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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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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无数次的酝酿,龙爷的小卖部终于赶在麦口之前紧锣密鼓地上马了。只有作为有心人的他才会留意到:当庄上人忙得屁滚尿流的时候,他们对自家零钱的看管再也没有平时那样滴水不漏了。

    因为同辈的越来越少,一个个赶着去阎王爷那边去报到,害怕迟到,所以如龙大哥这样的叫法逐渐地难得听到了。晚一班的如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往外冒,所以叫他龙爷的多起来。在汪圩,爹比爷要长。尽管他也是做爹的人,但毕竟才六十几岁,到底还是叫爷的多,叫爹的少。所以在庄上更多的叫他龙爷,似乎这样叫法也更贴近他的在汪圩的江湖地位。很好的。

    对于这样一件大事的完成,他是作了充分的调研的,这必是一件改变自己余生的了不起的创举。庄上人都以为他有钱,闲得腰疼没事找个虱子挠挠。可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些人哪里晓得困扰了他一辈子的心病呢?一辈子凭工资生活,他常常要把自己比作圈养动物,那些在社会上跌打滚爬的才是散养动物,世之英雄,才可以天马行空……屈指算来,他退休已是第五个年头了。这是令许多人眼红的事情,其实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明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才是作为富有思想的人类最悲哀的事。回想这一生,不怕你笑话,因为受自己的经济状况的困扰,他的许多梦想只能无奈地流落荒野,有的甚至出不了温暖的被窝……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梦想主义者,一个富有梦想的人。他才不想饱食终日,终了一身。他必须要做些事情,不求流芳百世,起码惠及家人……自始至终他都有一个永不熄灭的梦想……那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有钱人,实现自己的财富自由。看来这个梦想此生再也无法满足,但当他借着昏暗的日光灯,端起小酒杯数着花生米的时候,要是能够拖出鼓胀得就像憋足了尿的膀胱一样的钱包,一张一张幸福地计数着这一天进账的毛票,他便心满意足。在他贫穷的思维习惯里,天天进钱才是人间正道。尽管风吹日晒雨淋,他过年时亲笔手书的春联,“日进斗金……”还依稀可辨。

    这是蓄谋已久的事,要不是老天让他平白无故地遭窃了一千五百元,他的这个苦思冥想必然又将胎死腹中,直至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流浪……可以说,这一次的损失早已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已经上升到自己甚至自己的一家在庄上如何生存的问题。夹着尾巴做人,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全家老小,一不为官,二不为盗,凭什么要见人晚三代呢?

    小卖部就在学校门口,马路边。老陈头的两个挑子每一天都会像章鱼一样,把揣在上学放学孩子身上的零钱吸得一个不剩。住在他家后排的老陈头不要儿女一分钱,老公俩分外过,不是吃香就是喝辣的,日子比他这个退休老头要滋润许多,钱从哪里来的?自己呢,儿子是校长,背后的靠山是学校,“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可是老陈头没有的。一想到这一层,他就信心百倍。

    退一万步讲,赔本的买卖他是不会做的。因为他才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人。他是坚信“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老话的。

    “勤罾懒舵自在帆”,他不要罾,也不要舵,只要帆。乘着他逍遥自在的晚舟,驶向那怡然自得的港湾。

    当然,来自家人的劝阻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别人想好的事十八头牛也拉不回;他想好的事,就是喜马拉雅山挡在前面也枉然。大女儿一家本是兴师动众来劝阻的,一见这情形,马上改弦易辙,说大,我看行,有什么需要你吱一声,我让你女婿来搭把手;小女儿听到消息,也以为不妥,可是经他一分析,很快调转枪口,说,我就晓得嗯大是个做大事的人,谁要是难为他就是和钱过不去;老嫚子遇到事情喜欢纠嘴,她说,老头子我跟你一辈子,吃糠咽菜都过来了,就图个安稳舒心,只要你觉得好,我二话也不说;两个儿子还能说什么,老头子决定的事情,哪怕就是错的,他俩也不会说三道四,何况他大好像还没有错过……

    很快,如他所料,德高望重的龙爷过起了天天数钱的幸福得眼也不敢睁的日子。那些零零碎碎的毛票数得他手指都快要伸不直了。小酒也比往日多喝了三成以上。那所剩无几的几颗牙齿“咯嘣”起鱼皮花生来似乎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了。凡事有利便有弊。这样没有节制的生活很快便对他还以颜色:他的大便干结得就像八国联军犯我中华时的炮弹。好歹有药朝着,对付这些小不言哉的毛病,自然是小菜一碟的。

    看到老头子这样快活得就像一只扎进春水里的鸭子,老嫚子幸福的烦恼却由此产生了。尽管卖的都是混小孩的不值钱的货,撑死也就几包廉价的香烟是最值钱的,摆在柜台上,有些显眼。然而老头子坚持认为“客不离货”才是正理,所以他每每于晚饭过后便去小小的巴掌大的地方值夜。除了一张凉床,几乎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嗨……!

