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27岁的魔咒5
这个妇人叫张德兰。
“我和红梅差不多大，我妈和她妈差不多大，我妈也十几岁就生了我。”
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似乎对这些已经见怪不怪。
“她们都是被卖到这儿来的。你们看到刚才那个大姨没，她都在以前的家里生了个女子了，被婆家卖过来的。这村子里的女人，除了出生在这儿的，十有八九都是卖过来的。”
十几年前，德村是出了名的光棍村。
“呸，什么狗屁德村。”
和村名截然不同，这里的人又穷又懒，周围的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近的没人嫁，远的娶不起，就有人开始去穷山僻壤买媳妇。”
一开始，是有个七十的老汉，攒了一辈子也没多少钱，但人已经多半截入土了，钱没处花。
于是他不知道在哪儿给自己买了一个老婆，才十几岁的小姑娘。
从此就炸开了锅，那些单身汉砸锅卖铁也要给自己买一个老婆。
“我俩的妈都是那时候被买过来的。只是不同的是，你妈妈命好，回去了，我妈只能在这里，变得和这些男人一样愚蠢和讨人厌。”
她眼神悲哀地盯住了大门口的一颗大树，这颗树三人怀抱粗，应该从德村命名时就在这儿。
“我妈前半辈子像奴婢一样在这个家里，认劳认打，有些东西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了。”
所幸张德兰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高中，后来在市里当了老师，结婚生子，生活平淡正常。
“前些年我家老汉走了，她一个人过的还不习惯了……反正我觉得她是解脱了。”
和张德兰告别后，三人到了m市，根据张德兰给的信息找到了殷红梅丈夫家。
“找谁？”
开门的男人五十岁左右，两鬓有白发，长得不好看，个子也不高。
“你好，我们找李建军。”
“我就是，有什么事？”
男人始终捏着门把，上下打量这三个并不认识的年轻人。
庄梦上前鞠了个躬。
“大哥好，我是殷红梅的妹妹。”
听到这个名字，对方明显吓了一跳，往家里看了两眼，人从门里挤了出来，还来不及换下拖鞋，把门顺手一带。
“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
坐在茶楼里，李建军环视了一周，先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是红梅的妹妹？你是她母亲后来生的女儿？”
“是的。”
说到这儿，他上下仔细把庄梦打量了一番，眼中渐渐蔓延温柔。
“好，真好。你和你妈妈还有姐姐长得还挺像，你姐姐听说有你，很惦记你，总说有机会要去看看你，可惜直到她……”
说到这儿，尘封的往事让他的眼里蒙上一层薄雾，似乎没有勇气再继续说下去。
“姐姐她……”
庄梦咽了咽口水，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甚至刚刚知道存在的姐姐，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你见过我妈妈吗？”
“见过，华妈曾经到这里来住过几个月。”
“是吗？她不是去外面打工了吗？我倒不知道她到过这里。”
庄梦这话有点不受控制的吃味，爸妈离婚后，她也只是逢年过节能见到妈妈，记忆里，妈妈总是遥远又忙碌的。
从来没想过妈妈还有一个女儿，并且没有陪她的那些日子，被她把爱分配过来，来陪这个大女儿。
“红梅和她妈妈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谈恋爱的时候，红梅给我说过你们家的大致情况，所以我也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她就自己把自己嫁了。”
他看了一眼庄梦的脸色，继续说道。
“我和红梅结婚的时候，她突然出现了，给了很大一笔礼金，说想尽全力补偿红梅。我们才知道她一直以为红梅恨她，其实没有。”
“嗯。”
庄梦微微点了下头。
在她的心中妈妈永远不会懂陪伴比那些“补偿”重要的太多。
“后来他们常常联系，听说她离婚了，红梅和我商量把她接过来一起住，她说不愿意麻烦我们，自己去沿海打工了。”
“嗯，她带我去她打工的那里玩过，h市，很美。”
李建军又看了她一眼。
“不，她其实在h市的一个小镇上打工，可能她只带你在城里玩了。”
“哦……”
回想起来，她确实只待了三天，在高楼大厦里穿梭，吃着时下最流行的麦当劳，穿这漂亮潮流的小裙子，说着小孩子才能快速掌握的标准普通话，被人当成本地小姑娘。
可是她一直以为在外挣钱的每个平常日子，妈妈都是这么度过的。
