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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总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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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试过后,成绩一下来,树行见人总是躲躲闪闪,说起话来也是闪烁其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照例,他又是全校考得最差班级学科的无二得主。因为要准备转正的事情,忙得他连正常的教学任务都没有完成,到了考试前一天下午,他的数学教本足足还有十二页没有教完。发现这一奇怪现象的不是别人,是他的配班老师,也是该班的班主任,陶花。

    陶花是个喇叭筒子,遇到不好的事情,无话也能说三句,正好遇着就要端上“铁饭碗”的人出现这样的糗事,所以她架起的喇叭比村部的要高,效果也强似那只百倍。

    很快,学校里谁都晓得为何今年的三年级数学,比往年更加的差得离谱的真正原因了。并不是像当初树行一接班时说的那样,班级里全是“鸡屎”。一泡鸡屎坏缸酱。真正的鸡屎是树行,这个严重不负责任的人。在陶花的心里,这种人也配转正!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和一个乡下女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女人,她的职责就是像母鸡一样,把自己的蛋往杂乱的鸡窝里一扔,便开始喋喋不休。至于那蛋的归宿,是不是叫整天拖着大舌头的黑狗给馇去了,它才不管。

    好在有“肉食者谋之”。蔡华听到这种类似的关乎团结大计的事情是十分敏感的,至少不会轻而易举地流露出半点真情实感。开总结会的时候,就是不是惦记着才来的表彰分配的难处,他也会选择只字不提。早上来学校之前,早就得了“枕边风”的红梅把锅碗瓢盆刷得叮当作响,她已经和这个不苟言笑的丈夫说过第十八次了,她很想要这个表彰,因为说不定自己哪一年就要派上用场了,虽然她前年已经得过一次“县表彰”,肉多还有嫌肥的吗?“县表彰”是县教育局的表彰,说起来是层层选拔,实际上也就是一级一级往上报,关键还是要看乡里给的名额。今年给你一个,说不定明年就不给了。眼看着民办教师转正需着它,所以它稀罕得比真金还贵,各人都盯着不放。对于亲爱的这个小小的要求,蔡华当然从心理上愿意给她,但他需要一个理由,叫办公室里人人信服的理由。不过,看今年的行情,恐怕再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能挡得住人眼的。毕竟红梅教学水平是有限的,教学实绩也是平平的。而且,他还要忌讳上面的再三强调,汪圩的做法已经叫人捅到上面去了,不晓得是哪个做出这种阴险下作之事,看着谁都像,这就更加的可怕。连考得最差的树行也理直气壮地说,他年龄最大,这次转正最需要,要是给了别人,岂不活活地浪费了这个表彰!

    “如真夫妇呢,跟着自己鞍前马后的,怎么舍得?你看他最近和我说话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就像老猫趴在桌子底下看着主人嘴里的鱼骨头那样的眼神;和我说起话来的口气,跟即将分娩的老猫的叫声有什么两样呢?奖状要是给了旁人,不给他夫妇中的哪一个,岂不伤了人家两口子的心。再说了,他两人的工作,可是说不出一点褒贬的。至于说俊主任,他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办公室所有的民办教师当中,人人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表彰,唯独他一个人没有。要论起工作,就是自己这个做校长的,又和他怎能比呢,可奖状这玩意,毕竟不是以教学论英雄,还要综合考量……个中细节,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看他近来做事总是有些神神秘秘的,八成跑的就是表彰的事。不过这个表彰要是给他,谁都会心服口服的,毕竟人家工作可是无人能及!到头来连一张奖状也没有,说来说去,于情于理,到底还是对不住人家的;但要是就是不给他,好像也还说得过去,因为他一直也没有,这次要是还没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而且就是他本人在心理上也会有一种顺理成章的感觉,总之他会很习惯的。最令人头疼的还是那些得过的,甚至不止一次地得过的人,因为他们以前得的太容易了,以为这次必然还是像过去一样,如探囊取物一般,所以志在必得。这是坏事!这可以说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凡是有些自私的小想法的人,常常因为一心盯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思变得就像玻璃一样透明、但同时也是像玻璃一样很极易破碎的。”

