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返城,各奔他乡
被政治空气包围着,就容易激动和冲动。为了号召知青在农场扎根,大会上,领导曾慷慨激昂地喊出口号:选好坟茔地,扎根边疆一辈子!
她们最小的十五、六岁,最大的二十几岁,都算是一群孩子,面对艰苦的条件,紧张的劳动和学习,也都像玩儿似的,打发着岁月。
知青都是按部队编制,什么都跟部队学。远道知青每年有一次探亲假。比较近的如佳木斯、鹤岗的平时休息日就可以回家,没有探亲假的说法。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南方知青可以探家了。
当时的政治环境是“抓革命,促生产”,口号是快马加鞭,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可是,城市里那些工厂,企业都严重缺编。当年各种原因留在城里没下乡的学生,都上班了,那时是人选单位,而不是单位选人啊!
探家归来的,各有感受。
知青们也抓革命,促生产,也想快马加鞭,可是她们没马也没有鞭。农场很穷,小麦抢收季节,九分场都没抢到一台康麦音,还是她们用镰刀一刀一刀割的。
她们仍然是缺水,用水还是去大井摇20多下辘轳提上一桶水,而且还常常排队。
尤其是医疗条件很差,可以说没有医疗条件。一个卫生所,一个大夫(农场职工),一个护士(知青),没什么设备。人人都清楚,若有急病,抢救是有困难的。
面对这些实际问题,她们来时的满腔热血有点儿降温了。
憧憬呢,常回鹤立,这些实际情况,当然看在眼里。和她一起去农村插队的那两个伙伴,现在她俩都有工作了,一个在商店,一个在医院(后来成了中医大夫,直到退休)。上班选择单位,都是她们的第一志愿。
当时她们三个从农村回家过年,她们也没回去。她们和憧憬一样户口也“丢”了,也没落户到农村去。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指定是家长们串联了,要不怎么能那么巧,同一时间都丢户口本呢?后来又都找到了。就是串联了也不会承认的,因为那是抵抗运动啊。或许他们真是不谋而合吧。
文革后期,干部都到指定地方参加学习班,都叫“蹲牛棚”,不久就一个一个地从“牛棚”解放出来分配工作了。憧憬爸爸被分配到安置办,就是往各缺人单位安排人员。哪个单位都缺人,可是安置谁呀?没人可以安置,都下乡了呀。
爸爸说憧憬不听话。爸爸对憧憬的评价是:主意正,不听劝,碰南墙也不回头,是个叛逆。其实爸爸说的有点儿对。当时,憧憬真不后悔,因为是憧憬自己选择的,后悔就意味着背叛,憧憬不会背叛自己的。他们工作怎么了?憧憬也有工作,也有工资,艰苦点算个啥啊。
其实,对憧憬有影响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大学招生,虽然是鼓舞,振奋,但更多的是打击,失落。那个“欢送韩树志赴新北大”的大会横幅总在脑子里闪现,挥之不去。
考大学,是憧憬自幼的理想,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理想越来越强烈。憧憬热爱学习,只要有老师教,就觉得都能学会。还记得小学时,老师让写作文,作文题目是:“我最高兴的事儿”,憧憬写的是:“当考完试发表分数的时候我最高兴”,我那篇作文老师还在班里念了呢。
上大学是憧憬的追求。才读完高一就没书念了,停了五、六年,可算大学招生了,可是入学条件是免试,推荐!单位推荐!
农场这些来自各大城市的知青,有很多是高干子弟,他们很棒,很有教养,只要近距离接触就能感觉到。他们不张扬,努力工作,学习。当年北海舰队副政委的儿子就在九分场。他们来农场时,爸爸妈妈都在“蹲牛棚”,如今一个一个都被解放出来工作了,他们仍然是身兼要职手握重权,那么被推荐上大学,憧憬有竞争力吗?还有,农场干部和憧憬父辈同样的年龄,他们的子女过去对重点大学是可望不可及的,如今呢,可以免试啊,推荐呗!那憧憬的竞争力又在哪里?
