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做戏 仰望他盛开 不见他凋敝
沈昭只在顾长庚面前落过两次泪,第一次是因母亲,是因最亲之人、是因最深的怀恋,可这次,他是因不堪忍受对他的羞辱。
他太少落泪了,立于顶峰坚韧强大而又清冷的花,众人都仰望他盛开、意气风发,未见过他凋敝、潦倒落魄。
可谁又想过,他是个五岁就目睹亲生母亲伤至极深陨落的孩子,他本该和同辈的少宫主、少宗主那样,做一位开朗、桀骜、骄矜、养尊处优的大宗世家少主。
他人生也才不过五十载光景,修习、试炼、学法、斩妖、除魔,却做到了旁人两百年未做到的事,也承受了旁人不能承受的苦痛,若换当世任何一人,在此局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却在这里……偏偏在这里……被自己曾经的师尊锁在床榻疯狂地索取、抹去人格尊严、灌入摄魂迷药变得不像自己,甚至要在这里被种下胎果孕出仇人的血亲。
洇红的眼尾眼眶,沈昭最后一次侧头转身,无声的泪水划过映着潮红的颊边,流过颧骨,几滴泪蓄成一洼清水滞留在眼窝与眉峰间,顾长庚凑近想要为他拭净,却被他错开,那汪泪也随即顺着痕迹倾落,沾湿了被褥与软枕。
“莫哭,你骂我、打我泄愤吧。”
沈昭的身子又开始发热,药效会反复折磨他直到他妥协堕落或是服下解药,这点顾长庚不会不知道,解药应该还在顾长栖手中,所以等到顾长庚去索要胎果后,或许顾长栖也会来或是做什么手脚。
他想完还是止不住泪,人一旦哭了寻不到可靠的安慰,便一发不可收拾,更何况眼前的还是头蠢驴,更何况沈昭现承受着的是精神和身体的双倍折磨。
脱去伪装后是什么?
剑尊皮囊之下是阴暗湿冷、冻苦如寒月的扭曲与阴鸷,是求爱却不思悔改,像贪婪无知又无能的婴孩汲取本不该属于他的养料。
沈昭呢?清冷皮囊之下的本质是什么?是温柔和渡人渡世之心吗?还是那颗终始如一的悯世之心?还是说?
泪水干透,他恢复了些理智,但也止不住狠与疯了。
“放了我。”
“……”顾长庚抱起他、让他埋入自己的胸膛抚慰他,“现在你出去也没有自保的能力,会…”
“会被人鬼妖魔觊觎,被强行掳走,被制成炉鼎日夜承欢,就像你现在对我做的。”
“你……”顾长庚不可置信沈昭会说出这种话。
“你真是又蠢又可恨,那就告诉你吧。”沈昭声气被强撑的意识牵出,带着情欲的热息,却如同北川坚冰一般冷漠无情,
“是我装的,你的感情太好骗了,是我故意吊着你,霞光披、罗盘、灵玉,件件天阶极品法宝,早已越过师徒之情的礼物,我都用坏了或丢掉了,你的东西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顾长庚笑了,“你骗我。”
晏清不会这么做的,他就算不爱我,也会施舍怜悯与仰慕,那剑穗就是最好的证明。
“剑穗是我随手买的,比不得我给表哥的手串,是我亲自打磨的宝石,还有我的未婚夫君,那位少宫主,你应该记得吧?我也送了他东西,是颗天阶强魄丹,还是碧水圣祖留下的唯一一件……咳咳!”
他好似被一只巨大的狼兽压倒,暴戾地索求,浑身骨头都要散架,可也在这时,承华上的穗子被顾长庚执起,
穗散腐蚀断裂,玉生瘢痕瑕疵。
“假的?做戏?”他紧缩瞳孔。
其实是真的,不过那时是被沈昭的灵力保养成了最完美的姿态,承华这几年因主人道心混乱堕魔之兆,剑魂亦受了不可逆的影响,连带着剑穗都被腐蚀。
沈昭自那日出了琉璃梦境就想过不取血不取元的第四种方法,用载灵的外物监察放入最能和顾长庚直接联系的物品上,这样一旦有异便能察觉,只可惜通关九佰试炼塔花了太多时间,来时已晚,瞧这样子已病入膏肓。
“中了摄魂迷药也罢,被种下胎果也罢,只要能出去,只要能把顾长栖引来,只要能杀断所有,顾长庚,你这颗棋子还是我来用比较好。”
叮铃,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脚踝上多了对环锁,沈昭突然脱力倒在床上,灵力同刚才的呼吸一并消散。
“锁灵桎,沈昭,别再刺激我了。”顾长庚拉过此时被神器锁灵桎锁去全身灵力同凡人毫无分差的沈昭,墨色的瞳仁紧缩,将他全身上下都盯了个遍,“凡人之躯顶不过迷药的,你求我。”
“哈。”沈昭抬头对他笑了下,诡谲糜艳。
“?!不可!”顾长庚连忙掰开他禁闭的口,舌头险些被他自己咬断,“你别动!”
他施术将快断开的舌疗愈恢复,喂给他一颗暂时能维稳灵气的丹药,最后慌乱地跪趴到床边。
沈昭还是笑,比顾长庚最阴鸷的时候还要疯狂,右脚抬起牵动足踝上铃铛的音,复而踩上对方的胸膛,好似在挑衅,看啊,再使何种伎俩我都有破解之法,因为你虽糊涂,却也没料到我真的敢毫无顾虑地赴死吧。
“是你,再逼我,我便会以自毙自戕百倍奉还,你舍得看我死吗?你不是爱我吗?想要我陪你吗?和尸体过一辈子不也很好吗?”
道完这句话那份药性带来的燥热又涌上血肉心头,沈昭呜咽了下低笑嘲讽,
“死了也好,入轮回前就把红线斩断,我再也不要和你这种人结缘结契,真是恶心,若我是你,早在得知互为情劫的第一日就杀了你了,如果转世百次,我也照杀百次不误。”
他往往是看情最透彻的,就像前日将萧焱送走那样,知道他表哥最怕的是什么、亲人最在意的是什么,就利用死契命令萧焱谎称一切都好;知道这师尊最怕的是与他这个人再无瓜葛纠纷,顾长庚哪怕不要一点爱与回应,人也要强留下来陪他一起疯魔,但沈昭比他聪明太多了,万事皆有后手,掐准了他怕他死这点,能一而再地刺激他。
“别说了!”顾长庚捂着心口好像要把心活剥出来,“你为何就这么狠心。”
“看来是真对灵台做了手脚才入魔。”沈昭看着顾长庚如此模样心道,“就差最后一击了,不急。”
他也不想再跟这人掰扯是非了,还是一声不吭,合修一直持续到药效弱去,沈昭累到寝了六个时辰,醒来时发现顾长庚在殿中正翻动着乾坤袋,取出一颗黑色果实检查注灵。
“黑肉芝加上胎果。”沈昭脚步一顿,带出铃铛的响声,显然已经认出那是何物,“三月胎儿成型,也是三月黑肉芝便能初步控制理智,均是要扎根灵台之物,但是”
“就连这个,我也有后手啊。”
他步出殿,步履由缓到快,牵动铃铛响动,半露的肩胛披着纱衣如蝉翼振飞,攀上瑶台边缘的围栏,一跃自楼台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