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民心即天意
小狐狸在一众运河帮大小头目面前称此次运粮会“火噬水”。这让身为帮主的吴瘸子下不来台。
此番运粮乃是军国大事，启运日期绝不能更改。
吴瘸子无奈之下，只得大喊一声：“小狐狸哪里是什么仙家？他本就是蒙人，不想看到大明军队驱逐元廷，一统山河！方才他编出火噬水的谎是为了扰乱众兄弟之心！”
何上鲛当即附和：“没错没错！蒙人哪有好心眼子。他信口胡说是为了阻挠北征大业！”
吴瘸子道：“咱们运河帮心向大明朝廷。理应处置小狐狸这样的元廷奸细！来啊，拖下去，打他五十板子，投入运河！”
小狐狸狂笑道：“你们不听天命。此番做事必被野火吞噬！”说这话的时候，小狐狸的眼睛一直盯着许无疾。
几名运河帮的帮众上前。说话间就要将小狐狸拖下去。
就在此时，许无疾一声高喊：“且慢！”
吴瘸子问：“于经历，你要保这厮？”
运河帮正在帮朝廷办大事，许无疾不能与之撕破脸。但许无疾又得保下小狐狸，私下问话，看他所说的“天命”有何玄机。
许无疾笑道：“吴帮主误会了。这等元廷细作，我恨不能食他之肉，寝他之皮！但大明有法度在。运河帮并非官府，若将他处死岂不是在动用私刑？运河帮成了违背法度。不如由我将其捉拿，押回运河军务都司府将其处死。”
吴瘸子道：“啊呀！还是于经历想得周到。是我唐突了，差点违背来了大明法度。”
许无疾道：“王三，随我将眼前的元廷细作押出去。”
吴瘸子问：“于经历不等冯老板了？”
许无疾道：“无妨。我先将他押走，一会儿再回来见冯老板不迟。”
许无疾等三人押着小狐狸离开了分舵，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小巷。
许无疾朝着小狐狸一拱手：“狐仙爷，火噬水真是天命？还是狐仙爷得知了什么消息？”
小狐狸怒道：“运河帮那群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今日若不是凑巧你在，恐怕我真要葬身运河了！所谓天命，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人言。”
许无疾立马明白过来：“您得知了有关运河码头那边的消息，对吧？”
小狐狸颔首：“要不说许校尉是聪明人嘛。正是。”
许无疾道：“请说。”
小狐狸问：“你可认识运河帮姑苏分舵的副舵主陶大眼？”
许无疾微微摇头：“不认识。”
小狐狸道：“此人对我颇为笃信。两日前他心神不宁，说有一件事不知是吉是凶。请我给他求卦问天。”
许无疾问：“哦？何事？”
小狐狸道：“最初他支支吾吾，不肯明言。我一番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又拿心不诚问卦会被天谴恐吓他，总之是连蒙带骗，大致套出了实情。”
王三有些发急：“我说狐仙爷，您老就别卖关子了。脱了裤子放屁最急人。”
小狐狸道：“嗯。是这么一回事。陶大眼说，帮中有个位高权重的人，私下指使他办一件事。运河码头那边装船的不仅有军粮、军械，还有犒劳前方将士的大批美酒、干肉、干鱼。酒是装在木桶中密封的。那人指使陶大眼，将原本装酒的木桶狸猫换太子，换成”
许无疾连忙问：“换成什么？”
小狐狸答：“换成装着火油的木桶。运河码头边的五百料大船中，有十分之一都装了火油桶。据我所知，运河上的大船最重防火。把那么多油桶偷放在粮船上，事情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嘛？一定是有人想火烧粮船。”
许无疾倒吸一口凉气：“运河码头的粮船鳞次栉比，若有十分之一的船被火油引燃，大火必将蔓延开来。到那时真成了火噬水。”
小狐狸道：“谁说不是呢？我今日来，是为了提醒下吴瘸子。哪曾想他直接与我翻脸，连缘由都不问。”
许无疾又问：“那个副舵主陶大眼还说什么了？”