    “嗨,要是多给一些名额就好了!或者,就是一个名额也没有,也好。”蔡华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这样肮脏地想:

    “不能因为别人的好处,让自己的脑浆白白地消耗掉。而况,人在成年以后,脑细胞会成千上万地死去,对于学校这种令人头疼的事情,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要是遇着工作上的难题,还可以和俊国商量,那就轻松多了,万不得已的话,还可以直接扣在他头上,可是这样的事,怎么能和他商量呢?嗨!这种简直加速脑细胞死亡的事情,总是在脑子里兜着,是会短寿的,才不值当!”

    按以往惯例,既然是总结会,学生必然揣着老师发给的“家庭报告书”,心事重重地去了。那些考得好的,会被老师在评语一栏里夸成一朵花,他们的心思是回家怎样地宣读给大人听,才会得到令自己满意的奖赏——那些久违的亲戚家,似乎有些日子没有走动了;考得不好的,他们的回家的路要比往常漫长许多,等到家的时候,那令他们迈不开腿的一纸之书早已被揉得面目全非。

    剩下的时间是办公室的老师们在办公室里磨牙,蔡华终于做好发言的准备工作了。哩哩啦啦,总要不着边际地扯得老远,这是从他大那里继承来的宝贵经验——开会的时候,最忌讳的是直来直去,要顾左右而言他,才好拿得住人。这样的会,人人端坐的要比往日的要更严肃,那是各人的心里有一些平时没有的期待。蔡校长要在这次会上宣读各人因为表现的优劣所获得的奖金,当然是数字,钱装在如真的小提包里,出来进去总是提在手里晃荡,不晓得里面装的是钞票还是卫生纸。暑假里别指望他兑现校长公布的数字,或许在下学期开学以后,过年之前,当老师们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他忽然红光满面地拉开黑提包的拉链,一群人便围拢过来,喜滋滋地等着他叫到名字。新的学期开学的时候,总会有代课的教师嫌这一行收入太低,到附近的农场包地去了,或者是去南方的城市打工,这十块八块的奖金被他拖到猴年马月,也是不足为怪的。当然,这些数字的产生也不是空穴来风,是依照学校的一系列规章制度得出的。

    俊国得的最多,一十六块,他所带的毕业班成绩还没有下来,以后还会有些。其他老师多在十元以内,唯有一人非但没有得到,还要被罚款四块。现在,这个人正气呼呼地坐在那儿,好像遇到天大的冤屈似的,撅着嘴巴恶狠狠地抽烟,叫人害怕得他随时要做出某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树行。

    说句心里话,他疼的才不是那点钱,关键是面子问题。再说了,别看小小的四块钱,也就是你蔡华读着好听,粪箕等牛尿挡挡人眼罢了,谁能生生从他的口袋里拿走一分钱呢,简直是异想天开!但事情过后,除了被罚款的人心里总是耿耿于怀,其他人才没有空子操这份闲心。其实蔡华本有口无心,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提起树行的教学成绩,背地里也会咬牙切齿一番,但很快就过去了。就像他的牙疼犯了,含一口冷水在嘴里,过一会就没事了,无需吃药。

    现在,最令他头疼的是,那张奖状的得主问题。他可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复杂的问题,要不是自己的亲爱的老婆大人插上一杆子,自己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红梅一伸嘴,事情就复杂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眼看着“闲篇”快要扯完了,会议的最后一项当然是表彰的事,蔡华还没有拿出最佳的对红梅有利的方案。因为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件事,之前他已经出现三次口误了,引得竖着耳朵的老师们觉得很奇怪:蔡校长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要是论实绩,必定是俊国的;若要投票,无疑如真两口子占上风;不管怎说是不能论资排辈的,这样的结果是树行求之不得的;嗨,到底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红梅有一个公平的机会呢?除非抓阄。”想到这里,蔡华的眼光不再游移,开会的速度也好像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许多字眼似乎可以让人听明白了。

