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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投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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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置了废帝身后事之后,栾和君的行事风格一下子宁和起来。这位年轻长公主的短暂锐气,被世族、废帝、言官连番磋磨下来,似乎已经颓败地偃旗息鼓。

    除了五日一朝时听政之外,她很少再开上书房召议朝臣,每日只是幽居长乐宫,将议政堂批过的折子,加上最后一笔落定的朱色。

    至于那秉笔落墨的人是谁,却总一些断不了的私下窃语。毕竟东厂那位白大人,整日以大长秋之名,随侍在长公主身边。

    有人问,政出长乐?还是政出东厂?

    这样的声音,很快就从狐疑的低语变成了尖利的诘问。

    “近日朝臣多议论,大司马以外朝重臣之身,领内宫近侍之职,于礼不合。”霍鸣看着婢女将一摞奏折呈上书案,简短地总结道。

    他的语气平静如常,并不见怎样愠怒。可这种话由霍家人口中说出,本身就带有另一层意味。

    栾和君的小指留了三寸长的透亮指甲,轻轻地敲在一叠折子上:“若是换了孟大人这样的重臣领内宫之职,自然是于礼不合。可若是厂督大人——本宫以为不妨。”

    坐在另一边等着议事的孟子光突然被点名,站起来苦笑道:“殿下取笑了。”

    白敞宦者之身,本就起自内闱,他们自然不同。

    是以霍鸣也不十分坚持,只说:“殿下走到如今,步步不易,应当十分自珍。”

    栾和君点点头,看上去并不以为意,对霍鸣道:“今日劳动大人进宫来一趟,是为着日前搁置的扬州度田一事——”

    孟子光和霍鸣一起讶异地看向她。

    栾和君无奈地一笑:“虽然厂督提前回来,可顾、张两家的混账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其中少纳的田地税赋、和其中包庇贪污的官员,都要两位大人去择人再办。”

    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毕竟厂督为这事是费了心力的,总不好付诸东流。”

    “殿下,”孟子光一时有些摸不透这究竟是谁的意思,斟酌道,“此事臣二人半途接手,只怕有些不好办。”

    “没什么不好办的,”栾和君低头拟了一个条子,示意他二人来取,“这本是厂督的差事,你们助他收收尾,不要争功。”

    霍鸣在轮椅上不便,孟子光很有颜色地趋前两步取了她晓谕此事的手谕,一同展在霍鸣面前。字字句句,长公主只提东厂之功。

    孟子光便偷眼去揣度她的神色。

    栾和君今日一身藕荷色紫灰绲边的宫装,嵌碧玺的紫铜发冠将长发一丝不漏地整齐绾好,耳垂上戴了鎏金的嵌红宝坠子,是很得体的贵妇装扮,半点不逾矩。

    但她似乎有些精力不济,声音也轻柔柔的,像羽毛拂面,摆了摆手道:“辛苦两位大人了。”

    孟子光很熟悉这种惓懒无力的神情。任何一个和妻子恩爱情浓过后的男子,都会熟悉这种神情。那样灵泛鲜润的颜色,绝不属于一个深宫寡居的妇人。

    他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霍鸣皱起眉头,由内监推着,和孟子光一起退出上书房。

    二人出去了,白玉儿才近前来服侍:“殿下,厂督遣人来说,给您弄来了好东西,现放在宫里,咱们就回吗?”

    “去看看。”栾和君翻了几眼那些劝说她不要太过宠信内侍的折子,随手掷下,唇角微微勾起。

    “我看看,你弄来什么稀罕玩意儿了?”栾和君迈进寝殿大门,就见白敞正在里头等着她。

    白敞虽常在宫中,却从不作内侍打扮,此刻握着一个圆圆的青瓷盒,笑吟吟地递到她面前:“你不是向来喜欢用香?”

    栾和君不晓得他又搞什么花样,谨慎地接过来打开,放在面前嗅了嗅:“桃香?”

    她脑海中浮出来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前些日子在江南,你去了苏州城外?”

    “你那日不肯去看花,如今结了果了,合该赏一赏。”白敞并不否认。他当日亲去求了苏州城里香粉铺子里手艺最好的阿婆,才用古法将数十斤上好的蜜桃制成果干,浸入雪白脂油中,以萃取其香气。

    只是栾和君比他预想中的动作快,香膏未成,他就接到了回京的令旨。直到今日,那小小一盒香膏才将将工成。

    “厂督,我实在是不明白你。”栾和君用小指挑了一点儿淡粉色的香膏,在自己的手腕内侧轻轻揉开,轻声道。

    度其时日,栾瑞与她在大殿上拔剑相向的时候,他白敞正在崔李庄后,为她摘下一枚最饱满甜美的桃子。

    血光阴诡,脂浓粉香,都由他一手炮制。

    “长公主冰雪聪明,明不明白,只看你想不想明白。”白敞托起她的手,好像很满意这一点香膏的效果。

    他惯常地服侍她卸妆:“今日戴这顶冠做什么?老气得很。”他细致地一点点为她拆开庄重的发髻。

    “今日霍鸣来见,我自然不敢不庄重。”栾和君故作委屈道。

    “他能有什么事?”白敞拿起梳子,为她通着头发。

    “唉,”栾和君小女儿一样地叹着气,“自然是朝臣骂我,不该宠信厂督。”

    “那长公主怎么说的?”

    “我说——白大人乃正人君子,濯濯如春柳之姿,朗朗若玉山之貌,深得我心,离不得。”栾和

    君透过昭明镜的倒影看他。

    “胡扯。”白敞笑骂一声,不再追问。

    栾和君转过来,用长指甲挑了香膏往他脸上一杵,笑道:“来,换本宫来服侍厂督大人。”

    “长公主什么时候学会服侍人了,嗯?”白敞闭上眼,由她用柔软的指腹将淡淡桃香的浸膏在自己脸上抹开。

    自从那一日在白府,栾和君在白敞怀里哭过一场,他们之间似乎将扯不清的旧账统统一笔勾销,暂时摒弃了那些别扭的角力和算计,不再惦记着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相处

    起来颇有种云开雨霁的明快。

    漂亮的女人,稍稍服个软,撒个娇,很容易就能达到目的。

    只是栾和君心底清楚,这种目的往往都是些不值钱的便宜事。偏偏自古女子都容易被这种轻易的

    胜利诱惑,从而滑堕向安逸软弱的低处。

    她优容冯家,用的是诏命财帛;抚慰白敞,用的却是眼泪柔情。

    傲骨者折腰,高贵者低眉。

    毕竟相处日久,她无师自通地感知到了白敞究竟想要什么。

    如一枚蚌,须得撬开白色的硬壳,展露出水滑柔软的嫩肉,以这样惹人哀怜又真切的自我剖露,安抚下他的疑心,勾引出他的动容。

    她望着白敞近在咫尺的眉眼,呼吸相接,他睁开眼睛:“想什么呢?”

    栾和君低下头,很快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隐藏起来:“想你制这香膏的时候在想什么——厂督,

    你就不怕我真在栾瑞手里有个好歹?”

    白敞只是轻笑:“你这么个人,能折在他手里?”那一日在大殿外轮值的神羽卫,都是他的心腹,怎么会真叫她有事?

    栾和君也不指望他正经回答,撇嘴道:“只当厂督夸我了。”

    白敞便笑着把她揽在自己膝上:“不识好歹,自然是夸你。如何谢咱家?”

    “那便只好——”栾和君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投桃报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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