小狐狸答：“陶大眼说，帮中位高权重的那个人允诺他，只要火油桶全部运上粮船，便将他连升三级，提拔成堂主。”
许无疾道：“狐仙爷是如何对他说的？”
小狐狸道：“我替他问了卦，告诉他，做亏心事下下大凶。是会被挫骨扬灰的。”
许无疾道：“你说他对你很是笃信。他会听你的话，放弃做亏心事的念头嘛？”
小狐狸苦笑一声：“咳！世间之人最怕重利在前。为了重利，不知多少信天命的人会铤而走险，妄图逆天改命。我也不晓得他是否会听我的，打消恶念。”
许无疾拱手：“多谢狐仙爷。往小了说，您这次及时报信可能阻止了一场纵火案。往大了说，您可能救了此次北征。若五十万石军粮被烧，北征恐将前功尽弃。”
小狐狸正色道：“我跟你说过。恨暴元的不止你们汉人，还有蒙人！无论蒙也好，汉也好，皆生于华夏之土，活于华夏之土。都希望华夏有一个清正廉明的好朝廷。元廷不爱民，不敬天，不修德。明取代元乃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我能为大明的一统大业出一份力，乃是积德之事。”
许无疾感叹道：“狐仙爷大义！”
王三道：“我这就回姑苏分舵去，把那个陶大眼捉来严刑拷打。”
许无疾却道：“不能明晃晃的抓人，以防打草惊蛇。这样吧，王三，你回一趟分舵。跟吴帮主说，运河军务都司府那边有几件码头上的事要办 。邓都司觉得副舵主曹大眼精明强干，点名他去办。你将他诓骗到此处。”
王三道：“成，我这就去。”
许无疾道：“且慢。你再找机会告知蓝少将军，让他的锐卒将姑苏分舵暗中围死。”
王三疑惑：“那不还是会打草惊蛇？”
许无疾却道：“所以得找个合适的理由。你就说邓都司得到密报，十条龙和元廷余孽妄图闯入姑苏分舵，行刺运河帮骨干。锐卒围了分舵，是为保护帮中骨干。”
王三翘起了大拇指：“高。明明是围困，换个说法就成了保护。”
许无疾一挥手：“去办吧。”
王三领命而去。
许无疾问小狐狸：“狐仙爷，你觉得此次北征会一切顺利嘛？此事问过天嘛？”
小狐狸的回答振聋发聩：“民心即是天意！北方百姓哪个不盼望明军王师横扫元廷余孽，拯救他们于水火？故而天意在明,北征必胜！”
许无疾惊叹道：“民心即是天意，民心即是天意狐仙爷高见呐！”
小狐狸又道：“可是，天意在上。总有些魑魅魍魉想要逆天改命。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许无疾心道：我以前只以为你是个装神弄鬼诓骗钱财的神汉。万万没想到啊，你竟是个懂大义的真神仙。
小狐狸一拱手：“事情我已说明白了，告辞，我回狐仙居去也。”
许无疾却拦住了他：“且慢。你在运河帮大小头目面前泄露‘天机’。运河帮的内鬼一定会杀你灭口。狐仙居已经不安全了。你先留在此处，等陶大眼到了与他当面对质一番。之后我会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小狐狸点头：“好。我全听许校尉的。”
两柱香功夫过后，五大三粗的陶大眼被王三诓骗到了巷口。
陶大眼问：“官家，去运河军务都司府似乎不走这边啊。”
王三笑道：“陶副舵主有所不知。邓都司在姑苏养了个女人。养女人的外宅就在这巷中。邓都司在外宅里等着向你面授机宜呢。此番你要是替邓都司办好了差事，你就会踏上金台阶，平步青云。到时候还什么运河帮啊，邓都司随便动动口，你就能到明军中当个四品五品的武官。”
陶大眼信了王三的鬼话。他屁颠屁颠跟着王三进了巷子。
哪曾想，一进小巷子等待他的不是什么金台阶。而是许无疾的机簧手弩。
机簧手弩顶到了陶大眼的脑门上。许无疾道：“别妄动。知道我手上拿得是什么嘛？”
陶大眼战战兢兢的说：“知，知道。是弩。”
许无疾道：“知道就好，老实点。”
王三用绳子捆住了陶大眼的双手。
小狐狸走到了陶大眼面前：“陶副舵主，久违了。”
陶大眼惊讶：“狐仙爷，你不是被于经历带回衙门处死了嘛？”
许无疾自报家门：“错。我不是运河军务都司府的于经历，而是大明都尉司的许校尉。你身在运河帮，见多识广，应该听过都尉司的名号吧？”
