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甘情愿
听完她的话，让尘抬起头，目光轻轻落在了少女的面上。
他沉默着，半晌，才哑然开口，“不是的。”
“不是什么？”沈枝意疑惑看他。
不是因为她是公主，而是因为她是她。
他是心甘情愿的。
让尘张了张唇，想说出这话，但看着眼前少女带着疑惑的清透温和杏眸，抿紧了唇，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
她是天上皎月，可望而不可及，他怎敢用这话玷污她？
尤记得初见之时，她身着华裳，头戴金钗环佩，无一处不精致贵重，站在街上一脸天真懵懂好奇之色，便知道是深受宠爱的贵族小姐。
在她身后，有身披盔甲的侍卫向她惊惶而来，在她身前，仓惶逃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条被人追打，无处可逃的野狗，狼狈又卑微。
可怜又可笑。
那是他第一次出任务，以奴仆的身份进入前丞相府调查情报，结果任务失败，他细作的身份被发现追杀。
他做了最后孤注一掷的打算撞倒了她，却也因此被绊住了手脚，没能成功逃离。
他本来做了会被交出去折磨致死的打算，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并没有把自己交出去，反而救了他，把他带了回去。
或许是出于对权贵以及自己陌生主人的厌恶，也或许是因为那仅剩的一点自尊心，面对她的好意，他不仅没有给个好脸，反而对她恶语相向。
本以为，那次便是结束，但没想到，她又特地寻了自己，为表自己的决心，她还直接带他离开，给他寻院子，还要给他请师傅，读书识字，光明正大的生活。
如果，他不是一开始就被暗卫营挑中，经历无数次与野兽同类的搏斗，每天在生与死之间来回徘徊，他或许会答应。
他心动过。
但一切都太晚了。
他过不了那样光明正大的生活，已经身处黑暗，就没办法再走向光明。
而现在，公主又给了他同样的选择。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十年前，他的主人是承正帝，他没办法离开，他若应允公主，第二日，他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京城郊外的乱葬岗。
十年后，他的主人是公主，他可以离开，不仅不会死，还会有很光明的未来。
若要说，他最初的目的确实是这个，但现在，他已经不想离开了。
让尘半跪下身，“属下对公主的忠心日月可鉴，绝不会抛下公主独自离开。”
他说过，他会报答她的，便绝不会食言。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忘记这句话。
幼时的他尚不太明白，自己遇见了什么，对尚且年幼的公主发泄怨气，但如今的他已然明白，不管是过去的公主，还是现在的公主，都是绝无仅有的。
他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公主这样对自己好，在乎他，关心他的人。
也或许，是夹杂着某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在暗地里贸然生长。
他愿意留在她身边，哪怕前路坎坷，死无全尸，亦在所不惜。
“你……”
见他毫无动摇之意，沈枝意一下卡了壳，犹豫半晌，最后叹了一声，“你若不愿意，那便罢了。”
此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他不愿意走，那就留下吧。
她会竭尽一切全力去改变那个梦中结局的。
半月后。
中秋宫宴上，本该被杀头问斩的僧人不知为何，忽然一跃成为国师，享国师之礼，住进了国师府。
一条又一条密令从京城发出，无人得知，平静的京都之下，已是暗潮汹涌。
沈枝意就差些时日就要解了禁足令了，太傅府的姜明惜忽然向公主府递了帖子，想要登门拜访。
只是江东宋家突然来了人，登门拜访之下，沈枝意只好婉言谢绝了姜明惜，把时间约在了下次。