    自从嫁过来以后,老嫚子可是从未独守过空房的,尤其是听惯了老头子奇怪的呼噜声以后……现在,陡然之间床头没了老式风箱的呼哧呼哧声,夜晚的空气安静得叫她简直无法呼吸,她开始整日整夜睡不着觉。但这样的话不能和老头子直接说,这样传出去会落人笑话。毕竟生儿长女的年纪一大把。所以老嫚子趁老头子数完毛票的间隙,拐弯抹角说,“老头子,别以为一天一天就这样顺顺当当的,好像老天爷是你家亲戚,什么事都惯着你一样,要知道你一个人在那里睡着,我是整日整夜地为你操心!”

    “有甚好操心的,我在那一觉顶天亮!”

    “你说的倒轻巧,我操心的正是你睡着时的样子!”

    “真是奇了怪了,这样的话我还从未听你讲过!”

    “你也不要不信,你睡着时的样子,才真的吓死人!”

    “哧,甚样?”

    “你睡着时总爱打呼噜,这个你是不会抵赖的!”

    “嗯。差不多吧,哪个男人不打呼呢?”

    “可你打起呼来和别人不一样?”

    “声音大些罢了。”

    “不是,声音倒并不大,但动静可不小——你总是长长地深吸一口气,感觉全屋子里的空气都给你吸进去了……有一扇关不拢的窗户常常一张一合,为什么总是在你睡着以后才这样呢?……不是被你吸的还会怎的?”

    “听起来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吓人。”老头子笑了。

    “叫人担心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你晓得一口气吸进去以后会怎样?”

    “还能怎样?……!”老头子终于把目光投向老嫚子,没有人不关心自己睡着以后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要是干净利索地吐出来就好了,问题就是你从不利利索索地吐出来!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你把那口气吐出来,就像遥远的天空突然一个忽闪过后,却迟迟听不到雷声的咔嚓,就这样遥遥地吊着,叫人好不担心!这年头睡觉睡过去的人不是没有的!”

    “那……简直胡说八道,你……!”

    “老头子,你听我讲……等了老半天,终于听到那头有人吹起了笛子了,尽管这乐声乱七八糟,东扯西拉,根本不着调,我还是听得很舒心……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声音赶得上你老头子吹响的生命的乐曲那样动听呢?……不过,可我还是很担心……我不在你脚头,我担心的事要是真的发生……嗨,我真的不放心!”

    说来说去,老嫚子坚持要委身去陪同老头子在那个密封并不怎样的小板房里值夜。可老头子坚持不同意,说不等到“秋风扫落叶”过后自己的脚头感觉有些冷时,他就是死也不会同意的。现在可是麦口还没到。不过说着也快了……

    下一周一早自习,陶老师清点班级生数的时候,发现蒋海生同学没有来。一个差生的缺课其实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若要长时间的缺课,证明他会因为某种原因从此与这所学校无缘了,或者从此再也不会跨进任何一所学校的大门。对于那些不长进的家长对自家的不长进的孩子从来是不抱多大希望的,只需在学校学会几个字,睁睁眼即可。叫人想起小猫小狗出生以后,没有几天世间的挣扎,它们的眼睛是不会自己睁开的。班级发生这一类事情,于陶花这一类教师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因为从此消除了一个因学生无论如何也“教不会”而导致教师无论如何也“不会教”的隐患。可是,面对蒋海生同学的缺课,她却要特殊问题特殊对待,不得不在心里犯起嘀咕来……

    因为大黄的逃回令忠厚憨实的老喜夫妇进退两难,又因大黄的尴尬死法叫这两口子一肚子苦水不敢轻易往外倒。当村子里因为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就是笨得一点气也不透的人也会明白“是祸躲不过”的古训了。你可千万别以为就像人们传言的那样,丁大主任药死的只是两条狗!——可恨的是一条是大黄,因为没有一家没去他家打过油,就没有一家没被大黄舔舐过,所以就没有一家不认识大黄的;而另一条却是无名无姓的,没人去认领,有人背地里说是没人敢去认领。可人只晓得大黄,却不晓得大黄背后的故事。这个畜生害得这两口子要不是舍不得油榨房的生意买卖的话,几乎要举家远迁。

