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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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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巳节刚一过,皇帝的御驾便启程往南。这日午后,栾和君在客栈的床上躺着,听得外头官兵开道赶人,人声渐熄。她临窗看去,只见城中主路上,远远行来一队明黄打头的车驾。

    “他倒认真游乐起来了。”栾和君掩上窗户,冷笑道。

    “不然如何?你指望他理政吗?”白敞坐到她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脚踝,“还疼不疼?”

    “能下地了。”栾和君嫌痒,不让他再碰,问起正事,“你同孟子光那边说了没有?难道还放皇帝在杭州再玩上三五个月?”

    她与白敞这一路,看似是两人独行,只是他不说栾和君也知道,他们身边必有东厂的暗卫贴身周全,传递消息。他素来是个极缜密的人。

    “自然有办法叫他进不了杭州城门。”白敞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栾和君便点点头:“先这么试试吧。”

    “还有一件事,”白敞对她说,“昨天晚上,皇帝喝醉了酒,去你的居处要见你。”

    “阿萱没有劝住他?”

    “你出来的事情,没让告诉她。”

    栾和君还是觉得不妥当,即使她没有出行宫,阿萱也当知道不叫皇帝来找她的麻烦。

    “快到门口的时候,你的侍女才知道消息,只能同徐萌萌对好词儿,说你得了肺疾,传人的,皇帝才作罢。”

    栾和君刚舒了一口气,又听他道:“——下旨说,让长公主待在苏州,待回銮时再一起回金陵祭祖。”

    “还有什么吗?”栾和君被他的大喘气搞得提心吊胆。

    白敞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儿一样笑起来:“还有,皇帝临走前问徐萌萌,你还能活多久。”

    栾和君嗤笑一声。

    皇帝下旨让长公主待在苏州,并不是坏事,少了许多穿帮的纰漏。只是局势万端,她未免有许多不放心:“阿萱还有阿芷,当真提前不知情吗?”

    白敞看了她一眼,似乎很讶异她连阿芷也一起提起。他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心:“知情不知情的,戏台子已经给她们空出来了,且看往下这几出戏她们怎么演吧。”

    栾和君点头,她打算提前一步去金陵,那里还有诸多布置。

    白敞却说起城外二十里有崔李庄,山后满坡桃花,正在烂漫时节。栾和君便心动,算算日子尚宽裕,于是两人商定,先去步行崔李庄游玩半日,再雇车北去金陵。

    第二天,两人早起,出了苏州城门,忽而听到有人在朝这边喊:“姑娘——”

    栾和君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正坐在城墙边笑眯眯地喊她:“姑娘,算个命吧。十文钱一次。”

    那老头脚下趴着一个巴掌大的乌龟,四肢都缩进去,只露出一点头和尾巴尖儿,一人一龟一起蜷在墙根儿底下晒太阳。

    旁边支着一面脏兮兮的幡,上有两行字,右边写“穷通寿夭莫问”,左边写“祸福荣辱不知”。

    栾和君指着那幡好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给我算什么?”

    “专门来问的人,小老儿不知道。逢着姑娘这样的人,倒是可以算上一算。”老头盘腿坐直了身子。

    栾和君看了白敞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便抱着游戏的心态,近前去问道:“怎么算?”

    老头嘿嘿一笑:“随姑娘的便,摸骨、手相、面相、八字,小老儿都来得。”

    “旁人算一样都说要落个五弊三缺,你如何样样精通?”白敞在一旁问他,并不把这看上去半吊子的算命先生放在眼里。

    他不似栾和君那样蒙着面纱,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抱着膝盖往后一倚,慢悠悠道:“公子也是五弊三缺道中人,何必挖苦小老儿?”

