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噩梦再现
第二日。
沈枝意才刚起身,就听到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公主,公主,大事不好了!”芝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钟嬷嬷拧眉,“公主才刚起身,还未用膳就如此大呼小叫,简直太没规矩,成何体统。”
芝月身体瑟缩一下,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不敢说了。
沈枝意忙打圆场,“嬷嬷,芝月方才说有大事发生,想来是因为这事才一时慌了神。”
说罢,她看向芝月,“芝月,发生什么事了?”
芝月这才福身开口,“公主,昨夜中秋宫宴,李婕妤被当场诊出怀有身孕,已经三月有余了。”
沈枝意昨日就从宋知砚口中知道了,略微诧异一下后,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公主,您就不紧张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她是父皇的人,又深得父皇宠爱,怀孕不是极为正常的事吗?”沈枝意一边在侍女的服侍下更衣,一边回道。
芝月默了一下,紧接着用力点了点头,“有道理。”
接着,她又道,“不过,公主,昨夜宫宴之上,贵妃娘娘有反胃之意,陛下宣太医来看,贵妃娘娘也怀孕了,只不过月份尚浅,约莫只有一月。”
沈枝意动作一滞,“母妃?”
“是的。”
芝月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公主自小享受贵妃娘娘一人的宠爱惯了,如今娘娘又有了孩子,也不知公主能不能够接受。
沈枝意只惊讶了一瞬,随后便笑了起来,“这是好事。”
“芝月,昨日父亲赏了我一颗东珠,等会儿你去宫中一趟,带着它替我向母妃道喜。”
见她脸上没有难过之意,芝月这才欢欢喜喜的福礼,“是,公主。”
“对了,公主,还有一事,昨夜宫宴,二殿下向陛下举荐了一个僧人,奴婢听说,那僧人在宫宴上口出狂言,被陛下当场扣押,关进了牢狱,择日问斩。”
“他犯了何事?”沈枝意皱了皱眉,不解道。
父皇不是弑杀之人,昨日是中秋,宫中又同时爆出了母妃和李婕妤怀孕之事,父皇应该很高兴,好端端的,怎么会把人关进牢狱?
芝月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事宫里已经不让传了,奴婢也是听小路子说的,那僧人在宫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说,昭国有亡国之向,陛下大怒,当场让人把僧人拖了下去,连带着举荐僧人的二殿下也受了牵连,现在被关在二皇子府呢。”
“什么!!!”
沈枝意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来,她猛地想起了回京以后她做的那个梦,她一直把那个当成是一个梦,现在有人告诉她,昭国有亡国之向?
那个梦难道不是梦,是真的会发生的未来?
喉间泛起一股腥甜,无边无尽的黑暗瞬间向她涌来,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眼神里,沈枝意身体忽然软软的倒了下去。
“公主!!”
“请太医,快请太医!”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沈枝意还未落在地上,就有一身着黑衣的人突然出现,扶住了她。
钟嬷嬷站在一旁是又惊又怒,一个快步上前就是甩了芝月一巴掌。
“你这小蹄子在公主面前胡乱说些什么,宫中传来的风言风语你也敢说,我看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上次连累公主遭受禁足,公主心善,从未责罚过你,这次,你又做出此等弥天错事,害得公主吐血晕倒,若不再好好管教惩罚于你,总有一日,你会给公主带来大麻烦。”
“来人,拖下去,十杖刑。”
“嬷嬷!!”
沈枝意又做了一个梦。
与这次不一样的是,她梦到的是中秋宫宴后。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比一天凉,天气越来越寒冷,比往年都冷许多。
这本该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但昭国各地却突然爆发了蝗灾,刚开始,蝗虫出现得并不多,但不管蝗虫有多少,这么大的事,各个地方官就该及时上报。
然而,他们并未及时上报,直到蝗虫越来越多,事情实在是闹得太大,这才被京城知晓。
父皇得知此事,是又怒又惊,忙命人去治理蝗灾,但此时蝗虫已经吃了一大半粮食,为时已晚。
蝗灾过后,便是立冬,今年的冬季格外寒冷,早早就下了大雪,百姓们的粮食本就被蝗虫吃掉一大半,哪怕父皇及时免了遭受蝗灾地方的税,但涌向京城的流民们还是越来越多。
也就在此时,有人上了大理寺击鼓鸣冤,状告地方官员私自收取蝗灾地方百姓的税,然而,这事却被压下。
告御状的人还没见到父皇就死了。
最后,这事是因为京城外面流民实在是太多了,实在瞒不下去了,这才被父皇知晓。
然而,此事与父皇治理蝗灾时一样,已经晚了。
有人揭竿而起,要反了昭国。
虽然这事及时被平定,可起义的种子已经种下,哪怕及时平反也已经无用了。
而昭国外,还有宛国虎视眈眈,昭国内忧外患,就像走在悬崖峭壁之上,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沈枝意忽然醒了。
“公主,您醒了?”
