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家过年
憧憬和殿阁进屋第一眼就找大勇，他坐在炕梢的柜子上，他好像不认识他俩。憧憬明显看到他的脸蛋儿麻麻赖赖，指着问：“这咋地了？“麻土豆！”他很快地回答。
刚停了一下，他就说：“我给你破个闷儿（猜谜语）啊？心里有根棍儿，打一字。
“我猜不着啊！”殿阁说。
“必，必须的必。”他说。屋里人全听他说，别人插不上嘴。
大勇爷爷奶奶还没下班，妹妹弟弟也抢着介绍情况：大勇在家里一点没受屈，吃细粮，饼干，糖果不断，说着就指着旁边的糖。
黑黄色的包装纸里有一堆糖球儿。当时憧憬心想：这么吃糖，牙能好吗？从他们的介绍中，憧憬和殿阁听到了一件让他们心里不平静的事儿。
就是前不久，大勇爷爷参加大会，好像叫三级干部会议，历时好几天。大会供饭，不是自助餐，每人发一份儿。早餐，一碗浆子两根油条。大勇爷爷把浆子喝了，把油条藏在大棉袄的怀里，为了给大勇送这两根油条，往家里跑，然后马上赶回去开会。来回得20分钟。大冬天的。几天会都是这样。因为当时没地儿买油条。
当年的父亲，还不到50岁，算是身强力壮的一个大老爷们啊，一上午就一碗浆子，何况还有胃病。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说话间，婆母回来了。见到了她的二孙子和殿阁他俩，很是高兴。然后她就坐到缝纫机前了，准备缝纫。她要做的活儿太多太多了。殿阁爸爸也回来了，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大棉袄也没脱就去做饭了。大棉袄挺厚，衣袖较长，动作有点儿别扭。
憧憬在婆母身耳边问：“我爸这么怕冷啊？”婆母悄声说：“他里面穿的是你大妹妹下放的毛衣，因为是红色的，他不好意思让你看见。”
豆浆油条让憧憬的激动还没平静，听到这里，憧憬心好酸。这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好吃好穿的，一切好的都留给孩子，心甘情愿。
憧憬比大妹妹大八岁，可在这个家，憧憬也被当成孩子了，给两个妹妹的，都带憧憬的份儿，什么新衣服啊，新袜子啊，一样不少。憧憬头一次被人这么待见，心里挺舒服的。憧憬也真变成孩子了。
憧憬对妹妹弟弟说，过年冻冰灯可好玩儿了，咱们冻冰灯啊？这个建议一说出，立马通过。当时是那种大井，井很深，得摇辘轳，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冬天挑水很辛苦的。两个妹妹自告奋勇，提前好几天就把能盛水的缸啊，桶啊都装满了。弟弟小，不能担水。
晚上，他们把家里所有大盆小盆都拿出来，都倒满水冻冰灯。不用放外面，外屋就上冻。他们就把这些盆子都放外屋了，然后进屋睡觉。
其实冻冰灯得看着，上面冻一层冰时，就得把冰敲一个洞，把碎冰捞出来，得这样反复俩三次，然后把水倒光，把盆拿屋缓一下，就能把冰灯拿下来了，这只是冰灯的一半，得这样的两半扣起来才能成型一个冰灯，里面点蜡烛。像他们这样冻个大冰旮瘩，没地方放腊不说，还得把盆子都冻鼓了把盆弄坏了。这些其实憧憬都知道，可一睡着了就忘了。
清晨醒来，突然想起：冰灯！糟了！赶紧往外屋跑，这时憧憬看见一个个冻好的冰灯整齐地摆在房门外的院子里。婆母说“你爸半夜两点来钟起来敲一次冰，四点多钟又敲一次，早起再敲一次就冻好了。”
憧憬心情复杂，有兴奋也有尴尬，这时看向父亲，他一脸的微笑，读他的脸，没有一丝埋怨，只有慈爱。
《谁是最可爱的人》这是作家魏巍歌唱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文章。父亲是志愿军一员，他就是最可爱的人。冰灯不够，这回就白天冻了，白天闲盆只有两个，那就两个两个地冻，水里还加了带颜色的墨水，很漂亮。冻冰灯是个大工程，弄了好几天。