想到这些,憧憬沉默了,心情也沉重了。
憧憬常回鹤立,夏天早晨2点多钟,天就蒙蒙亮了,从九分场走到家正好吃早饭。傍晚天黑前回到九分场。
一次,憧憬爸爸对她说:“林业局招工,你们农场干部有没有子女或亲属想来林业局的?你问问他们。”
农场除了知青,还有一支队伍,就是家属生产队,叫他们“社员”,他们不开工资只挣工分,不属于农场职工。知青算农场职工,他们也想进知青队伍,但进不来,因为没有编制。他们和知青一起干活儿。这些社员,多半都是来自农村,他们是投亲靠友来九分场的。其中就有场长的侄女和干事的外甥女。憧憬把林业局招工的消息透露给她俩了。
周末,分场干事对憧憬说:
“明天带我去你家串个门吧。”
“好啊,我家欢迎。”憧憬心里明白。
干事和憧憬一起去鹤立,就不用步行了。他俩搭坐分场的车半个多小时就到鹤立镇憧憬家了。
憧憬爸爸热情招待了这位领导,他们喝酒聊天,憧憬到厨房帮助忙活。吃完饭,干事就走了,临行时对憧憬说:“你今天要想回去,就还坐来时那辆车,几点几点到农场鹤立办事处还找那个司机。”
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吧,这位干事找憧憬:“你家长给你办返城了,你收拾收拾明天就可以走了。别声张。”
憧憬心里明白,这里有“交换”。另外让憧憬别声张,那是怕影响呗,这事儿指定是动摇军心的。
憧憬真的没声张,只是悄悄告诉几个要好的朋友,她们都去过憧憬家,以后再联系。
憧憬是自愿返城的,可是,如今走了,还是恋恋不舍的。
回来后,憧憬对爸爸说:“你既然蓄谋已久,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呀?”爸爸说:“我怕你说我为革命绣地球,绝不当逃兵啊"。
憧憬返城算比较早的,后来陆续有人办返城。
有一鹤岗女知青,家里已给找好了工作单位,可农场就是不放,其实就是分场这关过不了。后来这个知青精神就出毛病了,大冬天穿内衣内裤往外跑,谁也制止不了,发高烧了。家里人来了一大帮,把分场领导的家给砸了,然后把人领回家了。打那以后,谁办返城都不那么卡了。
鹤立河农场有一批精神失常的知青,有的家里领回去了,有的又给送回农场了,还有的家里压根就没往回领。农场就成立一个疗养院,这些人可能就永远呆在疗养院了。疗养院就在佳木斯火车站往东走,挺远的路,有一个院落,憧憬同学告诉她的。
没有几年,九分场的知青几乎都走了。剩下的是和农场干部子弟结婚的没走,大家说她们:嫁给农场了。
也曾经,有的知青返城后待业,又返回农场,然后第二次又返城了。
20年后,九分场知青组织了“二十年后回乡团”,开大客车,也是声势浩大地“回乡”。联系人和九分场老连长要求,到我们当年的大礼堂开会。
当年,知青盖房子,先盖的知青宿舍,然后就盖的这个大礼堂。知青要求盖楼房,领导不同意,你说,农场有的是地方,干嘛盖楼啊,没自来水,没有暖气,楼房多不实用啊,可是当年知青热情高涨,像一群孩子缠着家长一样恳求着,领导没办法,就依了知青,盖楼可以,最高两层。
二节楼的大礼堂就这样别开生面地诞生了。知青们在礼堂里开会,可兴奋了。
可这次聚会要在礼堂活动,老连长说不行啊,当年的礼堂已经废了,去不得。知青不同意呀,那就把礼堂门前的空地儿做会场。
那次去了好几百人大家都带塑料布铺到礼堂门前的空地上席坐,开会,吃饭,可他们发现,塑料布都被扎出一个一个的洞来,因为那片地已长满了蒿草,有手指粗,一人高,知青执意要在这里开会,老连长头一天才把这收拾出来,弄那些蒿草用的是镰刀还是推土机不知道,反正蒿草被割断的茬很尖很硬,扎的他们坐不稳。
既然来了,一定得进礼堂看看呀。礼堂的外观就很不堪了,别说玻璃,就是窗户框子都没了,整个就是一个破房架子。那也上去看看吧。
啊!真的是没地方下脚啊!闯入眼帘的除了粪便,还是粪便,满目沧桑,一片凄凉。这礼堂原来是小孩儿玩耍的天堂,后来,当厕所都不配了。
那次聚会搞的挺隆重,还录了像。那时录像机不普遍。
知青发言:
“我们身居城市,心系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