原来，她来的那短暂三天，对妈妈来说也是极致的狂欢。
“她一直说对不起你姐姐，亏欠你姐姐，你姐姐怀孕了之后，非要过来照顾她。”
“大哥。”
庄梦打断道。
“你一直说妈妈觉得亏欠姐姐……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想吗……”
李建军掩饰般喝了一口茶，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详细说道。
“你们从廊中还是哪里过来的？”
“我们从廊中过来，见了庄梦妈妈的妹妹，又刚去了德村。”
胡蝶回答。
“嗯。”
他给三个人添上水。
“我也是听华妈说的，她当年从德村逃跑的时候，错过机会带走你姐姐，把你姐姐留在那里。她说她想起来你姐姐一个人在受苦，她就痛苦的睡都睡不着，整夜的哭。”
庄梦用指腹使劲蹭了蹭杯沿，觉得嗓子有点痛。
“怪不得，她总是在夜里偷偷的哭。我缠着她跟我睡觉，半夜里总是被她的哭声吵醒，我还以为是她不想和我睡觉。”
说到这儿她想到自己无理取闹的样子，短促地笑了一下。
“嗯，所以后来你姐姐难产，对她打击挺大的……在你姐姐灵前，她一直在重复，说她欠下的债，为什么要你姐姐来还……”
李建军的语气里含了水雾，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那之后，她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她求我把你姐姐送去廊中安葬，办完丧事之后她就走了，说是没什么盼头，再出去打工给你攒点钱上学结婚用，后来再也没见过她。”
“她已经走了。”
李建军只有一瞬的吃惊，随即叹了一口气，仿佛这结果他早有预料。
“现在想来，她应该在那之后没几年就走了。”
李建军主动提出送他们去车站。
他上楼去换了鞋，或许跟家里人解释了一下，挂着钥匙匆匆忙忙下了楼。
到了车站口，他主动提出要加庄梦的微信。
“我这里有一些你姐姐的遗物，到时候一一拍给你，你看看。你姐姐她……从德村这样的地方走出来，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苦难，她聪明、果敢、坚毅……总之……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提到这些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时至今日，显然已经该对往日挚爱的离去释然了。
“这也是你当时选择她的原因？”
“不，是她选择了我。她说她看中我家里条件不错，还说我这个人虽然长相不行，个子比她低，本事也不大，但是心好。”
他憨笑了一下。
“她说她了解我之后就下定决心要做我的老婆，过上幸福平淡的生活。”
“你姐姐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胡蝶拍了拍庄梦。
“大哥，不，姐夫…既然我姐姐这么优秀，你为什么瞒着我姐姐的孩子，不告诉她的亲生母亲是谁呢？”
李建军愣了一下。
“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朋友圈里都是妻女的幸福合照，庆祝你老婆的生日，你说感谢她养育小爱……小爱……是我侄女的名字吗？”
“是。这事确实是我对不起她。”
李建军局促地双手紧握。
“是她临走前要求的……”
“怎么可能，十月怀胎，又拼了命生产，她怎么可能做到让出自己做妈妈的权利？”
“是真的。”
李建军无比真挚地点了点头。
“你姐姐她……哪怕再坚强，家庭的不幸也是她埋在心里的痛。更何况……”
他顿了顿，微微低下了头。
“她心里有一件事，一直想不开，她总觉得自己的幸福来得有愧。怀了孩子之后，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但走之前，她情绪崩溃，哭着求我别提到她，说她是个罪人，让我给小爱一个完整的家庭……”
话音落地，李建军这个五十岁的男人终究是流下了眼泪。
已经似乎被时间掩埋的往事此刻毫无保留地揭露在送别的车站前，混杂着汽油味、旅人味，又将随着也许永不会再见的庄梦几人，被带去遥远的地方。
“殷红梅一直想不开的事，是不是和她爸爸殷二两有关？”
胡蝶语气平静地询问道。
李建军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庄梦转头疑惑地看向胡蝶。
“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刚才只是猜测，此刻胡蝶已经从李建军的脸上验证了答案。
“殷二两的死应该不是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