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一·子遇中山狼】
作者有话要说:</br>一次性更两章,下一章是正文。阅读顺序大家自己把握~
标题出自《红楼梦》,诗句出自《长恨歌》。感谢在2022-03-0121:37:39~2022-03-0223:0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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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我幼时读这句诗,只觉得奇怪。后来才明白,这句诗写的是我家,在望朝,出过四后三妃的崇陵杨家。
我有一个温婉美丽的皇后姑姑,还有一个艳色绝伦的公主表姐,皇帝姑父对她们很好,连带着对我、对我们一家也很好。
但父亲好像并不满意姑姑,我听他有一次对祖父说:“大姐念书把脑子都念迂了!”
祖父哼唧了两声,没有说出什么来。
那是因为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姑姑始终没能生育嫡子,父亲想送我入宫,被姑姑一口回绝。
好在很快姑姑就怀孕,生下了珏表弟,父亲和祖父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曾偷看到姑姑给祖父写的信,上面说:“以族中女儿之色见幸于上,终非长久之计。”
姑姑毕竟已经是有了一子一女的皇后,而对其余的杨家女儿来说,皇帝姑父太老,珏表弟又太小,祖父遂暂时搁置嫁女入宫的事宜,专心筹谋起几个叔叔和堂兄弟的仕途来。
奈何叔伯兄弟们都不争气,靠着祖上荫庇和真金白银做了官,竟敢贪赃枉法欺男霸女。当时抓这个案子的是东厂提督白敞,手段雷霆,将几个堂兄弟免官的免官,下狱的下狱。祖父在书房恨恨地骂:“贼阉人,结党争权,竟敢动到我崇陵杨氏头上来了!”
好在皇帝姑父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最终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俱都轻判,并未牵连我家。
但皇帝姑父的恩宠不足以继续维持我们家族的荣耀,因为姑姑死了,皇帝姑父很快也死了,即位的是五皇子栾瑞。
“居然是老五!居然是秦氏的儿子!”背着人,祖父砸了好几个花瓶。
秦氏是姑姑的死对头,她的儿子即位,杨家自然捞不着好儿。可是秦氏母子拿出了皇帝姑父的遗诏,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传位于五皇子。
“屁的遗诏!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祖父骂道。
可是珏表弟还在襁褓中,不能争。
公主表姐已经嫁人了,不能争。何况从前曾传闻,皇帝姑父想立表姐为皇太女,她这个时候出来争,哪怕是为弟弟,也难免会被说成居心叵测。
三皇子的母族冯家倒是有心争一争,可惜冯家都是文官,这些年势弱,比我家还不如。新皇帝登基,将当初质疑遗诏真伪的几个冯氏族人,纷纷找了由头,外放的外放,贬官的贬官。冯家自此更加萎靡不振。
祖父看看枪打出头鸟的冯家,又看看一声不吭的苏家,最终还是长叹一声,上表恭贺,称颂新皇。
没多久,朝廷打了败仗,表姐的夫君也死在战场上。那日父母去吊唁回来,连父亲也有点红了眼眶,说:“和君可怜呐。”
我努力回想,想起的还是表姐出嫁那日一身红装风姿卓绝的模样,这样的人,怎么会可怜呢?
那日母亲看着表姐,用艳羡的口气对我说:“容儿,你将来要能嫁得这样好的门第,夫君这样好的人品,哪怕不入皇宫,娘也心满意足了。”
可惜事与愿违。
表姐的姻缘不好,我的姻缘更是不堪。
太后死后,皇帝仍坚持要表姐和亲。因为事涉表姐,事关天家,祖父特地将已经致仕多年的曾祖父请回京城。
曾祖父叫来大哥杨庭,问清了表姐在祠堂里的言行作为,便叫祖孙三辈一溜排开,从祖父骂到父亲,又从父亲骂到大哥:“哪有欺负和君一个小女儿的道理?她去和亲,于我杨家何益?”
我那时还以为曾祖父是真心心疼表姐,但我漏想了一层——太后秦氏去世,意味着杨家的女儿,可以入宫了。
年前我按曾祖父的吩咐去拜访表姐。
表姐比我印象中病弱了些,也温和了些,问我:“你的意思呢?”
可惜我当时天真羞涩,没有看懂她眼神里的那抹惋惜和不忍。
当晚除夕宴上,我精心准备的琴曲没有展示,反倒是一个叫春容的宫女,叫参加宫宴的所有人都难以忘怀。因为她动人的美貌,更因为她和表姐如此相似的那张脸。
我随表姐离宴散酒,却意外撞到了皇帝的荒淫和对春容的迷恋,并为自己可怕的猜想而惊惶失措。
反倒是表姐镇定得很,似乎并不以此为侮辱。她来杨府拜年时,再次问我:“幼容,你想入宫吗?”
