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和亲公主
这一觉，沈枝意睡得极不安稳，就连睡梦中，她的眉头也是皱得紧紧的。
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她梦到了昭国边境失守，宛国便派了使官来讲和，要求把玉盈公主嫁与宛国三殿下，再用边境五城作为陪嫁，宛国就愿意退兵。
朝廷的大臣们听闻这个条件很是愤怒，昭国的边境本就失守，边境五城中，有一城地势极好，他们就是靠这座城池阻拦了宛国军队，若是他们自行放弃，那昭国不就是等于一块待宰的肥肉，随意任宛国搓捏圆扁。
但宛国使臣态度极为强硬，除此之外，不接受任何条件。
大臣们因为这件事情在朝堂上吵了很多日，可他们也只是因为边境五城而吵架，而非是因为她是否要嫁去和亲而吵架。
没有一个人在意她愿不愿意去，所有人都默认了她必须去。
可她不想去。
她不想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不想离开父皇，不想离开母妃，去嫁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可这次，就连向来疼爱她的母妃都没有赞同她的想法。
父皇更是斥责于她，不许胡闹。
此乃国家大事，哪是她说不去就可以不去的，她身为昭国公主，享受了昭国百姓供奉的膏粱锦绣，就该为百姓们付出。
她待在自己的公主府内，终日惶惶不安，泪下如雨。
也就是那个时候，让尘忽然出现了。
他说，若公主不想和亲，他可以让公主偷偷离开京都，离开昭国，所有后果，由他一力承担。
可他只是一个暗卫，和亲是两国大事，他拿什么来承担？
她走了，昭国的百姓怎么办，她身边所有伺候她的人怎么办？
他罕见的对她说了很多话。
他说，昭国国力不盛，和亲一事并不能阻止昭国的毁灭，只是延缓罢了。
此事，从宛国一口咬定要边境五城就可以得知，所以，她嫁与不嫁，都不会影响宛国攻打昭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昭国百姓沦陷战乱，和她并没有关系，非是她嫁去宛国便可以阻拦下来的。
至于公主府所有伺候她的人，他也会暗中安排他们离开京都，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听完他的话后，她沉默了。
半晌，她问了他一句。
那他会跟着自己一起离开吗？
她看到，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会。
她问，为什么？
他说，一定需要有一个人留下来，承受帝王和昭国百姓的怒火，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样，她才能安稳平安的离开昭国。
她无言片刻，半晌，她问，他会死吗？
他没回答。
但她知道，他会死，且，是受尽折磨而死。
她没有答应让尘。
公主府的人是自己的人，但，让尘也是自己的人。
她不希望有人因为自己而死。
她拒绝了他。
眼下昭国正处于国破家亡之际，她身为昭国公主，畏惧逃离了算什么话。
况且，就算离开了昭国，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不会的她，又如何安稳的在其他国家的活下去呢？
就这样，在朝中大臣和宛国使臣的来回拉扯当中，和亲之事定下了。
因为宛国军队就驻扎在昭国的边境线之外，所以她的婚礼准备的极为仓促，不过短短几日，就全部备齐，离开昭国京都，开始往宛国而去。
她坐在华丽的马车内，穿着并不合身的嫁衣，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等待命运的来临。
身为和亲公主，她并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
但她只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
父皇说的对，她是昭国公主，前半生享受了击钟鼎食，后半生，就该为昭国百姓们付出。
就这样，送亲的队伍一路来到了昭国边境。
送亲队伍不得进入宛国，是以，他们停留在了昭国边境。
她由宛国军队接手，送去皇都，与宛国三殿下成亲。
但奇怪的是，待送亲队伍离开昭国，宛国军队都并未送她去往皇都，而是把她藏了起来，每日由她不认识的陌生侍女来给她送吃食。
她想见其他人，想见三殿下，想见宛国将军，可没有任何人理她。
