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讲个故事
轻功赶路很快,并不比马匹差。
沈枝意张了张唇,眼底有些讶异与呆滞,“这,这可以吗?”
“可以。”让尘点头。
“这……让我想想……”沈枝意皱起双眉,眼底满是犹豫纠结。
坦白的说,能够好好休息一次,她也很心动。
马车实在是太颠簸了,颠得她苦水都快吐出来了。
那样的感觉,她是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只是,这车队是以她为主,真正主事的官员早就赶路去了祈川,留下的人,都是护送她的,她若不走,其他人怎敢离开?
果不其然,当她试着与李德商量此事时,遭受到了强烈反对。
“公主乃千金之躯,下官哪有丢下公主自己先行离去的道理。”
“再者,您让下官先行离开,您在后面跟上,若是遇到了山匪截路怎么办,暗卫一人能护公主安全吗?”
“此事绝对不妥,公主身子不适,下官可以放慢车队,慢慢去祈川便是。”
敛秋和钟嬷嬷听闻此事后,更是接连反对。
“公主,不谈赶路遇到的危险,若是轻功赶路,免不得会触碰到您,他一个暗卫,身份低微的下贱之人,如何能触碰公主您的千金之躯?”
“此事绝对不妥,上哪都说不到理去。”
让尘不是身份低微的下贱之人,他是自己的人。
沈枝意柳眉紧蹙,正想开口,敛秋已经开口附和钟嬷嬷。
“公主,李大人已经说了,可以放缓车马前行,不需要他一个暗卫大献殷勤,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狼子野心,不该有的念头,想趁着落单之时,对公主您做什么?”
说罢,敛秋恶狠狠的瞪了让尘一眼,“一个身份卑微低贱的人,也胆敢肖想公主,回京以后,奴婢一定禀告贵妃娘娘,让贵妃娘娘求求陛下,把这暗卫换了。”
“敛秋姐姐!”沈枝意拧眉,眉眼有不悦,“够了,莫要胡说。”
“让尘是保护本公主的暗卫,乃父皇赐下,最守规矩,怎会有你说的那些念头。”
“祈川蝗灾严重,本公主念及百姓凄苦,这才想早日到达祈川,让尘不过是见本公主赶路身体不适,想让本公主好好休息一番,这才提议此事,何至于惊动母妃。”
“公主!!”
敛秋跺脚。
她就说,公主对那个暗卫是不一样的,以往,公主从来不会对她说重话,现在,不仅说了,还斥责了自己。
“公主。”钟嬷嬷一张老脸神色严肃,“此事绝对不行,奴婢不会同意,公主若非要这般,奴婢再拦也拦不住,只能回京后禀告贵妃娘娘了。”
在旁人看来,让尘身份确实低微了些,若真让母妃知晓,他定讨不了好。
母妃一旦知道,父皇肯定也会知道,届时,让尘被杖杀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沈枝意咬紧下唇,心中憋闷,却又不敢不应,“我知晓了。”
“此事与让尘无关,是我自己觉得马车难过,这才提议让让尘轻功带我的。”
“你们莫要胡乱猜测,若让母妃知晓你们胡乱猜测乱了我的清誉,母妃定会惩罚你们的。”
让尘看着公主瘦削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前,据理力争的为他辩解。
为了不让他受罚,明明是他提出来的提议,公主却自己揽了过去。
甚至,还搬出了贵妃娘娘让她们不许回京告状。
让尘眼睫颤了颤,双手不自知的攥紧,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嘴角抿成一条直直的线。
钟嬷嬷和敛秋相互看了看,屈身一礼,“是,公主。”
气氛一时僵硬了起来,李德赶紧伸手打圆场,“好了好了,既然公主身子不适,不如这样,下官提议,左右到祈川也没多远了,今日我们就先别急着赶路,好好休息一日,等明日清晨再走。”