才刚睁眼,沈枝意就见到了钟嬷嬷,以及,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让尘。
他就站在自己床边,一动不动的守着自己,听到钟嬷嬷的声音,他这才转过身来,虽没说话,但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她看见了。
“让尘……”
“公主,您醒了。”
“嗯。”
钟嬷嬷见公主认识他,一直高高提起的心脏这才松了下来。
刚才公主吐血晕倒,突然出现的这个黑衣人可把她吓坏了,她本以为是刺客,却见他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公主身边,浑身冷冽得就像个杀神一般,谁来都不理,但又并未阻拦她命人请太医,只是防备着每一个接近公主的人。
实在是个怪人。
“公主,这位是……?”钟嬷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让尘。
沈枝意微弯下唇,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嬷嬷不必担忧,他是让尘,父皇赐给我的暗卫。”
说罢,她又看向让尘,“让尘,你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
让尘消失了。
钟嬷嬷这才敢上前,“公主,您好些了吗?”
“好些了。”沈枝意转头看了一圈围在自己床前的人,除了钟嬷嬷,就只剩下敛秋姐姐正担忧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疑惑,“嬷嬷,芝月呢?”
敛秋张了张唇,有心想说什么,却又想起什么,猛地闭上了唇。
沈枝意一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便沉了下去,声音急切,“敛秋姐姐,在我昏迷以后,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
敛秋正准备开口,钟嬷嬷却忽然跪了下来,“回公主,老奴有罪。”
沈枝意神色怔愣。
“回公主,您性子和善,芝月姑娘在您身边贴身伺候已久,知您性子和善,便一次又一次仗着您的宠爱惹出祸事来,上次惹您禁足,这次惹您吐血昏迷,再有下次,还不知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所以,老奴便做主罚了她。”
沈枝意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罚了什么?”
“十杖刑。”
沈枝意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房间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钟嬷嬷跪地磕头,“公主若是有心中气,罚老奴便是,可别气坏了自个。”
沈枝意半躺在床榻上,看着钟嬷嬷,抿着唇没说话。
她一向不喜欢惩罚宫人,她记得,小的时候,她因为调皮,出宫的时候,故意和侍女们走散,一个人开心的在大街上闲逛,然后,她就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
那个男孩当时在大街上狂奔,身后追着好些个拎着鞭子的凶神恶煞大汉。
他身上全都是伤,一边跑,一边不停的往下滴落着鲜血,落在地上就如同绽开的梅花一般,刺眼无比。
她当时吓坏了,一不小心被他撞到。
恰好,那个时候她的侍卫找到了她,如果不是侍卫及时出现扶住了她,她脑袋怕是要磕在地上,摔上好大一个包。
那个男孩也因此被那些人追上。
或许是碍于她身边的侍卫,那些人并没有无所顾忌的上前,而是对她拱了拱手,说,那个男孩是他们的逃奴,还请她不要阻拦他们把那个逃奴带回家。
她当时见那男孩身上全都是伤,衣衫又破破烂烂的,明明瞧上去可怜无比,但偏偏眼神平静而又冷漠。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对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她当时被那么多凶神恶煞的大汉盯着,有些害怕,但想到母亲教导的,她是昭国公主,遇到事了,一定不能懦弱,要明辨是非,于是便问,你想过去吗?
男孩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于是,沈枝意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摆了公主架子,恶声恶气让侍卫赶走了那些大汉,把那个男孩带了回去,并让人给他治了伤。
那天,她回去以后被母妃严厉训斥了一顿,并且狠狠罚了身边的侍女,所以并未发现男孩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本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没想到,第二日,她又见到了他。
他还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身上绷带沁着鲜血,颜色已经黑了。
他捧着一个破碗,正在路边乞讨。
她下了马车,见了他,不解问,他为什么走了?
他说,他想活下去。
她说,她可以帮他活下去,他可以不用这样沿街乞讨,她有钱,她可以养活他。
他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怜了,她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把他带回去养着。
这样,他就不用端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沿街乞讨了,他可以好好活下去。
但是,她完全没想到,男孩拒绝了。
她不解,询问,男孩为什么不愿意跟她走。
男孩答,她为什么要带他走?
她说,她觉得他很可怜。
但没想到,男孩却连话都没说,直接转身就走。
那时候的她还太小,见男孩要走,忙急得伸手攥住了他,拔下自己脑袋上的发饰塞到了他的手上,一脸急切的表示,她说得是真的。
她是真的愿意养着他,不是说假话。
男孩被她抓住,没能离开,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眼神漠然而又绝望。
他说了一句话,她如今都还记得。
他说,她是上位者,她想让他活,他便活,她想要他死,他便死,在她眼中,他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他只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而已,她为什么要来阻拦他的路?