和她接触的，只有一个按时送饭，不会说话的哑女。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什么把自己关在这里，她只能惶恐的等待着，被动的等待着命运铡刀的到来
终于，有一日，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是让尘。
他说，他是来带自己离开的。
直到这时，她这才知道了自己会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原来，宛国从来没想过停止战争，宛国的三殿下也从未想要过娶她，所谓的和亲，也不过是宛国的阴谋。
宛国的野心极大，他们想要在冬日来临之前赶紧把昭国攻打下来，这样，就能省下很大一批粮草去攻打另外一个国家。
所谓的和亲，只不过是边境将军想出来的计谋，他们想要趁着昭国以为公主和亲，边境安稳，宛国不会再攻打昭国，心神放松之时，一举拿下昭国，顺便，还能得到一批丰厚的公主嫁妆作为军资。
但事实上，宛国三殿下根本不知道和亲这回事，更莫谈娶她了。
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宛国将领还需要拿她血祭军旗。
她被关在宛国军营深处，军营守卫森严，随时随地都有人巡逻，而她所在的地方，防备更甚，让尘找了她很久，才终于找到了她的踪迹。
而让尘拼死闯进来的时间，正是她要被祭军旗的前三日。
她心里有些奇怪，如果宛国的阴谋已经被让尘发现了，那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来。
他没有告知父皇吗？
父皇没派人来救她吗？
她想问让尘，可守卫森严的宛国军营他进来已是不易，离开时，还要带上她，更是艰难。
她不能给他添麻烦。
但很可惜，幸运之神并未怜悯他们，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他们当即被守卫包围，让尘为了保护她，自己却受了伤，弯刀掠过之下，便是疯涌出来的鲜血。
他的血肉被敌人的刀剑划破，露出森然白骨，浑身是血，或许是他自己的，也或许是别人的。
但他还是站在自己身前，一次又一次带自己冲出守卫的包围圈，往外面逃去。
可离开哪里有那么容易，那是宛国军营，军营里最不缺的是什么，是士兵。
眼看着围剿的士兵越来越多，让尘的体力也逐渐不支，他逐渐看顾不过来她了。
刀刃划破血肉的声音响起。
公主！
她听到了让尘惊慌的声音。
原来是她受伤了。
伤口好疼……
她努力抬起眼睛。
看着黑夜里摇曳的篝火，宛国士兵们的喊杀喊打声，刀剑相撞传来的金戈之声，让尘脖颈暴起的青筋，他越来越站不起来的身体，手中卷刃的弯刀……
他粘稠艳红的鲜血打湿了她的衣裙。
她哭了。
她哭着求让尘放下她，他自己走吧，别再救她了。
让尘没有说话，但手中并未停下的动作很坚定的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是不会放弃的。
忽然，一个不慎，他揽住她的腰身的那只手臂被一柄长刀斩断，几乎是瞬间，她便被宛国士兵夺了过去。
让尘像疯了一样向她冲来，却因为失去防守，被数柄长枪同时刺入身体，瞳孔暴起，额头青筋凸显，黑色的武袍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着鲜血
公主！
他还没死，他还在咬牙向她挣扎而来。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上的鲜血可以有那么多，那么多滴滴答答的，就像是涓涓水流一样，怎么流都流淌不干净。
沈枝意目光呆滞的看着他，几乎是霎那间，崩溃地大哭出声。
别过来了，别过来了，让尘，别过来了！
她认命了，认命了！
从和亲开始，她就该认命了。
死亡本是她的宿命，如果不是她，以让尘的身手，他完全可以安全离开宛国军营。
都是她拖累了他。
而现在，让尘就要死了……
泪眼模糊间，她趁乱捡起地上不知是谁掉落的长刀，干脆利落的往自己的脖颈用力划去。
鲜血刹那间喷涌而出，溅落在了一旁士兵的盔甲上，刀剑上，地面上
她的身体如一只轻盈的蝴蝶往下翩然坠去。
在身体倒下的那一刻，她睁大了眼睛，看向让尘所在的地方，笑容苦涩，满眼歉疚。
都是她连累了他。
他身上那么多伤口，该有多痛啊！
如果有下辈子，可千万不要救她了。
几乎是她倒下的那一刻，让尘终于摸到了她的衣角，他颤抖着手攥住了她的衣角，攥得极紧，手背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这似乎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也就在下一刻，他的脑袋便忽然无力的垂了下去，彻底失去了呼吸。