陶大眼惊慌失措：“听，听说过。小的向来遵守法度，实心为朝廷办事。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无疾怒道：“实心为朝廷办事？我看你是心怀鬼胎，想要坏朝廷的军国大事才对！我问你，你往粮船上运火油桶做什么？”
陶大眼惊呼：“什么火油桶，我不懂许校尉在说什么。”
小狐狸道：“陶副舵主就不要再装糊涂了。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许校尉。”
陶大眼傻眼了：“啊？你跟官府有勾连？”
许无疾道：“狐仙爷深明大义，自然心向朝廷。说吧，是谁指使你派人把火油桶搬上粮船的？”
陶大眼一言不发。
许无疾道：“不说？妄图火烧军粮是死罪。都尉司向来有先斩后奏之权。只要我轻轻动下手指，手弩便会射出弩箭，贯穿你的太阳穴。你去到阴曹地府为你背后的人保守秘密吧。”
王三帮腔：“我得往后稍稍，省得弩箭入脑蹦我一脸脑花。人脑花可不是猪脑花，不好吃。”
陶大眼显然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许校尉饶命。这事儿是何副帮主交待我办的。运河帮规矩极严，副帮主有命我若不听，是会被处三刀六洞大刑的。”
许无疾心道：那何上鲛果然有问题。看来之前对他的怀疑没错。
许无疾问：“哦？何上鲛除了让你派手下偷着往粮船上运火油桶，还吩咐你别的事了嘛？譬如何时引燃火油桶，火烧军粮？”
陶大眼道：“这他倒没说。他只允诺我事成之后提升我做堂主。”
许无疾再问：“那些火油桶都放在了哪些粮船上？”
陶大眼答：“丙三十七号至戌十八号粮船。每艘都放了五桶。”
许无疾心中暗道：何上鲛借粮商冯渐成的那五万石粮，全都装在丙三十七号至戌十八号粮船上。怎么会这么巧？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王三道：“事情明了！何上鲛一定是十条龙的人或元廷余孽，没跑！咱们将他捉了，严刑拷打顺藤摸瓜。”
许无疾却道：“顺藤摸瓜是对的。倒不急着严刑拷打。王三，你先护送狐仙爷和陶大眼回醉乡楼。”
王三问：“你呢？”
许无疾道：“回姑苏分舵去。再会一会何上鲛和那位粮行翘楚冯渐成冯老板。”
王三低声道：“姑苏分舵是人家的地盘。锐卒全在分舵外，你多加小心。”
许无疾大步离开小巷，回到了姑苏分舵之中。
吴瘸子问：“于经历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无疾笑道：“我让手下押送小狐狸回衙了。他只不过是个小鬼儿而已。不能让他的事耽搁了我见姑苏义商冯老板。冯老板还没到嘛？”
吴瘸子道：“并未到。刚才你的那位手下说，十条龙和元廷鹰衙要潜入姑苏分舵，刺杀我们运河帮的人？”
许无疾微微一笑：“没错。运河帮替朝廷办事，十条龙和鹰衙自然欲除你们而后快。”
何上鲛怒道：“那群王八蛋好黑的心肠。”
许无疾看了一眼何上鲛：“谁说不是呢。放心，我会保护好吴帮主与何副帮主的。”
就在此时，蒋琼领着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进得大厅内。
蒋琼引荐道：“经历大人，这位便是姑苏城最大的粮商冯渐成冯老板。”
许无疾定睛观瞧，只见这位冯老板须发皆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许无疾拱手：“冯老板，在下是运河军务都司府的经历官于昱菊。久仰您的大名，如雷贯耳。”
冯老板拱手：“原来是于经历。草民有礼了。”
说完冯老板就要给许无疾下跪。大明定制，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商人见到朝廷官员一律要下跪。
许无疾却扶住了冯老板：“您是替朝廷出了大力的义商。您这一跪我可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