那是一个快乐难忘的春节。除夕那天，就把冰灯摆好了。家里的院子不算大，就是南窗户加上外屋对着的那么宽，长有宽的三倍大。两面是榆树围墙，近1米高，围墙下各摆放了一块木板，木板用砖头架起来的，就变成两个长条凳了，冰灯都摆在凳子上，当把蜡烛都点着时，哇！好漂亮啊！大小有序，五颜六色的，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啊！吸引了好多人的眼球呢。
婆母家，应该说是很冷，没有暖气没有火墙，取暖主要就是靠火炕。南炕，大约三米左右吧，去了炕梢有个柜还能住五、六个人。屋子北面没有窗户，东面有一铺小炕，两人搂个孩子有点挤，小屋用木板屏障当墙，有门框，门是用布帘代替的，这也可把小屋封闭起来。小屋地面不大，真有密室的感觉。大屋地中央有个小铁炉子，挺细的铁烟筒搭在南窗户上，烟可向外冒。
小铁炉不到万不得已是不点火的，就是因为缺柴烧。烧的是茅草或是植物杆儿等，用柴生炉子还不如点大锅烧炕，因为点大锅烧炕能兼做饭，一举两得。
外屋就是厨房，有点窄，就是房门和灶台合起来那么宽。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屋。
憧憬感觉最难过的应该是早晨起床生火。这活儿都是父亲干的。开始憧憬曾说过：”明天早晨我起来生火。”父亲说：“用你们干什么。”憧憬刚来，什么都摸不着，再说孩子还小，知道不会让她做什么的，她不好意思，就是客气一下。没过几天她就习惯了，再过几天就自然了。嘻嘻。
母亲上班很累，被服厂半流水作业，计件工资。回家更累。农村的亲戚朋友邻居熟人实在是太多，都会拿来一块布求婆母免费做衣服，哪里是求啊，就是安排，是通知。婆母是有求必应，从不谢绝，这些布足足装满了一箱子。要过年了，这活儿还真是紧啊。再加上婆母硬要给这群孩子们都添件儿新衣服，每天都干到深夜。父亲心疼婆母，家里的活儿就尽量多干。俩个妹妹也帮着干活，憧憬和殿阁想帮忙，一般都会被拒绝。其实他俩也都很心疼母亲，是真的在心里疼，就是行动上没怎么表现。憧憬和殿阁就整天看孩子，母亲非常愿意和殿阁聊天，在母亲眼里，殿阁是世界上最好的最优秀的儿子，没有任何缺点。
家里的大炕没铺炕席，全铺的报纸，破了就再换一层，因为邮局别的没有，就有废报纸。憧憬发现大勇认识很多字，报纸上大标题，小标题他都能读下来，下面的内容他也认得。憧憬看来，这不一定是好事，那些字意，词义他都不懂，笔画笔顺更是一无所知，知识这东西是不是应该循序渐进啊，他才27个月。他老叔看出憧憬的心思，说：“不是我们想教的，他问啊，他总问这个念啥，那个念啥，不教就哭。”
大勇这孩子确实爱哭，那哪是哭啊，应该说是嚎，或喊，而且一边嚎一边说自己的委屈。有一次他睡醒了马上哭起来，憧憬问：“你哭啥呀！”
“我这一觉也没睡香啊！”前仰后合的晃着身子，眼泪一对一对地掉到炕上。心情好的时候看他这样挺好笑，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是正安静时，他突然这么一哭，可烦人了！有一次憧憬打他屁股一巴掌，根本不重，他奶奶在一边心疼了：“打谁呢？”
憧憬哭笑不得，孩子有错，我是他亲妈，当奶奶的至于这么多心吗？从此，憧憬不敢再动大勇一个手指头。憧憬想，反正这次我要把大勇带走，将就几天吧。
这对父母不赞成“棍头出孝子”，他们的信条是“父慈子孝”。他们也真做到了，殿阁他们兄妹四人，真的都挺好。论起对孩子的溺爱，殿阁也继承他父母的了。憧憬二孩子喜欢玩儿水，记得有一次，他玩
