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属下丑陋
面容丑陋?
沈枝意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杏眸柔软的弯了下来,“那你摘下,让我看看,到底是有多丑陋。”
“能比得上小庆子吗?”
小庆子是她殿里的一个太监,因为天生面容丑陋,脸上有很大一块红斑,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宫,一直在掖庭做事,直到有一次,她路过时,见他被欺,心生不忍,便把他带了回来。
就这样,小庆子一直留在了揽云殿。
让尘不知道小庆子是谁,他绞尽脑汁想了想自己见过最丑陋的人,回答,“属下鼻唇歪斜,面容生有瘢痕,公主恐生来未见过这般丑陋之人。”
“属下还是不要吓着公主了。”
说罢,他便偏过头,让自己的面容藏在阴影当中。
听他这般说自己的容貌,沈枝意原本是不好奇的,这下,是真好奇了。
“真的吗,你摘下让我看看。”
“我就看一下,保证不跟外人说。”
说罢,她伸出手,好奇的想要摘下他的面巾。
“公主!”
见她要摘自己的面巾,让尘神色慌乱的攥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连声音都急促了起来。
“公主,属下真的面容丑陋,公主若是瞧见了,夜晚怕是要做噩梦。”
“公主还是不要看了。”
见他实在不愿意,沈枝意也不是那种喜欢强迫人的,便只好遗憾的看着他。
“好吧。”
让尘,“多谢公主体谅。”
见他还攥着自己的手不松手,沈枝意脸颊微红,小声提醒,“让尘,你可以,可以松手了……”
“我不摘就是你的面巾就是。”
让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放开。
“属下失礼了,还请公主……”
“好啦,别请罪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沈枝意摆了摆手。
“不过,你带着面巾怎么吃糕点?”她好奇询问。
“属下不饿。”
“那刚刚在小厨房你说自己饿,是在骗我咯?”
“属下知罪。”
沈枝意,“……”
“你认错倒是挺快。”
她托着面颊,眉眼无奈,“好了,你不想摘下面巾,我也不强迫你,等会太医来了给你看完病后,记得把糕点也一起带走。”
“属下谢公主赏赐。”
沈枝意:……
她真的,她从来没有在今天叹气这么多过。
和他聊天,很容易被气死的。
屋内再次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在地面上倒映出阴影。
从揽云殿到太医院有一段路,敛秋还没有回来。
沈枝意不适应这样的安静,便寻了个话题,“让尘,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是之前保护父皇的时候受伤的吗?”
“嗯。”
“那,之前在避暑山庄父皇遇到刺杀的时候,你也在吗?”
“在。”
听他回答,不知怎么,沈枝意忽地想起白日里,敛秋姐姐说,那日,幸亏有一个暗卫及时救了自己。
他伤的地方是左臂。
沈枝意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让尘受伤的手臂上。
巧了不是,他受伤的地方也是左臂。
默了默,她开口询问,“你这伤,也是那天留下来的吗?”
“嗯。”
“那天救我的人,是你吗?”
听到她如此直白的询问,让尘双手不自知的收紧,垂下眼睛,低声回答,“嗯。”
“所以,你这伤,是因为救我才导致的吗?”这话虽然是问句,但沈枝意却说得十分肯定。
“能保护公主,这是属下的荣幸。”
沈枝意明白了。
原来真的是他啊!
她回宫也不过才几日,他身上的伤没好是很正常的。
想到这,沈枝意直起身,目光注视着他,“那让尘,我父皇知道你受伤了吗?”
听到这话,让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椅上起身,想要下跪请罪,请求她别把自己送回去。
“让尘,你这又是想做什么,坐回去。”
让尘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只好手脚僵硬的坐了回去。
他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喉咙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枝意当然看出了他的紧张与局促,伸手摸了摸自己脸,眼底有些疑惑。
她刚才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放心,我并不是质问你,这事我不会告诉父皇,也不会跟父皇说我要换一个人的。”
“我只是觉得,你既然受伤了,便应该好好养伤。”
父皇若是知道他有伤,大概率是不会把他赐给自己,就算要赐,也应该是等他伤好以后。
她前些日子一直昏睡不醒,没人给他请太医,若是他留在父皇那里,或许伤口不会恶化成这般严重。
让尘抿了下唇,破天荒的说了谎,“公主,这是圣上旨意。”
做下人的,除了遵守,没有第二条选择。
不过,事实却并非是这样。
是圣上的旨意没错,但圣上最开始想要指送的暗卫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暗卫营里为了训练暗卫,各种残酷严苛的规则极多,其中,就有一条是为了训练暗卫们的警惕性,防备心,反应力而存在的。
在非任务期间,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对自己的同僚出手,赢者可向总管提出一个要求。
他利用这条规则把那个人揍了一顿,把他揍得在床上躺着完全起不来以后,这才去找了天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天枢是陛下的近身暗卫,也是暗卫营的总管。
虽然他利用暗卫营里的规矩,但他同时也违反了规矩。
暗卫的第一准则就是听话,忠诚于陛下。
只是他们这些暗卫大部分都是天枢带出来的,或多或少,也有那么一分感情在。
天枢想了想,答应了他的请求,与圣上提议了换人。
反正他心不诚,留在圣上身边,也会是一个隐患。
但他也因此受到了惩罚,所以,本该愈合的伤口这才变成这样。
他的伤口被下了毒药,若是公主愿意给他请太医,解了那毒药,那他自然可活下去。
可若是公主没给他请太医,伤口溃烂之下,他必死无疑。
暗卫营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的地方。
他破了规矩,就该有接受惩罚的觉悟。
他的命,是死是活,全看公主。
想到这,让尘忽然抬眼,眸光似不经意的看一旁的少女一眼。
她看向自己的双眸潋滟,眉眼温和。
公主一向是善良的。
他知道。
他会活下去。
他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但有时候,刀也想为自己找一位喜欢的主人。
一旁,沈枝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确实,父皇的旨意,他是没有拒绝的选择的。
她不再询问这事,便问起了其他事。
“那让尘,你平时都会些什么呀?”
