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社会
打从那天那儿被那样之后,文山远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更要命的是警方找不到司机王大力的任何影子。公安局办公室里陈鸿大为光火,他指着李满棣的鼻子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往山上跑”。李满棣听着不慌不忙,大屁股稳稳坐着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昨天吴总过来了,大公子安排我给他接接风”。一时间陈鸿火气不知道往哪撒,两个大眼珠子干瞪着。李满棣权当看不见,自顾着似笑非笑地说:“这件事上上下下都在等着看颜家的脸色,偏偏他们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面应该也和你交代过了吧,咱们可拎不清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就算省里和北京真想查到底也怕是有心无力”。陈鸿好似没有理会这番话,已然盯着窗外出神。
突然,一位警员兴奋地敲开门激动地说:“有情况!”,是一封匿名邮件发来了司机老王的照片:“发件人是海外地址,技术部门正在分析;经过甄别拍摄地应该是我市东北边的满田春农贸市场;时间的话无法判断;我已经通知人赶过去了”。
陈鸿和李满棣都很难受:这他妈的是要把我们当猴耍啊。可是巧克力味的屎已经明目张胆地摆在台面上了,李满棣再怎么反胃也得亲自去尝尝。更令人作呕的是满田春市场占地超过四千亩,总不能把全市的警察都填进这近乎三百八十个足球场大小的鬼地方,所以李满棣不得不又惦记起白晓龙。总是这种烂差事!白晓龙非常嫌弃地吐槽道:“这两年光给他做些脏活累活,见不着甜头”,既不想亲力亲为又得显得足够重视,此前贴身的阿拉已经被自己打发去了乡下,白晓龙便把这趟活顺位派给了韩士奇。
不出所料如大海捞针般的一无所获,倒是满场瞎逛的李满棣寻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临总,你怎么在这?”。颜盛临全副的西装革履在满田春市场里显得格外扎眼,身后还跟着两个板正的副手一人拎着一个红袋子。这刺耳的问题让颜盛临很不情愿地顿下脚步,异常厌烦地对其中一个手下吩咐说:“回去之后把我后面的每日行程整理一份报告发给李队,另外抄送陈局。喔对了”,颜盛临提高了半个声调问道:“需不需要再加上你的主子啊”。李满棣怎么也想不到颜盛临会反应如此之大竟然要当众扒了他的裤子,着实让人挂不住脸色,他急忙瞟了瞟身旁两侧的属下,还好他们眼神四处游离该是认真工作无暇顾及不相干的事。自讨没趣的李满棣低着头闭紧了嘴巴给颜盛临让开一条大路,不过,眼睛却还死死盯在那两个红袋子上。目送着他们没走出多远,李满棣又叫住了颜盛临:“临总,白岩的鸭子还是做白斩的好”。颜盛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李满棣一番,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再一次对上眼时颜盛临对他多了两分笑意,说道:“颜家有颜家的规矩”。规矩就是李满棣心里晓得要是再敢胡乱叫住颜盛临,袋子里的鸭子怕是要给他当场吃下去的。
“队长,不问问吗”,李满棣身旁的警员凑上耳旁小声问道。多么认真工作的属下,感动得李满棣频频点头:“嗯嗯嗯,待会你回去领张搜查证,好好查查他们”。
“啊?!”,没等那警员反应过来,李满棣的大巴掌已经呼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干你的活!”。
真正干活的刚刚到,韩士奇迎面撞上了颜盛临,准确地说,在市场里某个拥挤的转角处,他俩的皮鞋先打了一个照面。
“不好意思”,颜盛临麻利地稍稍欠身聊表抱歉,然后便自顾着相安无事地走了。早市的烂路可是不好走,人挤人不说,还突然蹦出来一堆奇形怪状的拦路二五仔。颜盛临的两个手下立即反应过来分别挡住前后并迅速地摆好干架的姿势,只有夹在中间的颜盛临一脸清澈和愚蠢还在状况之外,他平日里哪有机会体验到过这种阵仗。颜盛临尽力地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来都来了且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是在基层考察生态系统多样性了。
韩士奇唉声叹气地说了一句:“出门碰狗屎,晦气!”。
没事找事,没意思!颜启一边若有关爱地端量着周遭,一边用右手食指扣住左手上的腕表,将它一圈圈地从手腕里绕出来,随后他把腕表平举到胸前,又郑重地说了一次:“不好意思”。
“没劲!”,韩士奇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地摆摆手,一个二五仔应声上去将那只表拽了过来,上眼瞧了瞧后又点了点头,其他人随即撤开一条窄道,夹道欢送颜盛临安分地离开。有人小声提醒韩士奇:“最近是不是要收着些,你看阿拉都那样了”,这话顿时让韩士奇大为不快:“阿拉算个什么东西!他跟龙哥才几年啊!没大没小的玩意!拿他和我说事?!少他妈的多嘴,干活”。