水，把袖子都弄湿了，憧憬在忙着，就冲着孩子喊：”再玩儿一会儿让你爸揍你！”
孩子看向他爸，这时殿阁柔声细语地说：“玩儿吧，爸不揍你。”憧憬真是无语了！更是无奈。
很快就到正月十五了，过了十五他们就要回鹤立了。婆母年前的缝纫活儿告一段落，能赶在年前的，都拿走了，实在没来得及的就可以缓一缓了。可是年后，婆母又给憧憬赶做妮子大衣，这是她执意要做的。那时妮子大衣很时尚，买成衣也很贵。买的那种大衣的里子是一层薄薄的布，只管时髦并不保暖，婆母要给憧憬做个厚的，就是再挂一层拉绒的里儿，这种大衣就是到哈尔滨大商场里都买不到，憧憬当然喜欢了。可是婆母太辛苦了。
憧憬说的辛苦，不仅仅是指劳累。主要是说她的身体。她当时有明显的两种病，尿失禁和面部神经抽搐，尿失禁是新得的，面部神经抽搐是在月子里受风得的。憧憬目睹了做大衣的全过程，当时没有纸尿裤，这种病人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
得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呢？周家医院憧憬没去过，据介绍，就像是一个卫生所，周家人有病了都坐火车到就近的平房（距周家三十里地）的医院去。婆母说没时间去，挺挺就过去了。这时憧憬决心把婆母领到鹤立镇去。
鹤立林业局是个大企业，医院不说最好，但各科室、设备也是比较齐全的，再说“尿失禁”是常见病，针灸一个星期就能好。可怎么劝说，婆母就是不答应。
一晃就到上火车的日子了，全家人都去送站，他俩把大勇也带走了。周家是个小站，停车也就是2分钟吧。坐车的人先检票进站台，人不多，等车来了，殿阁抱着老二，憧憬领着大勇，当憧憬迈上车门，看到车头已给旗（摆绿色小旗为开车信号）时，婆母以为憧憬想再和她握手告别，当她伸过来手的时候，憧憬一把就把她拉到车上，这时殿阁早已会意，顺势就把婆母拉到车厢里，火车已经启动并加速了，再想下车是不可能的了。
憧憬的这个举动真不是事先想好的，当她看到身材瘦弱的，在寒风中挥泪告别的母亲，她可是有“尿失禁”病啊，“我一定要把她带走！”这个念头一闪，就下意识地把她拉到车上了。心疼父母，一直是在心里疼，这回算是有行动了。
母亲性情温柔，再不高兴，也不闹情绪，更不会大发雷霆，所以他们都敢“欺负”她。对于这种“突然袭击”，片刻，婆母平静地说：“耽误就耽误（她指工作）吧，和我孙子在一起我就高兴。”
到家第二天就去林业医院了，这两种病都需要针灸，就像说的那样，尿失禁很快就见效了，一周真的好了。以后再没犯过。可是，面部神经抽搐那次没治好，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尿失禁好了，婆母可高兴了，她说神经抽搐是老病，不好治的。尿失禁好了，我就什么都不愁了。强留了半个月，婆母还是回周家了。
对周家镇这对父母，憧憬他俩很惦念，心疼。因为那里生活条件差，他们工作辛苦，工资低微，最让人不放心的是，有事儿他俩都自己扛，很少求助，尤其是从不向组织伸手。
父亲在邮局是局长职务，可一直按工人管理，是涨工资时大家才知道的。
“爸，你是志愿军复员军人，至今还有弹片在身，你也一直在干部工作岗位，你应该和组织申请要干部指标，如今这样对你，太不公平。”憧憬说。
“公平？看和谁比，那些还留在朝鲜的战友，他们到哪里去讨公平？”听了父亲这话，大家都不做声了。这位慈父，就是这样，他与世无争，默默无闻。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名利，一切都是为了他人。他是这个世界上真真正正的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