说着,他侧首看向公主,“公主,下官的上司们比我们早出发,他们骑马出行,比我们更快,现在想来应该差不多到祈川了,您也别太担心,祈川有他们守着,不会出事的。”
沈枝意看他一眼,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的,“那就依李大人所言,先休息一日再赶路吧。”
“哎!”李德拱手,“既然公主同意,那下官就去通知其他人了。”
沈枝意面色不愉的转身走了。
李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摇摇头,苦笑着离开。
这护送公主,真不是什么轻松活。
轻不得重不得,难怪大家都不愿意接这活……
通知侍卫们原地休整休息一日后,大家兴奋不已,纷纷搬出家伙开始准备做饭。
吃了好几日的干粮,大家嘴里都干巴没味,想要吃点野味改善一下伙食,便三三两两的结伴进入密林。
沈枝意背靠着大树,闭眼休息,呼吸均匀。
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了她层叠散开的衣裙上,白皙的面颊上……
忽然,微风吹过,她的发丝轻漾,光影飘摇,静谧安静得宛如一幅美好的画卷。
彼时,钟嬷嬷正站在让尘身前,拿出了在宫廷里管教嬷嬷的气势想要训诫警告他。
哪知,让尘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了。
钟嬷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密林里,眉头紧锁。
这般狂妄自大的人,公主真的驾驭得了吗?
接下来,钟嬷嬷便对让尘多了几分关注。
只见他从密林里拎了一只收拾干净的野鸡回来,起锅上灶,先去肉腥,再大火烧滚,小火闷炖了起来。
他坐在火堆旁,目光直直盯着飘摇的火光,也不与旁人说话,与一旁的热闹比起来,倒像游离在世界的孤魂,只守着主子的影子。
见此,钟嬷嬷收回了目光。
暗卫主生杀,保护主子的安危,与她们这些近身伺候人的奴才不一样,性子高傲些也是正常的。
他既然肯为公主打野鸡炖鸡汤,那说明对公主是忠心的。
既是忠心,那她也不多插手了。
至于敛秋私下对她所说那事,她是不怎么相信的。
公主不是对他太好,而是性子和善,对谁都好。
就像当初芝月那事,公主最后虽没责罚于她,但却冷了她不少时间,从那以后,她就知道,公主心中是有主意的。
所有人都觉得公主性子软弱。
但她不觉得,公主性子不软,她只是喜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做出退让,温柔和善的对人。
就像李婕妤那事,她已经从敛秋口中得知全部真相。她想,当时陛下若是没来,李婕妤真那么胡搅蛮缠下去,不一定谁输谁赢。
公主到底还是还是输在了对后宫的人了解太少,性子太过单纯上。
密林静谧,树叶婆娑。
用过午饭以后,侍卫们各自寻了一棵大树靠着休息,李德牵着自己的马儿,给它喂喂水梳梳毛,时间过得倒也松快。
让尘一直盯着篝火,时不时往里面添加柴火,待野鸡熬得软烂以后,再把野鸡捞出来,倒了稻米进去蒸煮,熬了一锅醇香浓厚的白米粥。
待沈枝意醒来,粥也凉得差不多了,入口正好。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唇中,温热却不烫口的白米粥入口香甜,其中夹杂着鸡汤的甘醇,一口下去,回味悠长。
沈枝意看了一圈四周,就瞧见了一口架着锅,下面还燃烧着火星,其他篝火都已经熄了。
侍卫们三三两两的靠着大树休息,敛秋和钟嬷嬷也已经睡着了,李德李大人正在照顾自己的马匹,除他以外,唯一醒着的人,就只剩下让尘了。
“让尘,这粥是你做的吗?”
