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厨房微火
沈枝意伸出手，正想敲响厨娘的房门时，却又犹豫了下来。
此时夜色已深，宫人们都已经睡下，她就这么把人吵醒，是不是不太好？
随着初秋的凉风微微吹过她的脸颊，云鬓飞舞，沈枝意的脑袋也算是清醒了一些。
罢了，都这么晚了，就不劳烦厨娘了，明日再吃糯米糍也行。
她转过身，打算回寝殿去，却忽地看见小厨房那边亮起了火光，顿感奇怪。
平日，她睡眠极好，夜晚是不怎么起身的，所以，也就不像其他宫内的娘娘一样，还需要宫女留守在小厨房温着热水，供主子随时取用。
夜已经深了，这时会有谁出现在小厨房。
沈枝意有些好奇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放得很轻，轻巧的绣鞋踩在地上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她伸手，正准备推开小厨房的房门，房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刹那间，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她眼前。
“公主？！”
“让尘？！”
瞧见她的身影时，他似乎很惊讶。
冷不丁瞧见他的身影，沈枝意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神色又变得惊讶。
然而，在看清楚他身上的黑色外袍松松垮垮挂在肩上，高悬的明月与他身后的火光形成了一道非常明显的明暗分界线，线条明晰的胸膛瞧上去无端旖旎时，沈枝意的脸刷的一下红透到了耳根。
她忙转过身去捂住双眼，神色羞赧间，话语无与伦比，“你，你在小厨房，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让尘，“……”
他属实是没想到公主会突然半夜起身来到小厨房，这突然发生的变故令他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赶紧手忙脚乱的系好衣裳，跪下请罪，“属下有罪，还请公主降罪。”
“诶，你，你怎么跪下了……”沈枝意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忙转回身，见他跪在自己身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没有怪罪你。”
才刚说完，沈枝意又立马反应了过来，脑袋轰然一下，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事不管是说怪罪和不怪罪都是不合适的，于是，她赶紧转移话题，“让尘，你半夜小厨房做什么？”
“是饿了吗？”
见她掠过方才的话题不提，让尘心底也微松了一口气。
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你没用晚膳？”沈枝意细眉拧起，目光注视着他，“我不是叮嘱过你，直接到小厨房就可以的吗？”
让尘低着头，“属下是暗卫，平白出现在揽云殿内会引起骚乱。”
更何况，他还是男子。
他一直谨记着自己的身份。
见他这般说，沈枝意也立马反应了过来，懊恼道：“是我思虑不周。”
“这样吧。”沈枝意抿了下唇，有些不自在的侧过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以后到了用膳时间，你和我一起用膳便是。”
“公主，这于理不合。”让尘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沈枝意转回头，板着脸凶他，“我是公主还是你是公主？”
“再说了，就算你想和我一直用膳也不可能的，等我住进公主府，你就得自己单独用膳了。”
“让尘，你又不愿意听我的话了吗？”
“……”让尘声音似乎有些无奈，“属下知罪。”
“不许跪。”
沈枝意先一步阻拦了他的动作，柳眉轻蹙，“让尘，我不喜欢别人有事没事便跪我。”
她这人没什么架子，说起话来也不自称本公主，而是自称我。
揽云殿里的人都知道她的性子，说话做事便也自在，极少下跪。
让尘身体一僵，缓缓站起身来，“……是，公主。”
见他直起身，又不说话了，沈枝意头疼的叹了一口气。
方才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冲淡了白日那场梦境对她的影响，让她能够重新认真打量父皇送给自己的这位暗卫。
她抬眼，目光定定的注视着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观察着梦境里敢孤身闯入宛国军营，带他离开的少年。
但很遗憾，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眼角稍偏尖，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睛。
若是扯下他的面巾，沈枝意想，他的容貌应该不会输给京中一些贵公子。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锐利，本该是看上去温柔含情的桃花眼，看上去却令人心中生骇，不敢与之对视。
