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孤认命
“半个时辰。”
“找不到孤的女人,全都死。”
男人声音冰冷,冰冷得令人在听到的那一瞬间,表情就冻结了。
禁军统领张恒骇得一怔,冷汗须臾从头发根里渗出来。
自太子执掌朝政大权以来,令行禁止,手腕强硬,可谓说一不二。
若禁军今夜找不回那位小姐,恐真会全军覆没,为其陪葬。
心念一闪,张恒当即凛然接令:“属下谨遵太子殿下之命。”
说罢,立刻召集禁军,执行旨意。
寒风凛冽,乌云翳重。
长长的禁军队伍,如同一把锐利的长剑,迅速割裂一望无垠的雪地,践起蓬蓬雪雾。
卫昱和许知庭紧追着卫遒。
男人一袭缂丝玄衣,连披风都没来得及穿上,便决然奔入凛冽深邃的宫道之中,极目搜视。
他步伐迅捷至极,即便是卫昱和许知庭,也不得不奔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前路漆黑,古木森然。
许知庭从禁军手里拿过火把,火光不经意间掠过太子沉冷的面庞,觑见那猩红的眼角,不禁神色巨震。
原是,再无坚不摧的天之骄子,也会有软肋。
他手指骤然收紧,忙移开了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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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雪地,雪花格外丰满,落在地上沙沙作响。
容莺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雪地里。
她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手脚冰凉,冻得浑身发抖。
太冷太冷了。
本该是在长乐宫的华美湢浴里,享受温汤沐浴的。
可当她褪下袄子时,眼前忽然一黑,再睁眼,却已身陷这片被冰天雪地所覆盖的迷障之中。
她寻不到方向,赤脚跑了很久很久,跑得视野之内印满了她深深的足迹,可还是跑不出去。
她好害怕好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长乐宫里,还是已经跑出了长乐宫。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此下去,她很快就会冻死的。
莫非真如那云游的师父所言,她此生不得动心,不得乱情,方可平安一世?
呜呜,太难了实在太难了
那可是殿下啊!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滚下玉颊,怎么也止不住。
雪密密匝匝地落下来,在她长长翘翘的眼睫毛上越积越厚。
容莺渐觉眼前发花,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鼻子堵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抬手探了探自己额头,好烫,应是发热了。
冰冷愈渐侵袭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在彻底晕厥之前,她忽地感觉自己整个人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力气很大很大,大得似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瞬息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
容莺吃力地掀起眼皮,碎雪从睫毛簌簌而落。
她依稀看见,那人是殿下?!
可他的神情为何好可怕,眼眶通红,脸色却如纸般苍白。
容莺眨了眨眼,泪水瞬间似决堤的洪水,汹涌流下。
那些攫住她的恐惧、绝望、无助,终于在见到他的这一刻,
似暖阳穿透云层,驱散了层层压在心头的阴霾,注入满满的温暖与心安。
容莺双手紧紧揪住男人的肩衣,泣不成声地呢喃:“殿下,莺莺好怕好怕”
她头好痛好痛,像是被重物击中,眼前开始涌现出点点金星。
周遭的声音也逐渐模糊起来,仿佛被无形的风,越吹越远。
“莫怕,莫怕。”卫遒嗓音颤得不成样子,愈发地抱紧怀里的人,“是孤不好,孤来迟了。”
然怀里的女孩已毫无回应,娇躯不正常地颤抖着,花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卫遒又急又心痛,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步子。
“莫睡。”
“莺莺,莫睡。”
“莫睡,莺莺。”
他喊得一声更比一声急,一声更比一声高,再无半分冷静、理智可言。
卫昱追在他后头,神色亦是紧张,然那掠过容莺的眸色深处,却是飞快地划过一抹不可逼视的锋芒。
他忍不住试探,“二哥,你镇定点。”
卫遒已跑红了眼,“孤一点都镇定不了。”
“来人,宣太医!宣太医!”
一直到长乐宫里,容莺被卫遒用貂绒毯子紧紧包裹住,他的眼中才恢复了些清明。
此刻,太医还未及时地赶过来。
卫遒仍旧没有放开容莺,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如同紧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莺莺,醒醒。”
他指腹不停轻抚着容莺眼梢的胭脂痣,眼前不禁浮现出那遥远而似曾相识的从前——
三年前,中秋夜求亲未果。
他便想着要晾一下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好让她真真正正地瞧清自己的心意。
其时,恰值高齐叛乱,朝中局势紧迫。
父皇有意在他和卫昱之间挑选一人前去平定叛乱,以掣肘彼时在朝中威势甚重的先太子卫珩。
遂令他与卫昱前去户部核验出征所需的物资。
孰料,向来勤勤恳恳的户部左侍郎容瑞昌竟告假了。
他细细一问,才知容莺感染了风寒,已缠绵病榻多日。
惊闻此讯,他浑浑噩噩地出了户部,在容宅附近一直站到天黑,才避开了人,翻墙进了容莺的语风苑。
她就躺在美人榻上,两弯黛眉似蹙非蹙,才几日不见,人就清减了整整一圈儿。
小小的一团儿,在宽大的绒毯之下,更显楚楚可怜。
他心口忽地一阵闷痛,紧抿着唇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女孩似是有感,也缓缓自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那双因哭泣而肿胀如杏仁核般的桃花眼,更是随着他的靠近,缓缓亮起。
“殿下?”她的声音比刚出生的小猫还要细,几乎听不见,但却带着丝丝惊喜。
他还记得,容莺当时想要触碰他的手刚伸出来,又迅即缩了回去。
许是怕他生气,她用极为细微的声音,问道:“殿下,我能闻闻你吗?”
须臾间,心如刀绞般疼痛。他觉得自己此刻就算被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他不再有丝毫迟疑,颤抖着双臂将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莺莺。”他声音也颤得厉害。
“是本宫不好,本宫来迟了。”
“你快好起来,哪怕把本宫当作玩物,本宫也认了。”
那一刻,他想的是什么呢?
卫遒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在想,他要去杀了高齐,建功立业,求父皇为他和容莺赐婚。
他要他的莺莺,风风光光地嫁给他,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妻子,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回忆如云烟般缓缓淡去,卫遒弯颈,抵着容莺滚烫的额头,终于碎了一地的冷漠。
“莺莺”
“只要你醒来。”
容莺两颊火烧似的发红,嘴唇微微在动,却没回应。
卫遒哽咽:“孤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