    人们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常常要听凭老天爷的旨意。尽管,这样的胜算无比的小,但是与此同时,也是无穷大的。他决定要采取这样一种无奈的方法,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上不比其它,他是极有可能说了不算的,稍有不慎,到头来弄了个小猫洗脸,难看的还是自己。

    谁能想到,他的关于表彰的事情刚一出口,树行就沉不住气了,为了显示他那副志在必得的舍我其谁的气势,他是呼地一声跳起来的,整个人就像按了电钮。但是若要按百米短跑的规则进行裁决,且裁判必须是公正的话,树行的抢先起跑必然是违例的。因为裁判员的枪声还未响起,远在终点处的记分员还未看见一股青烟缓缓地飘扬,他已经蹿出去十几米了。

    他说,“因为蔡校长今年已经‘瓦罐摸螺螺,跑不了瞎爹手了。’他也不需要这个表彰了,要是他需要的话,我就自动退出;所以今天这个表彰我可以说是要定了,谁要是想吃饭,我可以招待你们十顿,让你吃得鼻塌嘴歪;再说我年纪这么大,资格这么老,形势又这样的对嗯们这批人有利,不给我怎么能行呢?你们年轻人以后机会多的很呢,谁要是和我争高低,就一点出息也没有了!”

    要是在平时,他的唾沫星子是可以砸倒一片人的,可是今天显然不行。

    林小娥首先不买他的账,坚持要让大家说话,她心里最清楚,她预先在办公室里布下的那几根“定海神针”是不可动摇的。狡猾的如真并不说话,直拿眼睛飙着蔡华,“意思是我看林小娥说的还是蛮合理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怎弄?”

    一看这一次的结果又要与自己擦肩而过,李红梅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恨不得直接坐到校长的位置干脆宣布:“这个表彰谁也别抢了,这是我的!”这个急性子女人!但碍于校长夫人的特殊身份,她是不宜轻举妄动的。她需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需要一种超人的忍耐力,要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简直活受罪!尽管她已经做出十二分的努力,还是有失水准。即便离她很远,也会不难发现她的前胸早已像五级以上风力的海面,波澜起伏了。

    没有人在意她的一举一动,那只是局部的变化,暂时还不会影响整个办公室的大气环流的格局。

    俊国的心里其实一直在触景生情,想起了那个丢掉的表彰,就像一个糟蹋掉的孩子一样令他伤心。对于眼前的你死我活的的争夺,他是不敢奢望的。他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话,足可以安慰自己。“人弃我取,人欲我予。”这样一想,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值得如此撕破脸皮了。

    可是,“人弃我取”,在这个行业里,好像没有人舍得弃下什么东西,甚至连一张废纸都很难捡到。

    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蔡华在极力思考破局的方法,最好的结果是跳出一个人来,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他就可以随声附和,既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又可以为自己讨得一个清白之身。一点风险也没有。可是,关键时候,没有这样的面孔出现。他只好搜肠刮肚,看看父亲那里有没有类似的交待。好比大海捞针。

    代课教师们早已半边屁股坐着板凳,双手摁在办公桌上,随时做好结束这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或许,他们下在垄沟里的线鱼笼子,龙虾网子,要是晚去一点的话,就会被手快的人给先下手为强了。

    自己的拍板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但因为有自己的一点小小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蔡华才不会轻易去拍板,他需要一个契机,一点火候。然而,契机总是姗姗来迟,火候倒是差不多了。要是无休无止地拖延下去,事情很可能变得越来越复杂,谁也不敢肯定会拖出怎样的一种结果。作为一校之长,蔡华的这点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

    “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只好抓……”

    “不可能,我举双手反对!”精明的树行早已在心里演算过无数种方案,他知道,没有一种方案是对自己有利的,所以只要有不同意见,他会毫不犹豫地予以坚决地但并不有力的回击!他继续说,“只有小割草芀菜的,捞鱼摸虾的庄上那些没脑子的人才会用这种愚蠢至极的方法!”

