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坠落 脱力决绝地触地
“晏清!”顾长庚还是接住了他,“不许死,不能求死!”
当然不会死,该死的另有其人。
之后的二月里,沈昭每日都会以疯疯癫癫的病态模样,义无反顾地寻哪处高台跳下去,然后一脸生无可恋地被抱起,再是被锁在榻上听顾长庚讲着疯话最后再滚一番睡去。
来时夏,今时秋,瑶台之上除了一坛桂树开了花、风萧瑟了些,倒也没什么新奇特征,沈昭清楚地记着日子,却也不见外景,因为他的行动空间一再缩减,只剩下一间内寝和一间浴室可走动了。
“一日水米未进了。”顾长庚一手执碗一手将盛着热粥的勺子递到沈昭嘴边。
沈昭却破天荒地自己接过了,顾长庚激动地看向他,沈昭却慢慢站起将热粥连汤带碗,自这室内唯一能打开的狭小窗轩撒了出去,最难烹调的仙果与灵花,顾长庚花了两个时辰的心血,被他就这样像撒去仇人骨灰的模样撒了出去。
给他一次心动的机会,捧上,再摔个粉碎,沈昭在二月前便领会了,毕竟那是唯一一次被失控的承华伤到,这颗心比其他人易碎太多。
粥水倾倒,碗筷摔裂,最后的心理防线就这样被沈昭攻破。
“为什么。”顾长庚不堪重负,终于选择将两人的精血、元神、灵力注入进胎果,脆弱的神智崩塌,他不择手段,卑劣地想要沈昭的情。
沈昭看向那被锁死的窗轩,“因为恨你。”
因为我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如何了。
“好,你的心比闲云还要硬。”
胎果亮出血色,如熟透了的李子,汁液随果实挤压灌入沈昭的口中,他被锢住不得不仰头,粉红如甜菜羹汤的汁水沿着白皙的脖颈留下,口中涎液也像决堤一般涌出口腔划过脸颊,果实明明可以直接打入灵台,可顾长庚却用如此方式玩弄他,沈昭的碧眸的光彩慢慢淡去,咳嗽二声后,顾长庚将它打入了沈昭的灵台。
“顾长栖说加了些东西在里头,是能让我得偿所愿的东西。”他还是吻过沈昭的耳畔,“摄魂的解药其实在粥里,你骗我,我也骗你一局,如何?”
沈昭却不答话,碧瞳像那日他把他带回这里一般,失了光彩,无了活力,四肢麻木,如被抽了所有关节最关键的肌腱与骨头一般,败絮制成的破布玩偶,昳丽白皙的面与身,也渐渐失了血色。
“怎么回事?”顾长庚连忙用手擦去沈昭的污渍,“他骗我?晏清!醒醒!”
墨发半数雪白,入魔而不自知,拼命给榻上的人注入灵力渴望得到些回应,心急之间吐出口黑血,掏出帕子本能地想要擦去,钻心之痛再临,手抖,帕落。
他仿佛再也够不到,匍匐在床伸手,像在索取件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却突然发现旁边的人影翕动了下,清铃之声随着双脚落地悦耳,
他以为他又要逃,“别走。”
却发现帕子已从地上拾起,随着柔嫩的指腹擦过唇角,血也抹去,痛也抹去。
“晏清?”
真是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顾长庚感受到唇瓣一热,湿润,琼浆玉酿一般的甜蜜荡漾开。
沈昭捧起他的脸,轻拂过鬓边白发,但不言语。
胸膛剧烈起伏,顾长庚将他抱住,问道,“你是不是又骗我?”
沈昭摇头,拂过他的眉间。
多少次乞求垂怜、乞求回应,今日无声的温柔安抚真的叫顾长庚内心一热,他又道,
“一直陪我疯下去吧,对不起,我害了你。”
他紧紧拥住沈昭,病态地索取温软皮肉下那颗不会为任何人所动的心跳,融进骨血,融进六百年无人照拂的寒山,即便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堪多么癫狂多么可恶可憎,可他只有这些了,只能要这些。
沈昭被抱得太紧,皱了皱眉头,“饿了。”
“好,我再去做一碗,你要睡会吗?”