满田春里干不出什么活,李满棣边走边看带着人一路转悠到了岸边的天公庙,在大庙门口,警察们便一眼注意到了一辆停在树下的奥迪车,和文山远那辆一模一样,连车牌号都一样。可李满棣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或许在意料之中,他使了个眼色随便示意了两个人保护现场,而后更快步地往庙里去。这里是天南海北各路渔民们日常朝拜的地方,原本只供着白岩天公,但后来秉承着信仰自由的原则,各路神仙也都被请了进来,天公、妈祖和罗汉就这么和谐地齐聚一堂。香火萦绕且昏暗交错的宗教祭祀场所最能激发起一名科班刑警的悬疑血脉,尤其是李满棣专注盯在那十八顶罗汉的诡异金光上,一动不动宛如浸入了神性的光辉。突然,李满棣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给打断了,刚听了一句话他就像只受了惊的野牛似的往外冲,身后的警员们不知所措地紧跟着。
已经赶不上了,那边刚吃了口午饭的韩士奇被十数辆警车围在交叉路口,领头来的是石牌区刑警队长刘幸予。瞧着这么大的阵仗,那些人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放松,韩士奇熟练地招呼着:“哟刘队,今天唱的可是大戏啊”。刘幸予没有往时的嬉笑回应,而是一反常态地先将人民警察证标准地摆到胸前,严肃正告:“韩士奇,现怀疑你犯有重大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涉重大金额抢劫罪,请你配合调查”。此话一出,韩士奇后知后觉这是他从未曾见识过的阵仗,尽管有些唬人,可他也不是吓大的,“老子今天有事,没空跟你唱大戏”,手忙脚乱的他在手机上翻出一个号码拿到刘幸予眼前晃了晃,还贴心提示了一句:“认得吧”。只可惜当电话拨通后,铃声却是从不远处的背后传来的。韩士奇怔怔地看向身后的那辆警车,铃声还不断地从后座传出来,不过后座的门窗紧闭,倒也是没那么确定里面坐的到底是不是那位。给韩士奇反应的时间没那么多,刘幸予直截了当地帮他挂断电话,一抬手便将所有人都给押解上警车。再等李满棣匆忙赶来的时候只看得见警车的尾灯渐行渐远,同时他也瞥见了白晓龙就候在远远处,但是他再得到的最新指示是:不予理会,继续找人。
挂断电话后的陈鸿得了闲心开始泡茶,间歇性不得劲的状态又一直持续到晚上索然无味的案情分析会。文山远案处处是线索,却又处处是断头线,大家都没有太多想法,于是潦草地便散了会。
刚回到办公室陈鸿突然变了脸色:“白天韩士奇闹事的时候你就旁边看着吧,你想干什么”。李满棣听着不慌不忙,大屁股稳稳坐下,轻描淡写地解释说:“白家父子呢做事倒还算靠谱,但就是他们手底下人太多手太杂,最近风声又不好,你不是也在愁怎么打理这帮人,偏偏他们自己上赶着招惹姓颜的,这不挺好吗,不用我们动手,反倒他们还得有求于我们。不过,我没想到搞出这么大动静。怪我!先前颜青木不声不响的,我都忘了那颜小九是个天蝎座”,说到这里,李满棣赶忙收起了笑容:“听说是省厅来抓的人?”。
“和我打了声招呼,命令直接下到区里,后面人就直接送省里了”,说完,陈鸿从桌子上抄起一份文件扔给李满棣。
“这是什么?”,乍一眼看到判决书三个大字,李满棣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大着嘴巴企图向陈鸿求证,这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刚刚传真过来的,特殊时期,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听到这话,李满棣目瞪口呆,忍不住一阵苦笑。天黑了,还是先回家吧。
李满棣刚从警察局出来就被盯上了,前后左右一共六辆车裹挟着他一路到了某地烂尾楼下。在这里白晓龙等候多时,他咬紧了后槽牙逼问道:“李队,我兄弟呢?!”,在他跟前的一众兄弟们拦住半边夜色,横在两侧挤开一条断头路。李满棣单枪匹马杀入阵中,一边走过去一边用右手食指扣住左手上的腕表将它逆时针地绕出来,而后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反身,抬手,再回抽。在所有人的凶狠又惊愕的目光下,李满棣指着白晓龙鼻子厉声训斥道:“下次再要请我,讲点规矩!”,随后从怀里抽出一沓文件摔给他。白晓龙接过文件后克制地仔仔细细看完了一共二十四页的判决书文件,摇摇头苦笑着说:“九年!十五年!无期!死缓!死刑?!……到我这是不是得就地枪毙呀”。
“定性是特大黑社会性质组织,严打!”。
“人抓了不到一天判决书都出来了,到底谁是黑社会呀”。
“注意你的措辞!韩士奇属于省厅一直在重点关注的对象,只是碰巧了,依法!依规!有什么意见的话可以上诉。另外,你大半夜地叫这么多人想干嘛”,李满棣仔细再扫了一圈才发现刚刚摸着黑还少算了许多,两边楼上也都是人,他笑了笑说:“想干嘛的话,前面五公里上高速,往北走三个小时,去省里救你兄弟”,说罢甩着手扬长而去。
依法依规处理,白晓龙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