只有那片衣角，哪怕死了，他也并未松开，依然攥得极紧。
沈枝意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让尘”
她低声喃喃着他的名字。
梦境中的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飘了起来，飘在了半空。
她看到了昭国皇宫，看到了父皇，看到了母妃……
原来，父皇不是不知道宛国的阴谋，让尘早传递了消息回来，可她被放弃了，没有人来救她，只有让尘
因为有让尘传递回来的消息，昭国面对来势汹汹的宛国有了防备之心，并没有那么轻易就被灭国，虽说最为要紧的边城并未送出去，可失去了其他几城，对宛国来说，昭国也不过是一个暂时有点硌手的石头而已，灭国只是迟早的问题。
危机时刻……
沈枝意的梦忽然醒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梦境里的绝望与血色还笼罩着她，令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一旁的姜贵妃见状，忙上前用手帕轻轻擦拭掉她额角的汗渍，满眼担忧的看着她，“玉盈。”
“可是做噩梦了？”
待心神慢慢平静下来以后，沈枝意这才转头看向身旁的姜贵妃，神色颇为复杂，“母妃。”
“母妃在。”
沈枝意前段期间本就生了病，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不已，现在刚从梦中醒来，脸色更加惨白，看得姜贵妃是更加心疼了。
“玉盈，不怕不怕，那都是梦。”
她伸手轻轻搂住了沈枝意瘦削的肩膀，温柔的拍了拍她。
紧接着，她又赶紧让一旁站着的太医为沈枝意把脉。
直到这时，沈枝意才发现寝殿内多了不少的人。
就连她的贴身侍女芝月都回来了。
芝月前段时间被她派出宫去监督工部的人修理布置公主府了，所以这段时间才没跟在她身边，只有一个敛秋。
太医小心的为沈枝意把了脉，拱手一礼道：“回贵妃娘娘，公主应是前段时间受了风寒，着了一场大病以后，身子太虚，这才中了梦魇，臣现在便为公主开一副安神的药，吃用三天，差不多就能好了。”
“多谢太医。”
“贵妃娘娘客气。”
太医开好了药方以后，便让人随他一起去太医院拿药了。
随着太医的离开，寝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沈枝意看着姜贵妃担忧的面容，若是换做以前，她此时已经扑进母妃怀里撒娇了，但现在，想到之前做的那个梦，沈枝意沉默了片刻，躺了下来，捏了捏自己的被角，温声道：“母妃，我有点累，想一个人先静静。”
姜贵妃见她眉眼间皆是疲倦，便也心疼的点了点头，“好，你且好好休息，母妃就先回宫了，若是有事，随时差人来母妃的芳华宫。”
“嗯。”
姜贵妃见她神色恹恹，叹一口气，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吩咐宫女好好伺候公主以后，这才走了出去，离开了揽云殿。
“公主，喝杯茶，润润喉。”
芝月倒了一杯茶水过来，伺候着她喝下。
“芝月。”沈枝意小口小口喝完茶水，抬眼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芝月与她同岁，性格风风火火的，与安静的敛秋完全是两模两样。
“公主刚歇下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之前她在公主府上监工，公主回来以后又一直生病，她本该是要回来伺候的，不过姜贵妃一直不愿意假以人手，再加上敛秋还在宫里，用不上她，她便又回去了。
直到宫里传来公主醒来的消息，她这才赶紧赶了回来。
“嗯。”沈枝意点了点头，她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芝月，替我更衣，我想出去走走。”
“可是公主，您的病还没好”
“躺了许久了，我想起来走走。”
拗不过她，芝月也只好扶她起身，从她的柜子里挑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裙服侍她穿上。
“公主，奴婢最近在宫外学到了好多京中贵女时兴的发髻，奴婢瞧着好看得紧，给公主也做一个。”
“公主，您看，喜欢吗？”
芝月活泼，她清脆的声音驱散了沈枝意因为梦境而带来的阴霾，她弯起唇角，温声，“喜欢。”
“那下次，奴婢还给公主做个不一样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