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愧疚
“娘娘，恕奴婢僭越！”
素环跪下，膝行至孙菁华身前，磕了个头，也不等她开口便又继续道：
“奴婢知道您对陛下一往情深，可后宫女子本就生存不易，您又何必自苦？帝王坐拥天下，从不缺女子爱慕，若是每一个您都这样耿耿于怀，余生该如何过？您是天之娇女，要是能在此事上看开些，往后每一日便都是好日子了！”
素环言辞恳切，说完又重重磕了个响头。她是孙菁华身边的老人，哪怕娘娘脾气再坏，对她也还是有几分包容的，因此即使她言语间有些冒犯，也没有挨打骂。
孙菁华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孙菁华似怒似恨，一双惯常盈着妩媚水光的眼遥遥望着仙留宫雕栏玉砌的门。有多少次，她独坐在这高高在上的一宫主位上，等着，盼着陛下能从那道门进来，可等待的时候多，失望的时候更多。
年少时她情窦初开，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夫君是如何的俊美，又如何的专情，总之她不会想要要与人做妾，依照她的身份又怎么能给人做妾？
可一朝除夕宫宴，她偏偏看上了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他面容俊秀，气质非凡，他还对着自己笑，如此坐拥四海，威震五内的年轻帝王，如何叫她不倾心，但他的身边又早已坐着他的发妻。
孙菁华不会后悔的，她也不能后悔。
——
四月初八
子时过半，薛姝映便被一群人簇拥着开始梳洗打扮。她进宫的日子由司天台选定，吉时便定在今日寅时三刻，因着宫里赐下的仪仗颇为贵重，故而她也得装扮得隆重些。
屋子里的人很多，存云院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挤在一处几乎挪不动脚。王淑兰和她娘家的嫂子弟妹都在，薛家女眷除了老夫人也都来了薛姝映昔日的一些闺阁好友，连身份上不大方便来的宋青容都为她送上了添妆礼，端的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场面。
可薛姝映和王淑兰高兴不起来，便是抱香和扶翠，细看之下，笑得也有些勉强。
宫中也派了喜嬷嬷和宫人前来，这会儿梳洗打扮的活儿轮不到抱香和扶翠，二人只能站在角落，看着姑娘被围在恍若流动的烛光里神情淡漠。
“哭什么，叫人瞧见了怎么好。”
扶翠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抹眼泪，抱香也笑不出来，但强忍着。
“我知道，可我就是难过嘛！”
扶翠狠抹了一把眼泪，垂着头不让人瞧见脸。姑娘装扮起来那么美，她觉得姑娘简直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了，若今日所嫁之人不是皇帝，想来姑娘往后能过得很好。
闻言，抱香也不再说话，垂眼瞧着地面上人影憧憧出神。
“夫人，您也莫太过伤怀。”
王淑兰站在近前瞧着薛姝映梳妆，作为母亲舍不得女儿倒也是人之常情，因此她还可以大大方方地哭一场，没人会指摘她。
未免有说风凉话之嫌，旁人不好劝，只有安姑能开口劝一劝。王淑兰点点头，眼泪却不听话地往下掉，她原也不想让女儿看见她哭，只是这样的场景，哪个做母亲的能忍住不哭。
喜嬷嬷正在给薛姝映簪钗佩钿，她尚能转一转脑袋，从镜子里瞧见了一旁王淑兰垂泪的姿态，薛姝映伸出手攥住了她的袖子。
感觉到这股力道，王淑兰拭泪的动作一怔，往下看去，就见一只细白的手攥着她的袖子尖儿，一如幼时的女娃娃，刚学会走路呢，就跟在她身后，拉着自己的裙摆不愿意撒手，嚷嚷着要一直跟母亲在一起。
可没想到，曾经的小娃娃今日也要嫁人了。
王淑兰赶紧握住薛姝映的手，今日人多眼杂，许多的话她不便说，好在昨日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现在只剩下些说不完道不尽的离别愁情。
二人都不曾说话，但自有一股默契留存在心中，王淑兰知道这是薛姝映无声的安慰，便也不再哭了。
薛意婵在屋里瞧热闹，自也看见了这一幕，心中一时感慨。她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兄弟姊妹中要论谁最黏人，谁最娇气任性，那必然是自己，否则母亲也不会冒着犯下欺君之罪的风险将婚事推到薛姝映头上。
其实这些天里，她也过得不安生，离薛姝映进宫的日子越近，她就越睡不着觉。
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若进宫的是自己，这会儿肯定愁得睡不着觉，要是离开父母，再不能日日相见，那她肯定会舍不得，若是处境再差些，在宫里受了别人的欺负，那她定会委屈得悄悄抹眼泪。可如今入宫的不是自己，而是薛姝映。
薛府之中，唯有大房独占鳌头，而在这个小家里，相比于从小被寄予厚望，严加教导的长姐和兄长，她这个幺女，才是真正意义上承欢膝下，让父母尽享天伦之乐的人。
她的日子好过顺心到薛姝映这个黯淡沉默的三姐姐，数十年间都不曾在她心中留下一丝痕迹。可偏偏如今是她为自己挡了灾。
这段时间，她总是忍不住去关心薛姝映的动向，想要了解她的性格。她知道薛姝映和二姐姐一起去了净水寺，明明二姐姐向来是眼高于顶的一个人，现在却跟薛姝映玩得很好，哪怕如今的处境不好，方才也送了很贵重的添妆礼。
她也知道薛姝映身边的两个丫鬟很忠心，这次入宫也要跟着。而在刚刚，她又瞧见了薛姝映和二伯母之间的母女之情。明明也是一个很鲜活的人，她之前怎么就没看到？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让她代替自己面对未知的危险的呢……
愧疚之心作祟，薛意婵待在这儿只觉得喘不过来气，再看了两眼薛姝映便悄悄退了出去。
薛姝映对薛意婵的动作一无所知，她只觉得累得很。昨日她几乎忙了一整天，白天在老夫人处听教诲，晚上母亲又拉着她说了一些体己话，还没睡个囫囵觉呢，就又被拉起来梳洗打扮，这会儿困顿得只能像具人偶似的，任由嬷嬷和宫女们翻来覆去地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