宋知砚与让尘现在已是师徒关系，因着这场关系，宋知砚的父亲宋沉也算是和公主府搭上了，有了公主府开路，宋家进入京都行商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待此事尘埃落定，姜明惜便想着再次给沈枝意递帖子，不巧，宫里又来人了。
沈枝意怎么也想不到，来人竟是敬德公公。
他来是宣旨的，父亲下旨让自己随出京的官员出行，治理蝗灾。
当然，也不是真要她去治理，她只需要去当个吉祥物就行。
如今昭国正处于风雨飘摇，蝗灾发生后百姓们必定不安，需要身份贵重的人前去安抚并震慑，不然，定会出现她梦中所言之事。
然皇帝不可离京，太子被贬，三皇子与二皇子正为了太子之位斗得如火如荼，派这两人中的谁去都会打破京中势力平衡，太不安稳，不如留守京城。
他子嗣不多，思来想去，竟只有沈枝意最为合适。
天下人都知道，当今有一女，为玉盈公主，最为宠爱。她性子和善，由她去安抚受灾百姓，最为合适，就是，这性子稍微软了一点。
不过，倒也不妨碍。
承正帝给送了她一队护卫，表面上，是保护公主安全，实际上，是代公主行斩奸佞之责的。
“公主，接旨吧！”
敬德公公笑眯眯递出圣旨，沈枝意低头伸手，眼睫微微颤抖，“儿臣接旨。”
“公主，你可以让人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了，陛下说了，明日便要出京，不可延误。”
“是。”
“公主，陛下还说，此次出行是为治理蝗灾，一切从简，公主莫要带太多行李和侍女。”
“是，玉盈明白。”
皇宫，姜贵妃得知沈枝意竟然要随官员出京去治理蝗灾，当即慌忙赶去御书房，想要陛下撤回旨意。
但凡是出现蝗灾的地方，夏季必定干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她娇娇弱弱的女儿，如何受得了那般苦难。
她明明几月前才生了一场大病，陛下怎如此狠心……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饶是姜贵妃哭红了眼，承正帝也不为所动。
圣旨岂是她哭一哭就能收回来的？
没有办法，她只得匆忙出宫一趟，见公主府上下忙碌，便不由得又红了眼。
沈枝意见母妃哭得难过，温声安慰，“母妃，你别担心，我并不参与治理蝗灾，只是去当一个吉祥物，有侍卫守护，不会有事的。”
“可，就算你不用治理蝗灾，那些地方也贫苦，你从小在京城长大，如何能受得了？你父皇不派你二哥和三弟去，偏偏派你去，那一路舟车劳顿，还指不定要受多少罪。”说着说着，姜贵妃便又是哭了起来，“陛下可真是糊涂。”
“母妃！”沈枝意声音略重了一分，“慎言！”
“我身为昭国公主，天灾当头，理应为国家出一份力，这话您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可千万别让父皇给听见了。”
“最近二哥和三弟在朝中闹得正厉害，治理蝗灾一事事关重大，领头之人若有私心存在，对百姓来说，这也是灾难。”
说罢，她轻叹了口气。
更何况，那个梦只有自己和父皇知道，所以，这件事情还是由她去最为合适。
她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改变昭国的命运。
姜贵妃没说话，只是拿着绣帕不停地抹泪，沈枝意好说歹说劝慰半天，才让她止住了眼泪。
既然离京治理蝗灾一事已不可避免，姜贵妃便想着在路上不能委屈了她，于是便命人收拾更多的东西带上，首饰，发钗，衣裳……等等。
沈枝意不由得有些头大。
“母妃，父皇已经下令，儿臣要轻装简行，那些东西带上只会拖慢行进的路程，还是不要了。”
“可……”姜贵妃犹犹豫豫，还是想要给她加上，最后沈枝意好说歹说，才让她熄了这念头。
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思来想去，姜贵妃还是命人赶紧回宫取了银票过来，递给了沈枝意。
银票不占地方，既能轻装简行，也不委屈了她。
此外，再多带一些珠宝首饰，这些物件轻巧，出门在外，总有用得上钱财的时候，多备些总是没错的。
女儿第一次出远门，还是离开京城去那么远的地方，姜贵妃忧心忡忡，总想着多给她准备些东西，路上总有用得着的。
