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小村 穷乡僻壤，难有米羹
“呃嗯？”沈昭自一家农户临时搭起的床榻起身，看向胸前、手腕上的绷带，伤口都用了修补经脉的伤药，原本重伤的身躯正在慢慢修复，“是谁，救了我吗？”
此时床边攀上一双小手和一个围着头巾的小脑袋，孩童眨了眨眼睛，
“哇！漂亮哥哥醒了！”
“阿晟哥哥，你带回来的漂亮哥哥醒了！”
小孩跑了出去，沈昭顺着那孩子瘦小的背影望向那扇还正吱嘎作响、由实木打造的门，边陲小镇农户本不该多，此处也像是临时用造物移物术临时搭起的木屋，他视线转移到墙角的小桌，上头放着一把天阶刀器与神弓，还有……研钵和不凡的灵草药。
“是修士？那把弓是……”沈昭在高强度地消耗灵力与脑力后记忆有些混乱，“嘶。”此刻还是有不间断的耳鸣。
他扶额，青丝垂落，“是拍卖会的那把神弓，但好像是被无名散修拍去了”他转头看向缓缓打开的门轩，将近六尺的男子身着黑衣皮裘，进门时都不得不弯腰低头，一手扶着门轩防止自己磕到额头，他将玄狐斗篷卸下递给身后几位来看热闹的小孩子，冷声吩咐，
“好了，出去玩，小心我叫默姨打你们。”
“呜啊！阿晟哥哥太自私了！我们只不过是想看看神仙哥哥！”
“阿晟哥哥公报私仇！今晚要把你的馕给我吃！”
幼儿们不满地举起小手捶着对他们来说称得上巨人的男子小腿。
“好吧，就五分钟，神仙哥哥还有伤。”他无奈看向床榻上翕动想要支起身子的沈昭，
“！公子莫动，我来。”
沈昭感到身子以很轻的力道被慢慢扶起，完全不像个常用刀器的修士力度，身后垫了两个粟裕枕，上身有了支点，说话也轻松了些，“多谢道友相救。”
“喝水。”他递来一杯热水，“小镇农户，只有一些麦茶，今日还要换药我扶着你便好，你已经昏睡半月了。”
“啊，多谢道友。”沈昭又打量了下这位剑眉星目的男子，修为高深容貌英挺，但为何有魔气呢？
他喝完寡淡的麦茶，由着孩子们闹了会，室内重归二人天地，男子将研钵好的草药配上膏体和丹药水，细心拆下沈昭右臂上的绷带慢慢涂抹，期间只用工具根本不敢上手。
沈昭也很配合，但他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人，以致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又结合他在这边陲小户能和如此多小孩子打成一片，也算良善之人，且并无杀气……
思虑过后，他开口询问，“道友名晟？”
男子上药的手一顿，点了点头。
“那道友姓何？您算沈某的救命恩人，他日定当涌泉相报。”沈昭很真诚地道。
“我姓沈。”沈晟重新帮沈昭缠好绷带，“很巧吧，沈公子。”他抬头与那温柔凤眸对视一眼，随后又怯生似地低头。
“如此说来，确实很巧。沈晟道友知道这里位于九州何处吗？我只记得我在战场上力竭晕倒，伤势过重本该陨落的……救我肯定耗费了不少精力吧。”沈昭看出他有些不自在甚至称得上害羞的模样，声音依旧温和，沈晟听得入神怔愣。
“这里距东州宵山有十里路，无名小村，仙魔大战祸及东州北部，多数老幼妇孺无地可依，此处山路崎岖鲜有人知，刚刚那些孩子都是我与默姨救下安顿在此的，自山脚数来拢共加起有二十小户。”
沈晟先回答了沈昭前一个问题，偷偷瞄了眼沈昭，见他面色无虞，又道，“也是机缘巧合救下沈公子，毕竟我不救，换其他仙门的任何一人也会救下您这位斩杀百号魔将的仙人。”
沈昭看向空了的碗碟，纸糊的窗轩，麦茶寡淡苦涩难入口但他依旧喝了，因为这是这家小村为数不多拿得出手招待他这位病号的珍惜之物，草药应该也是眼前这位修士所采，除此之外还有位“默姨”，听方才孩子们的描述，前几日沈晟上山采药与他昏迷的时候换药都是她来兼顾。
穷乡僻壤，难有米羹，多是战乱失散流离之人，他们救下如此多人、庇佑如此多人，是善，救下自己、照看自己，是恩。
沈昭只是静了三秒，沈晟却如坐针毡，不知该找什么话题。
“脚也能动了，明日能不能拜托你，扶我下床走走？”
沈晟受宠若惊地“啊”了记，飞速点了点头。
“纳戒仍能用。”沈昭搭上左手食指，那枚银白色的戒指熠熠，“此物你先收下吧，改日我归宗后只要你有愿求，凡在我能力之内，我都能满足，只为谢你救命之恩。还有，谢谢你救了那些孩子，仁善心肠世间难有。”
沈晟看了眼安静窝在沈昭手里的那颗上品的银白铃铛，看得出神。
三十年前，他曾接过这只手递来的帕子、挪来的一小盘糕点，他曾听过眼前人道过的温柔话语，在这自请下山离派行至炼狱魔窟的三十年里，他一直把眼前人道过一言一句、一词一息、一瞥一笑都生动地牢牢地记在心里，即便被魔族查出血脉抛入炼狱狩场同魔族魔兽厮杀屡屡陷入疯狂都不曾忘却过这份埋藏牢牢扎根于心的美好。
浴血归来的魔将修为大进，然则无论堕魔的修士或本就流淌着魔血的族类，寿数都不堪百年甚至更少，他又违背魔尊之意救下敌对立场的仙门之人，一旦被搜到这物，他与沈昭，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不能收。”沈晟低头却见沈昭已经将铃铛系上绳子绑在了他的手腕处，“公子……？”
“清心银铃可以解困解惑解厄，你的魔气有些重，不知道这物能不能帮到你。”沈昭又靠回了枕席，呼吸渐匀，右耳的朱红耳坠也随之一晃，懒懒地同青丝齐散在肩，不知是不是伤势初愈，面还是带了些淡白、浮了些粉色。
冬日冷颜，妍色淡淡。他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果然是，瞒不住的。
沈晟站起身低头低声，像条犯了事的巨犬，“若我说，我身上流着半魔之血，公子会不会后悔被我救下，会不会后悔将这银铃赠予我？”
沈昭温柔笑笑即答，“不会的，收下吧。”
一铃音动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