“下毒,暗杀,追踪。”
沈枝意:“……”
她脸色白了白,笑容有些牵强,“不是,我不是问你这个,我就是……你平日里,除了这些以外,都会做什么呢?”
“守护公主。”
沈枝意:“……”
这天没法聊了。
她绞尽脑汁寻找话题,“那你有什么喜欢的吗?比如,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
“就比如,我很喜欢吃糯米糍。”
她今天念一晚上了。
让尘沉默一瞬,“回公主,属下没有什么喜欢的。”
“你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东西呢?”沈枝意不解。
她想了想,“揽云殿里,敛秋姐姐很喜欢绣花,她特别喜欢给我的手帕绣上各种花纹,而芝月,她喜欢看话本,经常托人从宫外给她带话本回来呢,还有寒霜,她很喜欢……”
她一连串念了很多人的名字,都是揽云殿里的人,未及笄前,父皇母妃不让她出宫,都是宫里的宫女们陪着她,所以,她对她们的喜好也极为清楚。
她非常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没有自己的爱好呢?
像她的爱好就很多,喜欢看戏,喜欢话本,喜欢赏花,喜欢各种好吃的吃食,喜欢漂亮的胭脂,喜欢……
太多了太多了,她都说不过来。
让尘没有这样的生活。
他是个孤儿,从他刚记事起,他就被皇家暗中搜罗培养暗卫的人看中,进入了暗卫营训练。
暗卫营不是慈善营,在那里,人命不值钱,不想死,就得拼命。
想要成为的主子的暗卫之一,他们必须对痛苦要能忍,对敌人要够狠。
他就是靠着一股像狼一样的狠劲和忍耐力,从那么多的备选者中,成功杀出一条血路,成为陛下的暗卫之一。
至于公主说的那些有趣的爱好,他没见过,更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低哑出声,“公主,我没见过那些。”
沈枝意滔滔不绝的声音顿时一滞。
她沉默了下来。
是的,他是暗卫……
想到他的身份,沈枝意咬了下唇,心里陡然升起后悔。
她是公主,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而让尘是暗卫,从小被训练着长大,被教导只允许对主人忠诚,是一把没有自我思想的武器。
在他面前谈喜好,就像是在对饿得快死的人说,你为什么不吃肉呢?
“抱歉,我忘记了。”
“公主不用向属下道歉。”
沈枝意没再说话。
她不说话,让尘就更不可能主动说话了。
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
寝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沈枝意也不该说什么,她有心想要道歉,但一时的道歉却未免太过苍白无力。
她是公主,他是暗卫。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天差地别的存在。
沈枝意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得一时一刻都是煎熬,令她坐立难安。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让尘说话了,想要逃离这奇怪的沉默尴尬气氛。
好在,没多久,带着太医出现的敛秋拯救了她。
还没等太医躬身行礼,沈枝意就起身制止了他,“快给他看看。”
敛秋看见公主的寝殿内忽然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惊得瞳孔放大。
“公,公主,他是?”她话都说不利索了。
“保护我的人。”
沈枝意不欲过多解释什么,一把把老太医拽至了让尘身前,“王大人,快给他瞧瞧。”
“是……是,公主,您快别拽老臣了,臣的衣袍要拽坏了,臣可就这一件啊!”
王太医苦着一张脸,赶紧把自己的袖子从沈枝意手中抢了回来,然后,打开自己的医药箱,开始给让尘看诊。
在宫里当差的,特别是做御医的,除了进来的愣头青,混得久的都是一条老狐狸,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王太医也不问,只是做自己该做的分内之事,认真给这位黑衣少年看了诊。
“王大人,他的伤怎么样?”沈枝意目光紧张的看着太医。
王太医躬身一礼,“回公主,这位公子身上的伤不算太严重,只是,他伤口上的毒有点麻烦。”
“不过,臣也能解。”
“毒?”沈枝意愣了一下。
他伤口上哪里来的毒,难道是那天的刺客刀剑上淬了毒?
让尘不说,谁也没办法知道这件事情的答案。
王太医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张纸快速写下药方递给了敛秋,“麻烦敛秋姑娘再跑一趟太医院拿药了。”
“吃五天,每日三次,这毒就能解了。”
“是。”敛秋带着药方又走了。
吩咐完,王太医又从药箱里摸出小刀和一小包药递给了沈枝意,“这位公子的伤口生了腐肉,要剔除腐肉上药这伤口才能好,不然,这伤是没法好的,就麻烦公主把这麻沸散倒入茶盏里搅拌一下,喂这位公子喝下。”
让尘一听,便是起身,“公主,属下自己来。”
“来什么来,胳膊不想要了?”王太医一巴掌就是把让尘按了下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王太医摇了摇头,随后拿着小刀在烛火上灼烧。
“这剔除腐肉之痛,可非是一点麻沸散就能压下去的,小公子,你先别管公主了,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沈枝意跟着点了点头,眼底有些担忧。
她快速把手里的麻沸散兑入茶盏,待麻沸散化在水中,她这才端着茶盏向让尘走了过去。
让尘伸手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恭声道:“多谢公主。”
“举手之劳。”
沈枝意有些好奇他是否会摘下面巾喝茶盏里的水。
但很显然,让尘是不会掀开自己的面巾的。
他只是掀起面巾一角,一饮而尽。
除了一个线条明晰的下颔,她什么都没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