“嗯。”他声音低沉,只回了一个字。
“谢谢。”沈枝意对他莞尔一笑。
让尘摇了摇头,“公主不必道谢。”
他忽然在她身前跪了下来,低垂下脑袋。
沈枝意怔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对不起,公主,属下给您添麻烦了。”他声音沉闷。
“你是说之前那事?”沈枝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妨,起来吧。”
她伸手,示意他起来,坐在自己身旁不远处,一手捧着碗,舀起鸡汤白米粥,送入唇中。
“让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让尘疑惑。
“嗯,故事,是我六岁那年的故事……”沈枝意说起了自己六岁那年出宫,遇到一个小男孩的故事。
“他看上去命如草芥,却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强烈的求生欲。”
“所以,我就想拉他一把,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却没想到,他说,一切都太晚了。”
“我不明白他说的太晚了是什么意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了。”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样绝望而又带着希望的眼神。”
“但我一直都记得他,我一直都记得,他说的,我是上位者,能够轻易决定下面的人的生死。所以,我希望我,给别人带来的是希望,而不是绝望。”
沈枝意从没有对人说过这件事,说过她心里的想法,所以说得很慢。
她抬起头,透过细密的树叶看向蔚蓝的天空,轻声细语的讲述。
“你不必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嬷嬷和敛秋姐姐他们其实心都不坏。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她们适应了皇宫的生活,宫墙四四方方的,站在里面,只能看到那一小片天地。而在那片天地里,规矩大于天,稍微破了一点,就会头破血流。”
“她们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所以不能接受丝毫越距,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忽然,有一只麻雀飞过,落在了树枝上,叽叽喳喳的。
沈枝意倏然嫣然一笑,伸手指向麻雀,“你看,麻雀。”
“它是自由的。”
让尘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小小只的麻雀在树荫下跳跃,它从这一棵树,飞到另外一棵树,而后又从另外一棵树,飞到另外一棵树……
它们可以自由选择栖息的大树。
虽弱小,但自由。
让尘沉默一瞬,道:“她们是幸运的。”
“幸运?”沈枝意不解。
沈枝意不知道钟嬷嬷是为何进宫的,但敛秋姐姐是被自家父母卖进来的,如果再给她们一次选择,她想,她们应该不会想再进宫做宫女。
在宫里,一不小心就会挨打挨骂,就算生了病,也没办法请大夫,只能喝点太医院的药渣,活下去了,那便是命大,活不下去,死了也就死了。
在宫里,人命如草芥,不值钱的。
这样的生活,应该没人想要。
让尘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大树,“于她们来说,公主您就是这棵大树,给了她们庇佑和安稳。”
“在您的庇佑下,她们的生活才会自由而安稳。”
“麻雀虽自由,可也得依靠树林生活,离开树林,它们会活得很苦,在觅食的路上饿死,被其他捕猎者杀死……”
“对它们来说,在哪里活不是活,既然要一直生活在树林里,那么栖息的树木对它们来说就很重要了。”
“所以,属下说,她们是幸运的,她们遇到了一位很好的公主。”
沈枝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眉眼弯弯,“这么说,我还挺厉害的。”
“公主一直都很厉害。”让尘回答的很认真。
沈枝意支起下巴,“那希望我以后能给更多人带来庇佑吧。”
“属下会竭尽全力帮助公主的。”
如果昭国是一片树林,树林即将被毁,栖息在上面的鸟儿又如何能好呢?
树林即将倾覆,想要挽救,只靠一棵树的力量是不够的。
想到那个梦,沈枝意情绪又低了下来,“好了,不说这个了。”
“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最后,那个男孩说,他会报答我的。”
“让尘,你看啊,当年我六岁,如今我十六岁,十年过去了,你说,你还能有机会等到那个男孩的报答吗?”
“该不会,等我以后老了,牙都掉光了,他也不会出现吧。”
“还是说,他已经忘记我了?”说到这,沈枝意叹一口气,满脸郁闷,“我当初是真心想要帮他的,可惜他不信。”
“不会。”让尘停顿了一下,周遭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他没有忘记,也知道公主是真心的。”
“他或许,已经来报答了。”
“什么?”
他最后那句话声音太小,落在沈枝意耳朵里,就是囫囵的,完全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