让尘被她直白的目光看着，略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后退一步，想要让自己隐入阴影当中。
见他似乎是想逃的模样，沈枝意眨了一下眼睛，不太高兴的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臂，语气凶巴巴的。
“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属下不是……”
“不是什么？”
这次，让尘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便闭上了嘴巴。
见状，沈枝意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呆瓜。”
现在再回想起那场梦境，她虽然心里还有些堵得慌，但已经好很多了。
不过，和梦境中他被长枪穿身而死，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的画面相比，还是他现在好好的，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更令她欢喜。
那只是一场梦。
沈枝意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既然饿了，那我们就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了，赶紧进去吧。”
说罢，沈枝意拽住他的胳膊便是往里走。
然而，下一刻，她却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手心便传来温湿的触感，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萦绕在了她鼻尖。
沈枝意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脑子空白了一瞬，等她回过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抓住他手臂的右手，不知何时沾染了大片的鲜血，在白皙的手心上格外惹眼。
她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茫然的抬头看向他，这才发现，他的眼底有着密密麻麻隐忍的痛苦。
沈枝意刹那间松开了他的手臂，“让尘，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没想到你……”
“对了，太医，太医呢。”
沈枝意羽睫如蝶翼般颤着，脸色一寸又一寸白了下来，说话完全语无伦次，“我，我这就去让人叫太医……”
“你，你等我！”
说完，沈枝意转身就是要往外奔去。
忽然，她的手臂传来一股大力，抓住了她。
“公主，不要，请太医。”让尘的声音隐忍着痛苦，“属下可以自行解决。”
“自行解决？”
沈枝意转过身，拧眉，不解的看着他，“你受了伤，怎么自行解决，你会医吗？”
她咬了咬唇，“不行，我还是去给你请太医。”
见她又是要走，让尘慌乱之下，抓住她手臂的手不由得更大力。
“公主，不可以。”
嘶～
沈枝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疼！
让尘刹那间便发现了她的异样，赶紧松开手，跪下请罪，连声音都似乎带着颤抖，“属下误伤公主圣体，还请公主降罪。”
沈枝意，“……”
她揉了揉自己方才被他捏疼的手臂，看着他低头跪在身前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想了想，她也没叫他起来，而是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目光认真的看着他，“让尘，父皇是不是很凶？”
让尘愣了一下，这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公主，陛下平日里不常唤我们出来，不过，属下想，陛下是不凶的。”
保护陛下的暗卫有很多，他并不是贴身暗卫，除了轮值的时候，其实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更多。
因此，陛下凶不凶，他还真不知道。
沈枝意郁闷，“那既然父皇不凶，那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我看上去难道比父皇还凶吗？”
沈枝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属下……”让尘嘴唇嗫嚅着。
“抬起眼来看我。”
从她踏入小厨房，除了让尘刚开始开门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其余时候皆是半垂着眼睫的。
“公主，这于理不……”
“让尘，你想让我生气吗？”
无可奈何，让尘缓缓抬起了眼睫，看向眼前的少女。
此时是半夜，她乌发散落，面上未施薄粉，是以肤极白，柳眉如烟，注视着自己的杏眸微嗔，唇色朱樱一点，哪怕因为生了一场大病面容清减了许多，但依旧未减半分容颜，反而更添一分柔弱，令人怜惜。
“我凶吗？”
“公主不凶的……”让尘略微转动眼珠，让自己的目光落在了其他地方。
“那你怕我什么，还有，为什么受了伤不肯见太医？”