她若真有怜悯之心,她偷跑离开,身边的侍女因她受罚,也未见得她有怜悯之心。
可见她也并非是觉得他可怜,只是一时不忍罢了。
沈枝意一时卡了壳。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有给母妃求情,说不要惩罚她们,有给母妃答应,以后再也不偷跑了,虽然母妃还是惩罚了她们,但是最后她有关心她们的。
她有给她们请大夫。
她以后不会再这样任性的。
但看着男孩沉默离开的身影,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后来,她一直记着这个事,又出宫了一趟,寻找那个男孩。
很幸运,她又遇到了他。
她觉得,她需要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想法,于是看着男孩,抓住他就走,她准备带他去买一个院子,给他银钱,供他读书。
这样,总能证明她不是说假话吧?
但谁知道,这次男孩还是拒绝了。
他说,已经太晚了。
她不解,什么太晚了。
男孩没说,他只是转身就走,藏入了阴影里。
沈枝意唤住他,这次,换她问为什么。
他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和她走呢?
明明她可以给他很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沿街乞讨,被人殴打,驱逐。
男孩脚步停了下来。
他说,他知道,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如果有机会,他会报答她的。
然后,他就彻底消失了。
那次离开后,她再也没见过他,母妃也不允许她再随意出宫。
但她一直都记得他质问自己时那绝望而平静的眼神。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小时候的她不懂的,但现在的她有些明白了。
那或许是经历无数磨难活下来,对未来的绝望,对自己性命的无所谓,但同时,又怀揣着微末希望的眼神。
正是因为希望,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但当时他也并不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沈枝意不懂,但从那个男孩身上,她看到了他对生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绝望。
后来,在宫里,她又见到了母妃的侍女,就那么轻易的被太监拉走,她凄惨的哭喊,母妃着急求情的话语,父皇冷漠的眼神。
所以,她一直有好好护着自己身边每个人,不让他们稀里糊涂的在宫里丢了性命。
她一直有好好珍视所有人的性命。
十杖刑,哪怕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也会被打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芝月她,真的能在杖刑下活下来吗?
室内一片寂静。
钟嬷嬷额头慢慢沁出了冷汗。
“她还活着吗?”
半晌,沈枝意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哑。
“回公主,芝月姑娘还活着的。”
“还活着就好。”沈枝意闭上双眼,“钟嬷嬷,你起来吧。”
“谢公主。”钟嬷嬷这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腿因为跪得有些久了,身体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敛秋忙伸手搀扶住了她,替她解释。
“公主,也是芝月口无遮拦惹了您吐血晕倒,钟嬷嬷这才惩罚了她,不过嬷嬷也并未让侍卫实打实的下手,奴婢已经请女大夫给芝月瞧过了,只是伤了一些皮肉,并未伤到筋骨,她只要躺些日子就好了。”
“此事也怪不得嬷嬷,芝月平日是娇纵了些,陛下已经下令封口的事情,她也敢去打听,也不怕丢了命,嬷嬷也是为了让她长长记性,您别罚嬷嬷,她也是为了您和芝月好。”
沈枝意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晓。”
“也罢,命大夫好好看看她身上的伤。”
芝月确实也大胆了些,宫中父皇下令封口的事她也敢去打听,若是被父皇知道,她早就已经没了命,现在只是被嬷嬷打了十大板,已经很好了。
长长记性也好。
不过,也多亏了芝月,她才能得知宫中的事,凡事有利有弊,沈枝意倒是没想着太拘着她。
若是像梦中的父皇一样,被下面的人蒙了眼睛,那才更可怕。
下次谨慎一些,不要再这样咋咋呼呼,让所有人知道便是。
“我吐血的事情,与芝月无关,嬷嬷,下次若是再遇上这种事情,你莫要私自定夺,一切由我醒来再说。”
“是。”钟嬷嬷躬身应道。
“你先下去吧,芝月,扶我更衣,我要进宫。”
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沈枝意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禀告父皇。
如果是假的,她顶多挨一顿父皇的骂,可若是真的,却是能救万千百姓的命,孰轻孰重,她还是明白的。
“公主,您还在禁足……”
沈枝意摆手,“我知道,但我非要出去,父皇也不会说什么的。”
“是。”
更衣完毕后,沈枝意匆匆忙忙便是往皇宫而去。
御书房。
承正帝看着回禀的下属,“他说的可是真的?”
“回陛下,是的。”跪着的黑衣人恭声。
“好啊!可真是好啊!”承正帝大怒,手上的奏折重重摔在了地上,“可真是朕的好下属。”
黑衣人跪在地上没说话。
忽然,敬德公公走了进来,躬身,“陛下,玉盈公主求见。”
承正帝拧眉,不虞,“她不是正在禁足吗,来做什么?”
“陛下可要见公主?”
承正帝想了想,“见吧。”
说罢,他摆手,“你先下去。”
“是,属下告退。”黑衣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