沈昭点点头,目送他走远,室门关合,沈昭拉下了脸,抚上自己的腹腔灵台,
“混沌灵力还能用,但有些冒险,得取些元阳,至少意识还清醒。”
再摸上纳戒,顾长庚没有将它卸下拿走,神器等物也皆在元神之中,明华吗他心中有了打算。
解药重新配着热粥入肚,沈昭安静地窝在顾长庚怀中养息,小腿时不时动几下牵出铃铛清脆响声,不再求死,温柔温顺的可怕,诡异到像幻觉,但正是顾长庚想要的。
“得偿所愿?真的如此简单吗?”顾长庚看着已睡着的沈昭,拨弄了下他的额发,鲜红的剑纹自那日结契以后就再也没消去,他抚摸过它,触碰到沉寂已久的元神并无异样一切安好,感叹一句“真好,总算留住了。”
一月后,一个平常的早晨,沈昭睡醒发现顾长庚还窝在一旁,神色痛苦,突地,顾长庚睁开血瞳,将沈昭死死按住。
“!”沈昭紧盯着那双眸子,墨染红,发转白,道心将碎,魔气渐渐散开。
气声渐渐变弱,埋在他体内的引魔咒开始燃烧钻入心肺,这也是为什么每每动心动情,每每动摇动脑,都会被噬骨钻心之痛折磨,此刻他将布满血纹的臂膀抬起,指尖触碰上沈昭的脸,
“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衣料翕动,右耳软乎的耳垂被捏住,化神修士最纯净的神魂被脱出流入指尖,那是唯一没有被魔气污染的魂力,或许会在某日,换沈昭一线生机。
微微酸痛与嘀嗒殷红血滴,很快就被回愈的术法止住,耳垂被穿入,留下很小的耳洞,
顾长庚痴迷地看着他,神智似清又非明。
沈昭不言语,对方则在为沈昭戴上由他精血元神炼成的耳坠时开口,
“果然很好看,你喜欢吗?”
血红圆润触而生热的珠玉坠在一分长的细细银链上勾入耳垂,给这份淡白清冷容姿添了唯一的一抹红。
沈昭轻轻捏过顾长庚的左颊,呼吸轻轻打在对方的鼻尖,带来兰息与清幽的香,他没有作出回应,就像今后,他再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那样。
种下胎果的三个月里,沈昭的腰身比原先宽了小半圈,就连上身都产生了不少的变化,顾长庚也是将补品与灵果变着花样加到膳食中给他服下,就盼着来年夏新生落地。
“下雪了。”沈昭在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提出了唯一的请求,“我想出去看看。”
顾长庚想了想,答应了。
皓雪披风的兜帽滚着雪狐的毛,锁灵桎还是会随着脚步的轻缓移动而奏出清脆的声,沈昭多月不见日光,皮肤白得似要化入雪去,耳坠唯一的红被乌黑发丝掩盖住。
手触雕栏之上的盘龙,摩挲一番,抬头望雪落,身子渐渐斜倾靠在横栏之上,静谧得像座神女石像。
顾长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瞥见沈昭的眼神,恍若人生初见,碧水瞳眸中含着的一汪清泉,是绝万世之情的冷意,是渡万世的悲悯。
原来过去这么久,都不曾改变过他什么,原来他把他锁在这里如此久、用了那么多方法想要让他变成自己心中所愿想的那般模样,
沈晏清依旧还是那朵立于风雪、立于高巅的花,立于不败之地、永远高悬的明月旭光。
顾长庚头一次动念,
“他应该走的,应该自由的。”
“秋天结蒂扎根,孽果熬不过这一个冬天。”沈昭突然开口,细雪快淹没他的声,“对它和我说一句再见吧,之后,后会无期。”
随后张开臂膀向后一仰,带着满身风雪,裹着全身冷意,无情地从三千尺高的瑶台宫阙坠落,如力竭的飞雁,脱力决绝地触地。
这一刻,万世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