏出通讯器，放在海格力斯手上，并帮他握紧拳头，“一年前，我就得了癌症，说来可笑，这些病症竟然还能从第四纪活到第五纪，继续祸害人类，人类要是能够像病毒细菌一样坚韧就好了，我活了一年已经是赚到了，只是没能亲眼目的智械的时代来临。”
“说起来，我也有着和你一样的发型。”卡戎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
光头的海格力斯不明所以，看着卡戎左手伸到自己的头上，一把拽下了自己的假发，露出斑驳的头皮，把假发放在海格力斯另一只手上。
“这东西，我送你了。”像是老顽童的恶作剧，卡戎笑得很开心。
随后一步步倒退登上山路，枪口依然指着海格力斯，直到两人保持了绝对的安全距离，卡戎才放下手枪，“回去吧！”
海格力斯一手握着卡戎的通讯器，一手拿着卡戎的假发，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他打开并操作着卡戎的通讯器，映入眼帘的讯息，便是昂贵的医用账单，还有大笔治疗费用的支出，以及最后的一份安乐死确认书，上面已经落款了卡戎的名字。
卡戎不再去看海格力斯，正身向山路上走去，随手甩飞了刚才的手枪。
卡戎笑了笑，这么多年来，他身上一直揣着这么一把没有子弹的手枪，这是他的小秘密，而且这其实也不是他的枪，这件事只是想起来他就觉得有趣。
那是在十几年前，昆古尼尔失效日发生后没多久的某一天，当时的卡戎虽然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了，但却是一名智械研发的新人，欧联署出身而且大器晚成的他，一开始便是给亚联署的任平生博士打下手，入职一年有余的他，正打算向任平生告知，自己将要正式入职欧联署智械研发团队。
那天晚上，他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亚联署智械研发科研室的门口，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任平生，用这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正要扣动扳机。
卡戎二话不说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朝任平生砸去，不仅砸倒了任平生，还砸飞了他的枪。
“任平生博士，不至于这样吧。”卡戎连忙上前捡回了那把枪。
“没有子弹的。”任平生吃痛着起身，一脸憔悴，“也不知道是注射死亡轻松点，还是直接被一枪打死轻松点。”
卡戎面色阴沉，当时本来十分敬重任平生的他，对他私自挪用昆古尼尔能源导致数万人丧生一事非常不满，这也让他下定了回到欧联署的决心。
“不管怎么死，都比被波塞冬清道夫咬死踩死撞死来的轻松！”
那是卡戎和任平生说的最后一句话，任平生也只是面露悲色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随后卡戎便带着自己的东西大步离去，顺便怀揣带走了任平生的枪，只是没想到，这一揣就是这么多年，后来的他越来越觉得昆古尼尔失效日的原因没有那么简单，但他也没有办法证实。
在那之后，他怀揣着任平生的枪，成为了欧联署的任平生，时常会想起那个用枪指着自己太阳穴的背影。
现在的卡戎突然有点后悔随意丢掉了枪，他很想也对着自己太阳穴来一枪，感受一下是种什么感觉。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对任平生的最后一句话，或者说是一直欺骗自己不后悔，但今天，他有点后悔。
“我很快就亲自来给你道歉了，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