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真名
“公子，我”沈晟跪地，卑微地仿佛要将身躯埋进土里，如虔诚的信徒为自己唯一信仰的神明供奉敬香，“谢谢您，我一定，一定会保管好这物的。”
哪怕是献上这条性命。
此时窝在榻上记忆还有些错乱的沈昭一头雾水，明明只是送个礼，怎么就毫无征兆地跪下了，“你似乎很激动？沈晟？”
“尉迟。”他重新站起抬头，眼眶红着似乎在强忍热泪，“我本名尉迟晟，三十年前您救过我、帮过我，我救下你是为报昔日之恩，所以，您不必记挂这份恩情了，往后我所做的都是为我自己心中的道。”
名为沈昭的道。
沈昭看着那双动情星眸，回想一番无果，只摇头道
“抱歉，原先派中之事我有些记不太清了。”
尉迟晟心中一挫，“！是不是因为重伤导致的记忆缺失？我去再寻些能温补经脉的药草，会好的。”
随后他也垂下头想，不记得他也无事，再能见到沈昭一次已是难求，他现在只想陪沈昭走完这条路，照顾好他，护送他归宗。
看一眼便是奢望，又何德何能做恩人的恩人。
“不必了。”沈昭的声音又轻些许，带了些倦意，“我修炼的功法能自愈修复身体，想必只要不再中伤过深，很快就能恢复记忆。这些天也多谢你的照顾，时候不早，你也歇息吧。”
“是，公子歇息，我不做打扰了。”尉迟晟退了下去，动作都十分轻缓，蹑手掩门和方才上药一般生怕磕破哪处惊到床上那人。
沈昭则是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合体期的修为加之这半月里尉迟晟源源不断给他输送灵力和喂下的灵药，让他的身子能平稳运转碧水诀五重天的自愈之法，经脉骨骼恢复得很快。
他触上额头的剑纹，自从结契以来这物再没有消去过，就像令他厌烦厌恶的那人一样，在错乱记忆中也一直是他死缠不放。
“哥哥、父亲。”他下意识地想起六月前倒在血泊里的表兄，“得快点归宗才是。”
但又想起现下是在大乱的东州，战况估计仍处于胶着，救下他的还是立场微妙的魔将，虽然忆不起来为何尉迟晟对他如此呵护的原因，但他能探出这位魔将并未造下杀虐，相反的，还救了不少被战火波及的凡人。
“唔。”沈昭顿觉身子升起异样的软热，捂住灵台之上那片柔软的皮肉，“我这是？”
明明用牾坤化胎咒将胎儿连带着黑肉芝乃至先前吞下的核心都炼化了个干净，但身躯仿佛还惦念期待着那团只成长了三个月根本不会落地的肉块。
沈昭是喜欢孩子的，但不该是那个胎儿。他呼出口热息，平复了乱糟糟的心情，掏出传音符，燃着回音。
“爹爹。”他的声音似乎带了许多疲倦和委屈，幸好还有家人可依。
“是昭儿？你现下如何？又在哪？”沈祥的气音明显带着焦急与喜悦，激动的气音快要将符文烧着。
“东州宵山附近，您和表哥都还好吗？”
“嗯，都好都好。我离东州不远，这几日即刻就同萧焱前来接你回宗，北境与西南乱象已平，还有，是我要多谢你献计，玄清派分派一事都在你预料之中，昭儿，你暂且等等，等我们来找你。”
“昭儿。”符箓传出了另一道声音，是萧焱。
“我在，我无事。”沈昭慢慢答道，五个字却激起表兄的阵阵心痛。
“事已办成，契约也达成，束缚解除，我能同宗主说那些事了吗？”
萧焱言毕还伤感地想着，“那些你受过的委屈与苦难，需要有人理解、知悉。”
“好。”沈昭早已不在乎是否有人挂记自己的苦痛，他现在太累，连说几句完整的话都是勉强。
“好好休息，我们马上就来，带你回去。”沈祥察觉到了沈昭灵力稀薄，留下了话便掐断传音。
又昏沉地寝了半天，沈昭于深夜中苏醒，月明星稀，淡淡月色透过纸糊的窗照进小屋，他看向弯身枕在榻前将脸埋进臂弯里的尉迟晟，再看自己的灵力波动，已是充盈，美人叹了一息，“又渡了不少灵力给我。”
他起身伸手摸过尉迟晟微烫的额头，乌黑长发平整地散在胸前，衬着月色很温柔很轻的爱抚，像是神明对信徒的垂怜回应，神识探查到了在暗处的气息，沈昭目光未移只是轻轻开口，
“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默姨？”
暗处的女子抱臂慢慢步出，“我们费力脱离魔尊的控制，但蜗居在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前日我在外巡逻已探查到附近有魔兽游荡，他听你的话，若你能劝他带着这村子中的人转移阵地，我们都能活命。”
沈昭看了眼蒙着半边脸的女人，手指蜷缩了下，倏地，他直直地站起身下了榻，召出明华，月华照彻剑身，他的身姿一如前月在战地杀死百位魔将那般挺立，如在废墟中唯一矗立的高塔，任谁都不能将他摧倒。
默姨呆愣一瞬，她从未见过如此若月皎洁的仙人，旋即又听到沈昭慢慢道，“几只魔兽？”
“七只，约莫是合体期和炼虚期，在宵山北边。”她也召出剑准备与他同行，但就在这几秒内沈昭便用神识探查锁定到了魔兽的位置推开了门，
“你留下看护村子就好。”
皓白身影迎着月光登上宵山，明华的剑气还是充盈，与前月无二，七只魔兽生了灵智，围阵想要消耗他的灵力，沈昭的神情还是自在冷漠，好似负载千年的寒霜。
剑气灵气至盈，漂亮利落的一斩，将七只魔兽同时斩杀，不留半点痕迹与气息，连自己的灵息都掩藏消弭得干干净净。
沈昭确认完附近百里内不再有妖兽出没，淡漠地将剑收入鞘，拨开发丝，睨去耳边摇晃的那物，细指捏过耳坠，在察觉到里头的至纯神魂时，好看的眉头骤然一蹙。
“为我做再多我也不会回心转意的，顾长庚。快了，等东州战事平定，归宗之后，一切都会回归正轨的。”
直到现在，无论是玄清派分派、黑太岁的根除、还是自己被种下胎果，他能预料到的窘难都被他一一破除，顾长栖的计划收效甚微，沈昭解困间还保下了自己与亲人好友，也算是万幸了。
“公子，您的伤好了？”尉迟晟在旁的灌丛中探出半截身子，急匆匆地向沈昭跑来。
沈昭点点头，动身时却觉脚跟一软，灵力滞涩，身子无力软绵地倾倒，
好巧不巧，撞了个满怀，白净脸蛋渗进玄黑皮裘内，热气呼出，沈昭眼前蒙上一层雾。
“有些糟糕。”沈昭闭眸深吸口气，手半搭不搭地落在尉迟晟臂弯上。
“我抱你下山吧，公子。”尉迟晟以自己为支点让脱力的沈昭倚靠在他身，手却在落下话头后不敢有所动作。
“不用，背着就好，我不习惯别人抱我。”沈昭回绝了。
“哦”尉迟晟神情不显，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应答，乖巧地蹲下身轻缓将沈昭背上。
乌黑长发垂落在他颈部，他近乎不敢呼吸，但还是有兰香钻入鼻腔，牵动少年最初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