一些不大占地方好带走的东西，沈枝意也没再阻拦，任由她为自己的行李添砖加瓦。
这一收拾，便收拾到了傍晚，姜贵妃看着她随行的物品，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这才落着泪，依依不舍的与她告别，趁着宫门还未落锁之际，赶紧回宫。
沈枝意送她离开公主府。
站在马车旁，姜贵妃握着她的手，细细叮嘱一次又一次，直到一旁的侍女催促好几声后，这才不得不坐上马车，回宫去了。
看着姜贵妃的马车逐渐远去消失，再也看不见了以后，沈枝意才落下嘴角的笑容，神色沉默地往府里走去。
方才母妃那依恋不舍，叮嘱不休的模样，恍惚间，又让她起了那个梦里，她离京远嫁，母妃落着泪，一次又一次对自己仔细叮嘱的模样。
母妃是不舍得自己和亲远嫁的，她明白，可国难当头，她再不舍得，也得顾全大局。
她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想要改变其他人的命运。
此次治理蝗灾之行，就算是做个吉祥物，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翌日，天色才蒙蒙亮，敛秋就唤了沈枝意起身，她们该准备出发了。
考虑到路途遥远，治理蝗灾一事需得迅速，而公主又不会骑马，马车速度不快，所以本该随行的官员已经提前出发，只剩下一个六品郎中在公主府外等候。
更衣洗漱完毕，沈枝意点了钟嬷嬷与敛秋与自己一同随行。
她们性子沉稳一些，遇到事了，也能一起商量一些。
芝月有些不太开心，她也想跟公主一起走，不过想到凶神恶煞的钟嬷嬷，她又开始退却了，决定还是留在京都为公主打探消息。
这样，等公主回来以后，也不至于对京城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哦对了，她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替公主回绝太傅府姜明惜小姐的拜帖。
天边云霞刚染成橙红色，公主府的马车便开始向京外疾行，往祈川县而去。
这一月来，承正帝一直有暗中关注着各个会爆发蝗灾的郡县，一些灾情不太严重的，便由郡县官员自行处理，情况过于严重的，也早早派了钦差大臣前去治理。
这祈川县，便是遭受蝗灾最严重的郡县之一，前前后后去的官员，已经有三批了。
祈川县的粮食其实已经被蝗虫吃的差不多了，百姓们苦不堪言，官府虽已经开仓放粮，但这蝗灾却还并未消失，他们必须得把这些蝗虫拦在祈川县内，不然，等它们飞往其他县，下个粮食被吃干净的，可就不只是祈川县了。
沈枝意此行前去，便是安抚百姓。
随行的郎中名李德，也算有些本事，不然也不会被指派出去治理蝗灾。
一路疾行出京城，趁着众人歇脚之际，李德拿出舆图，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快步疾行至沈枝意身前，拱手，“公主，此处离祈川还有一千八百公里，我们若是日夜兼程，日行三百里，六日便可达祈川。”
“日夜兼程，如此快的速度，公主前段时间才生了一场大病，这不眠不休的，如何受得了？”钟嬷嬷拧着眉想要拒绝。
李德心中苦涩，却也不敢不应，“嬷嬷说得是，那我们加快脚程一些，日行二百里如何？”
钟嬷嬷还想说什么，沈枝意伸手，示意钟嬷嬷不要说话，这才温声，“李大人无需顾虑我，日夜兼程便日夜兼程，只管赶路便是。”
峰回路转，李德大喜，“公主大善。”
如今祈川蝗灾严重，多拖一日，蝗灾便更严重一日，眼下祈川已是民怨载道，送往京城的消息可不算好，不然，承正帝也不会让从未接触过政务的沈枝意去安抚百姓。
“公主，到了祈川以后，您无需多言，只要露露脸就行，需要说的话，做的事，下官都会写在纸上提醒您。”
她懂。
不就是吉祥物嘛！
沈枝意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点了点头。
见公主如此配合，李德心中的大石也总算是落了地。
传言公主和善果真是真的，她若真是不管不顾要插手治理蝗灾一事，他这六品下官，还真没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