    这样不顾校长情面的说法简直是疯了。红梅的反应是你这老鬼到底要怎的,要是想掼跤的话,老娘可以奉陪到底!但毕竟是正经场合,还是有些顾忌的,只好拿着一沓废旧的作业本子在办公室上颠着,一下两下三下……颠到她以为最可以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的时候,终于停下了。当然,动静的大小也是她掌握的各人能接受的强度。她的婆婆人前背后不止一次夸过她,不光刷锅洗碗,颠簸箕也是一把好手。

    这些旧本子在放假这一天是要悉数发给学生带回的,今天因为事关重大,她把这事给忘了。区区小事而已!

    林小娥不说话。不说话也代表一种态度。当然是反对的态度。“此时无声胜有声”她对这句古诗不光理解得透彻,而且运用得到位。

    如真的眼睛始终也没有离开过蔡华半步,但是,他的眼神始终在起着微妙的变化,起先是热烈的,充满着无限期待的,同时他还通过眼睛告诉自己的上司,我始终是听你的;后来就变得有些冷漠,自私,同时也在向自己的伙伴施加压力;最后,竟然被蔡华的主张弄得狐疑、不解,甚至变成一种质问,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最终他眼睛里的态度是,起码在这件事上,你若是对的,我必定会拥护你,你若是不对的,我也实在没办法。当然,他的对错的标准完全是看对他本人是否有利。

    各人截然不同的立场和态度令蔡华内心变得极端地焦灼和不安,他最担心的结果到底还是出现了,要是这样僵持下去的话,大家闹得不欢而散,这种没有结果的结果要是给上面知道了,必定要质疑自己的管理能力问题。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身冷汗,办公室的大吊扇早已转得有些疲倦了,所以他嫌这老东西不给力,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个过期的文件在自己脸上扇来扇去,乍一看去,就像在左一下又一下地扇自己的耳光,个中滋味,只有他一人晓得。

    再不能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坏了自己的校长大计,简直“割卵换糖吃,命都不要了!”他已经被弄到烤架上,温度正在上升,要想脱身,恐怕单凭他自己的力量是难以逃脱的。

    于娟他们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把眼前的一切当做闹剧看,现在她终于看不下去了,因为这会开得也太漫长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必定要耽误她和对象春子去杨家集看电影的。她早就听到学校对面的马路上摩托车马达的轰鸣声了,那阵阵袭来的汽油味叫这个热恋中的姑娘一秒钟也待不下去。离电影开场还有三十五分钟,还要刨去十五分钟路上的时间。电影院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富足了。

    摩托是春子骑来的。村子里只有一辆。

    她不可能像陶花那样咋咋呼呼,拂袖而去。但是大姑娘的脾气要么不上来,要是实在没忍住上来的话,也必然会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你们这些人也真是太贪得无厌了,看起来一个个有说有笑的,怎么一到了利益面前就变得六亲不认了!”你看,这哪里像个大姑娘说的话呢?但她这一开口,必定是叫所有的人屏息凝气的,好在她话也不多,不然必定会叫人一顿好收拾的,她气也不喘接着说,“人‘俊主任书教得不如你们好,还是事情没你们做得多,怎的好处就从来没有他的份呢。不是我说你们,就是大姑娘上轿还一人一回呢?’”说罢,径直走到校长面前说,“我还有事,请个假先走了!”也不等校长批准,一路咯咯咯地笑着去了。

    这要人命的事,叫这个死丫头一搅和,各人不觉一个愣怔,一时间竟无话可说,或许一个个都追着于娟的笑声去了。不定在想,这死丫头,不是笑我的吧。

    蔡华终于抓住救命的稻草了,之前的那些患得患失全部置于脑后,他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拍桌子,说,“对,我看这次表彰只有‘俊主任’是最适合的!”也奇怪,为了别人而拍板,蔡华的胆气是那样的豪壮,竟有一股泰山不可移,长江黄河不可断流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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