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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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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事情完了,殿下眼里有颜色的了,身上也有颜色了。”阿芷臂上搭了几件华丽衣裙,喜孜孜地挨个拿过来,在栾和君身上比着,“奴婢看来,还是这件茜色浣花锦的织花大袖衬脸色,再配一件同色的百褶如意云纹裙,您看好不好?”

    一朝郁气尽去,扬眉展志,栾和君确乎精神一振,素面未妆,已是容光焕然、丰神冶丽,顾盼间自有一股风流蕴藉之态。

    她噙着笑意,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这样的颜色,忒张狂了。”她侧侧身,看着自己体态身姿,又道:“不过今日去见我那五哥,张狂些也无妨。”

    阿芷自然称是,为栾和君敷粉染颊,点翠描朱,绾起乌云高髻,佩上八宝钗环、双边牙梳,在她鬓边簪一支海棠赤金步摇,又要去取东珠坠子,被笑着挡住了:“得啦,太多了。这满头珠翠,难道本宫是开首饰铺子的不成?”

    阿芷这才很不情愿地停手,先前栾和君总是妆饰简单,她许久没有过这种摆弄挑拣满匣首饰的瘾了。她将妆台上的东西归置停当,来搀栾和君:“奴婢陪您过去?”

    “不必了,”栾和君拍拍她的手,“你去看看你妹妹,叫她不必担心,等回到京中,安排废帝后宫诸人时,再想法子让她出来。”

    栾和君废掉栾瑞后,废帝的妃嫔近侍们都叫人拘住看管起来。阿芷也正担心妹妹,便应了个喏,福了福身,告退了。

    栾和君看着她的身影慢慢退出去,才出门来,对门口侍立的白玉儿低声道:“跟着她。”

    白玉儿领命隐没而去,栾和君走到押人的院子里,吩咐暗卫在外听命,自己关上院门,却没进正屋,而是径自向偏厢房而去了。

    房门被轻轻打开,屋内萎靡地倚在窗边的女子惊了一跳,惶惶然地看过来,上前两步喊道:“表姐!”话一出口,杨幼容才觉出来不妥当,连忙跪下来行礼:“长公主殿下——”

    当日事成之后,她被挪到暖厢房,起居待遇一应如初。听说皇帝被废,长公主摄政时,她险些傻了,继而对自己这位杀伐决断的表姐,心中涌动起既畏惧又敬佩的情怀来。

    “幼容,”栾和君扶起她,“是本宫不好,现在才来瞧你。”

    她把惴惴的小姑娘扶起来,两人在桌前坐下。栾和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道:“咱们过几日就回京,到时候,本宫把宫里这些好人家的姑娘都遣散了,你可以依旧回杨家去。以后虽然婚嫁上艰难些,但在父兄身边,总算有安稳日子过。”

    “殿下,”杨幼容忍不住涕泣涟涟,“我我”

    栾和君见她这几日仍然忧思憔悴,丝毫不见喜色,不由奇道:“怎么,哪里还不妥当?到时候本宫遣人去传个话,想必你祖父、父亲也不会为难你。难道你还想着丁可晟吗?”她与丁可晟的事情,毕竟蹊跷,栾和君此来,大半也是为了问清这件事。

    “殿下,我没有脸再回去了呀——”杨幼容想起身上那些隐秘而羞耻的未竟伤痕,掩面哭道,

    “是我糊涂,连累了丁大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日让我在江里淹死了吧。”

    “什么淹死?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栾和君立即警觉起来。

    杨幼容艰难地抬起脸来,将那日在船上被人推入水中一事断断续续地讲了一遍。

    “若不是丁大人,只怕我早已——早已葬身鱼腹了。”

    丁可晟救了她的命。有这样的渊源在,也难怪杨幼容会一时发昏。但栾和君此时已经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居然有人敢在龙船上推你落水?不是你不当心,是有人伺机为之?”

    “我,我时常在船后舱右后头吹风,那地方平素没人去的,不是有人等着,没有那么凑巧。”杨幼容虽然秉性软弱,头脑却并不糊涂。

    栾和君见她沉吟犹豫着,问道:“你心里有主意。说吧,你觉得是谁?”

    “我想来想去,除了春容,还会有谁?”杨幼容低弱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也是被关着的这些日子才想明白——她的人将我推下去,必定要在一旁等着看我死没死透吧?或许,我与丁大

    人那时便被她知晓了,这才有后来的事情。”

    她哀婉又自嘲地笑了:“可是,难道我是欢喜去伺候皇上的吗?我从没想过跟她争什么。”

    栾和君默然不语。

    如若春容真的仅仅只是皇帝的身边的宠妃,那么她妒忌杨幼容同样受宠,不能容人,事情反而简单了。可她不是什么“春容”,她是出自栾和君身边的细作,为何要处处针对杨家人,到了要置于死地的地步?

    “我们俩同时进宫,又一同受皇帝磋磨。我原本以为,我们时常伴在一处,女子间多少会有些同病相怜——”杨幼容神色凄楚,低眉伤心不已。

    “你们时常伴在一处,日夜侍候,甚至连最隐秘处也彼此熟识——”栾和君忽然低声道,心中腾起一个可怕而荒诞的猜想。

    杨幼容迷惑地抬起头来:“殿下?”