    五弊,鳏寡孤独残。老而无妻为“鳏”,老而无夫为“寡”,老而无子为“独”,幼而无父为孤”,身体残缺为“残”。

    三缺,钱、命、权。

    他是去势之人,旁的不说,“残”和“独”是占定了。

    白敞遽然色变。

    栾和君忙攥住他的手。她晓得白敞忌讳这个,他的身体,连她要亲一亲都不肯。如今这老头忽然说出此话,她怕白敞发作起来杀了老头,亦怕他心里过不去。

    “罢了,姑娘不愿意算,走就是了。”老头对白敞的怒意似乎浑然不觉。

    白敞再打量这老头的目光就深沉了许多。他刚才那一刻确实动了杀心,可是也不至于当即要了他的性命。

    栾和君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见他点点头,才放下心来,对那老头道:“请先生算一卦吧。”

    老头这才又坐起来,问:“怎么算?算什么?”

    “算八字。”栾和君蹲下,拿起他身边的炭棒和草纸,刷刷写了两行字,“这两个,请先生都算算。”

    老头拿起那两个八字,看了片刻,神色不复玩笑,愈加凝重起来。

    “先生,如何?”

    老头捏着草纸,问道:“这两个都是女命?”

    栾和君应是。

    老头用手点着头一行:“这个八字,坐食伤财,若为女子,必是心思灵动的佳人。可惜卯丁克破,官杀混乱,不成格。欲念太炽,必遭反噬。”

    栾和君点点头,白敞看她一眼。

    “这第二个八字,”老头看着栾和君的神色,手指重重一弹龟甲,吓得那乌龟赶紧整个儿缩进壳里,“小老儿看命数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八字格局。这是难得的真从格,行至深谷,又上险峰,主大起大落,只是一生中有三件可惜。

    “一惜印绶被伤,椿萱遇霜,有父母双亡之劫。

    “二惜偏官杀旺,刑克丈夫,有夫逢大难之忧。

    “三惜身逢羊刃,独木成林,有老来无子之险。”

    栾和君的脸色白了几分,仍镇定道:“一个女子,丧父丧夫无子,也能算得上是难得吗?”

    老头摇头道:“女命中极少见正官正财俱坐,虽刑克身边人,但自身运势却富无极,贵无边。四柱清显,五行全备,三岐在命,只可惜”

    他不再继续解释了,只是嘴里反反复复嘟囔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字句。

    白敞上前一步,栾和君与他对视一眼,不由得心惊。

    方才老头道他五弊三缺,白敞尚能按捺。可此刻老头句句点破栾和君的平生际遇,栾和君立即明白了白敞在想什么。

    真有此等妙手神算窥伺天机,不为我用,必当杀之。

    栾和君按住白敞,对老头施了一礼,又问道:“老先生还能否再算?”

    老头眯起眼睛:“再算什么?”

    栾和君低低道:“算国运。”

    “哈哈哈哈哈,”老头摇头大笑,算罢方才那一卦,他似乎一下疲惫许多,“贵人真是看得起小

    老儿。也怪小老儿好奇多嘴,自负能耐,见到生有异象之人,总想叫过来看个究竟。不想刚才贵人这一卦,竟算去我整整二十年寿命,可不敢再妄自窥伺天道。”

    他忽然抬头,盯了白敞一眼,利如鹰隼:“小老儿本寿一百有五,游戏世间数十年,算去自己十五年寿数。方才一卦,再减二十,”他竖起两根手指头晃了晃,“不必劳烦公子动手,小老儿大限,只在这一两日了。”

    这话真假难辨,栾和君只是想再作计议,故而放了一块银锭在龟背上,道:“这是哪里话,先生必定福寿绵长。”

    老头拿起银锭掂了掂,笑道:“好,够打上两斤宁楼最好的女儿红,小老儿不亏。”

    他揣起银子,慢慢撑着身子站起来:“小老儿既算了,就不妨都说出来。贵人此生命途波舛,多在二字上。”他正躬着身子向上站直,忽然搭住栾和君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栾和君心中震动,抬头,看进老头那双浑浊棕色的眼睛里面去。

    老头托起自己那只墨绿色的乌龟,擎了那面幡,转身悠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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