    打狗还要看主人,那要看主人有没有本事。现在自家的狗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死了,胆小怕事的狗主人却不晓得怎样才好了却随之而来的麻烦事。毕竟自己有一根辫子不大也不小,正好撮在人丁主任的手里……

    要是你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村庄的夜空里有一种“咯咯咯”的声音在回荡,你千万不要误以为是啄木鸟在加班加点……那是一头丁睡不着觉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

    他才不会和狗过不去,他也没笨得和狗一般见识,他气的是狗的主人。“那条“野狗”充其量也只好算作“无头官司”!可是大黄呢?他的主人呢?人人都说他老实,可老实人偏偏要做尴尬事!要我看他就是装的,这种人才最可怕!……披着羊皮的狼,既狡猾又可怕!

    这是什么逻辑!一些处于风头浪尖上的人,自己总是对的,有悖于他的,必是错的。

    “简直是西瓜掉进油锅里,滑蛋一个!对,滑蛋一个……一个开着油榨房的,还缺油么, 这就更加值得怀疑了,一举一动都值得怀疑!所以对他家的问题一定要怀有高度的警惕,不能被他的糖衣炮弹引诱得手软,也不能被他的装扮相所迷惑。对他的违反国家计划生育的行为必须要干净彻底地予以坚决地处理!”

    想到做到,这是干部一贯的工作作风。

    然而当丁主任组织的计划生育小分队开到老喜的油榨房时,还是晚了一步。这也充分证明了一头丁的判断是无比正确的,这两口子才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但是,你要是低估了这个小分队的能力和魄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谁要是胆敢公然挑战他们的权威,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按照规定,一胎上环,两胎是要结扎的。当他们就要对老实巴交的老喜“绳之以法”时,正在他家打油的老主顾不让了,你们带走了老喜,谁留下来给嗯们打油!再加上“狡猾的”老喜一口咬定,他和他的那个“露水夫妻”从此一笔勾销,再也没戏,今天一大早就连同那个拖油瓶小子被他给撵得开开的了。对着虎视眈眈的小分队,老喜赌咒发誓说,“谁要是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就叫他断子绝孙!”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想,“反正我也断子绝孙了!……”弄得一头丁和那几个兴师动众的很狼狈,只好灰溜溜地撤回去了。看着这帮人离去的背影,老喜心里说,“呸呸呸!”他想借此骂走才将跟那几人赌咒发誓给自己带来的晦气,因为按照他和翠翠的约定,她只是暂时的回避,迟早还要回来的,所以他才不会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断子绝孙……也就是说,他和翠翠为党和国家造人的梦想还没有完全熄灭。

    说到底,老喜和翠翠因为媒人的撮合,虽然并未举行隆重的结婚仪式,也没有到乡里的民政上去领取结婚证,但他们情投意合且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了,这就是所谓的“事实婚姻”,是受国家的法律保护的,但与此同时,这个后组合的家庭也得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政策什么的。但蹊跷的是,只要他们在一起,一旦成为事实,便是“事实婚姻”;可是一旦他们不在一起了,“现实” 不在了,构成他们的“现实婚姻”也就不存在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关于老喜和翠翠的事,尽管因为自己细节上的大意疏忽,被别人抓住一些谈笑的话柄,但背后还敢……再说也不敢当面数落,这事似乎可以翻篇了,连同老喜和翠翠违反计划生育的事一起翻篇了。”

    丁主任只好这样给自己一个台阶。毕竟这阵子,他整日忙得就像春天里的公羊似的,一边要忙着给母羊配种,一边还要防着来犯之敌。

    现在他终于可以腾出空来,留意一下自己的女人,这几天她已经不止一次扬起和猪食的弯棍打得那头贪睡的老母猪嗷嗷叫唤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亲爱的老婆大人必定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在汪圩这一亩三分地上,谁会给她气受,谁又敢动她一根汗毛呢?

    ……

    很快,夜起的人便会发现,刚刚消停了几日的“咯咯” 声,再一次悄然生起,整日忙个不停的“啄木鸟”又开始加班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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