    栾和君看了她一眼,挥手道:“罢了,本宫来处置。栾瑞已经不是皇帝了,你不想见见他吗?”

    她不由分说地将杨幼容拉起来:“走吧幼容,难道你不恨他吗?”

    两人来到关押栾瑞的所在。

    昔日的九五之尊,如今被铐了手镣脚镣,用一根铁链拴在床头,见栾和君进来,先是一抖,继而梗起脖子骂道:“你这个悖逆犯上的下作小娼妇,还敢来见朕!”

    栾和君只是站在门边,看着他笑道:“咦,本宫不是让人把废帝诏书给你好好读了一遍吗?怎么,五哥,还以为自己是天下至尊吗?”

    杨幼容站在她身边,看着作阶下囚的栾瑞,嘴唇都有些微微发起颤来。栾和君从腰间取出一柄匕首,放进她的手心,包着她的手让她握紧:“幼容,刀俎鱼肉,如今翻了个个儿。这样见他,你高不高兴?”

    她对杨幼容说话,眼睛却看着栾瑞:“他和春容那个贱婢,你都可一样样报复回来,划脸、挑筋、剜肉,随你喜欢。”

    杨幼容这次全身都一起战栗起来了。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

    “你敢!你们两个贱人!朕就知道,就知道你们杨家没安好心,”栾瑞恨不能活剥了这两个女人,“你们把容儿怎么样了?朕早就应该听她的话,早早处置了姓杨的!”

    杨幼容向他迈出两步,又停住,半晌,带着哭腔转过头来:“殿下,我不行。”

    栾和君倒也没再说什么,接过她手中的匕首,安慰道:“无妨,你去吧。”她看着杨幼容慢慢走出房间。

    “幼容是个好孩子,刀把子递到手里,都不敢去杀人。可是我不一样,”栾和君如削葱根般的纤手中把玩着那柄闪着寒光的精钢匕首,一点点,将它抵近栾瑞的胸口,“所谓的太后猝逝当日,你忙着羞辱于本宫,连秦氏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吧?那么你一定也不知道,躺在金棺玉椁中葬入陵寝的,并非秦氏本人。”

    她满意地看着栾瑞震惊的神色,继续道:“真正的秦氏,被关在东厂的水牢里,被本宫一刀刺穿胸口,命丧当场——那时用的就是这把刀。”

    “你胡说八道!”栾瑞下意识地吼完,忽然一凛,“东厂?东厂!你原来与白敞那个阉人勾结!”

    栾和君用刀尖缓缓从他脖子上滑过:“是又如何?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到时候在地下见了秦氏,一问便知。”

    栾瑞努力不去看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呼吸声因恐惧而越发粗重起来。

    栾和君一笑,手腕一翻收起匕首:“咱们来聊些别的。栾瑞,你难道不觉得金殿之上,你输得太容易了些?”

    她笑得越发灿烂,刀尖在栾瑞脖子上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你难道不觉得,前些日子,总是头脑昏沉、噩梦连连?总是精神疲乏、口中无味?”

    “你给朕下毒?!”栾瑞恍若梦中惊醒,忽然又摇头道,“不,不可能,明明你送来的香粉诸物,朕都让容儿扔去——”

    “都扔了么?”栾和君的脸色冷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这些事,阿萱没有在她面前吐露半个字。

    “真是可惜,”她叹道,“那些都是名贵香料,养神益气,再好不过了。不过谁又告诉你,本宫会大剌剌在御用之物中下毒呢?你那个忠心耿耿的容美人难道只丢了香料,不曾检视过那香炉本身,是有夹层的么?”

    夹层中,日日由王可在倒香灰时添上水银。水银受热化为气,无色无味,银针难察。人吸入久之,便会头脑谵妄、多生幻觉,更兼失眠少食、体虚无补,偏偏脉象上又不显,再高明的大夫诊来诊去,最多也只能诊出个纵欲伤身。

    因此计阴毒,她在最初时还特意让阿芷告诉阿萱,这些日子离皇帝远些——本意是不想她也因此吸入毒气,伤了自身。

    诸色香料,本就是疑阵。没想到不仅诓住了栾瑞,还带出一个意外收获。

    “你竟敢陷害朕?”栾瑞渗出满背的冷汗。

    栾和君完全不以为意:“陷害?本宫可以让你去金殿上自辩,你大可以告诉文武大臣,是本宫给你下毒,才让你狂惑昏昧,认了不赦之罪。到时再将那些替你们母子办事的宫人术士们拎出来,让你们当场对质,单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你说的话有没有这个分量了。”

    她收回匕首,站直身体,傲然道:“明日祭祖大典,三哥远在北境,珏儿年幼难行,一应典礼,由本宫代行。到时候禀明先祖、诏告天下,你栾瑞昏惑残暴之罪,罄竹难书,永世不得翻身。”

    栾和君向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盯着栾瑞,一字字恨道:“就为着你姓栾,不能论你弑父之罪,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将你千刀万剐,真是让本宫恨极。不过你放心,到了京城,咱们的账,一笔一笔,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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