我拼了命地摇头。但是曾祖父笑呵呵地对表姐说:“殿下,容儿害羞呢。”
我还是由表姐举荐而入宫——这是曾祖父和表姐的交换条件,也是为保全崇陵杨氏颜面的掩耳盗铃。
与我一同被册封的还有春容,我听到皇帝亲昵地叫她:“容儿。”她被封为“容美人”。而我只能以姓作封号,宫人们称我“杨贵嫔”。这是我第一次不以我的姓氏而骄傲
皇帝的后宫里美人众多,多数都是侍寝一两次后就被皇帝弃之脑后。被宠幸最多的,除了春容,就是我。
父亲来信,字里行间颇为欣慰,诸多劝勉。
只有我知道,这荒诞的宠爱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我自小读女诫女训,既懂得做正室元妻,也能谨守妾妃之道。在除夕夜宴之前,我一直以为,入宫,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银烛冷画屏,寂寞汉宫秋。
我万万想不到,在我从小生长熟识的世界之外,还有另一重荒诞恐怖的天地。
侍寝当晚,我忐忑不安地躺在未央宫的龙榻上,却看到皇帝身着寝衣向我走来时,手中擎了一支烛台。
血泪灼灼,出自蜡炬,亦自我。
回到自己的寝宫后,我哭到天黑,几次想要吞金而死,却都被侍女劝住。嫔妃自戕,祸及家人。
第二天皇帝召我去未央宫,扔给我一本画册,说:“杨氏既然能识字,通诗书,就把这画转写成故事吧。”那是一本女子只有出嫁前才准看上一次的图画。
后来春容侍寝时,皇帝让我捧着它跪在地上,将自己写出的文字大声念诵。
我受尽打骂、鞭笞、罚跪,□□上的羞辱更是家常便饭。
后来我才渐渐知道,宫中的嫔妃或多或少都被这样对待过,但我是最惨的那个。只因为我姓杨,出自一个皇帝不喜的家族,以一种皇帝不喜的方式被送入宫。
我咬着牙,只能熬下去。希望哪一天皇帝下手重一些,或许我就真的死了。
只有两个人对我表示过关切,一个是表姐。
她曾为霍大人的事情赶到宫中,顺道将我从一场荒谬的罚跪中带离。我羞愤欲死,只能抓着她的手痛哭。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那些事情我怎么能宣之于口?
另一个人,叫作丁可晟。
我在入宫前就听说过这个人,他是皇帝的伴读,在皇帝登基后被一步步抬举为大司马,连苏相也要敬他三分。祖父曾说,这是皇帝专门用来压制白敞的人。但祖父对他并无好感,他说:“佞幸小人,一丘之貉!”
在上书房外,我第一次那样近地遇见他。剑眉星目,深紫官袍,一个很俊朗的年轻人。他喊我:“贵嫔娘娘”。
皇帝视礼法于无物,甚至在上书房召幸妃子。
所幸他如此,我能常常见到丁大人。
所恨他如此,我的不堪与耻辱,便时有撞入丁大人的眼底。
那一次,我与春容共同侍奉,我只着亵衣,皇帝偏偏要我去门外接来宫女备好的水。正撞上,丁大人来上书房奏事。我惊惧急走入内,金盆落地,水花溅湿裤脚。
春容拉我躲入屏风后,我第一次听到丁大人顶撞皇帝,他说:“杨妃娘娘出身名门,哪堪如此折辱啊!”
后来,他在宫道上碰到我,执臣子礼见过,擦身而过时,他低声说:“娘娘保重。”
我一时愣怔,霎时间心跳如擂鼓,多亏侍女扯了一把才没有失礼,应道:“多谢大人。”
后来侍女说,我不该应他。宫妃与朝臣,怎可私下往来?
她还说,丁大人帮我,未必是为了我。可能是为了劝谏皇帝,也可能是为了交好杨家。那样轻飘飘的言语,值什么呢?
我知道。只是这宫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总要找点什么,让自己能够活下去。
皇帝南巡,我与春容都在随行之列。我暗自打听南下的朝臣名单,果然有他。侍女在一旁无奈道:“娘娘,在外头呢,快别笑了。”
行游在外,规矩不似宫中严格。丁大人日日来往龙船,禀奏政事。我便掐准了时间等在甲板上隐蔽处,避开人,只盼能远远看他一眼。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在等他,却还有人在等我。
是春容,或者另外哪个妃子吧,派人支走我的侍女,将我推下船。
我应该溺死在初春还飘着碎冰的江水里——如果不是丁可晟听到我的惊呼,把挂在船舷上的我拽了上来。
黑暗和前舱的歌舞掩盖住这隐蔽的一角,我伏在他脚边,发髻衣裳都乱了,手臂上他抓捏的力量似乎仍未散去,只是喘息不定。此情此景,若有人来,我与他百口莫辩。
他默默许久,说:“杨二小姐,你太苦了。”
我的眼泪就随着他的一句话止不住地掉下来。
那个夜晚成了我们之间默契的秘密。直到有一天,皇帝将一对铜铃铛摆在我的面前,说是赏给我玩。
我茫茫然不知所措,春容将其中一个握在手里,那铃铛居然开始遇热自转,她凑到我耳边暧昧地低语几句,笑得妩媚。
我的脸几乎红得要滴出血来,只觉得身之所处,不似人世间。
做完皇帝那里的差事,我不敢假手于他人,亲自将这物什收到库房。出门时,正碰到他经过。
或许是方才的事情太过耻辱,或许是那一次的救命之恩让我壮了胆子,又或许仅仅是那天江水尽头的夕阳太过温柔绚烂,我居然昏了头一样地拉住他的袖子,我说:“丁大人,带我走,或者杀了我。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他愣住了。
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只等到了率众而来的春容。
我被众人押着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太阳,已经没进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