说罢，沈枝意伸手扶他起身，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手上的地方。
让尘低垂的着眉眼，“属下的身份会给公主带来麻烦。”
“什么麻烦？”
让尘不说话了。
沈枝意叹气。
行，她明白了。
半夜喊太医来给一位陌生黑衣男子诊治，知道的是暗卫，不知道的会以为是她这里藏了一个陌生男人，还是一个刺客。
宫里到处都有父皇的人，到时候闹到父皇那里去了，她怕是要挨训。
而父皇知道了，母妃也必定知道，后宫的人消息都灵通，到时候，这消息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于她的清誉有损。
“那你受了伤白日为何不说？”
“若是以往，你受伤了，该怎么办？”
“属下会一点医，若是受伤了，暗卫营里有医者。”
沈枝意皱着眉头听完，柳眉轻蹙，“所以，你现在不在暗卫营了，就没有医者给你看病了，那你为什么不……”
看着眼前少年仿佛做错了事，低着头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沈枝意原本斥责的声音又变成了叹声，“罢了。”
“让我看看，你受得伤在哪里？”
若是受伤严重，她就算是冒着被父皇训斥的风险，也要给他请太医。
说罢，她伸手便是想要解开他的衣领。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让尘一下，他忙后退，声音结结巴巴的，“公，公主，这不……”
他一开口她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沈枝意有些不太开心，“你都受伤了，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再说了，这里又没有旁人。”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说到最后，沈枝意的面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对他招了招手。
“过来。”
让尘不动，脚步踌躇。
沈枝意无奈，只能威胁，“你要是不听我的话的话，我就只能把你送回去，让父皇重新给我换一个人了。”
“是，公主……”
这次，让尘不敢不听了，赶紧乖乖走了过来。
害怕自己被送回去，接下来的他异常配合。
沈枝意掀开了他的衣襟，露出受伤的手臂，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有很长一道被利刃划破的伤口，伤口许是因为养护不当，边缘已经有些腐烂，沁着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皱着眉头，“这么严重，你，你自己打算怎么处理？”
让尘侧着头，没敢看她。
他声音低哑，声音仿佛带着颤意，“用匕首剔除腐肉，就可以了。”
沈枝意：“……”
她这才发现，小厨房的灶台上放着一柄匕首，刀刃锋利，那应该就是他打算用来剔除腐肉的匕首。
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有多疼。
把自己身上的肉，一刀又一刀……如果她不来，他在小厨房里是不是……
想到这，沈枝意气得眼睛都红了，转过身，不由分说的便是拿上匕首，然后拽住他往自己的寝殿走。
她看上去很生气。
让尘没敢说话，乖巧任由她带自己离开了小厨房。
沈枝意让他待在自己的寝殿内不许离开，然后又赶紧去了寝殿一旁的侧房，唤醒了敛秋，让她拿着自己的腰牌赶紧去太医院请人。
敛秋还有些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公主的吩咐不敢耽搁，赶紧拿着腰牌匆匆出了揽云殿，往太医院走去。
明月高悬，秋风簌簌，树叶摇晃。
请了太医以后，沈枝意总算没那么生气了，但她还是警告了他一番。
“让尘，下次若是受伤，一定要告诉我。”
“不然，下次我可没这么轻松就放过你。”
“我定会重重罚你。”
“是，公主。”让尘半垂着头，低低应声。
他坐在沈枝意的寝殿内，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看太医还没有来，他犹豫着，想要离开。
“公主……”
他话还未说完，沈枝意便转头看了过来，“嗯？怎么了？”
念着他方才说饿，但现在这么晚，小厨房里已经没有吃食了，但她寝殿里还有几块昨日剩下的糕点，沈枝意便去拿了过来。
“让尘，你不是饿了吗，吃吧。”
让尘看着糕点，怔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慌，“属下多谢公主赏赐。”
“不用谢。”沈枝意坐在了他旁边的那张椅子上。
见他不动桌上的糕点，沈枝意有些疑惑。
“让尘，你怎么不动的糕点？”
“这糕点很好吃的。”
说罢，见他还是不动，沈枝意还以为他被刚才的自己吓着了，忙解释，“其实，我平时很好说话的，我真的不凶，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谨小慎微。”
说罢，她把桌上的糕点往他那里推了一推，“把面巾摘了，吃吧。”
“公主不凶。”
让尘指节动了动，他偏过脸，躲过她的注视，“只是属下面容丑陋，摘了面巾恐污了公主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