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流沙陷阱
许无疾面露迟疑之色：“杨先生。地宫是何情状尚不知情。既是张逆存银之地，恐怕会有机关暗器一类。蒋琼虽是猛卒，却不懂机关。还是属下先进地宫一探究竟吧。”
杨先生思索片刻后道：“成。那就由你和王三带人下去。我在此处等你消息。”
施耐庵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他对杨先生道：“师侄，我与许校尉一同下去。”
杨先生道：“师伯，地宫内怕是会有凶险，您还是稍等片刻吧。”
施耐庵却道：“我夜夜梦到我的书稿，一刻也等不及了。”
杨先生无奈：“好吧。无疾，你要保护好施先生。他若出一点闪失，我定饶你不得！”
杨先生在都尉司中是出了名的口蜜腹剑。他对待下属常常以兄弟相称，与下属谈话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可下属若完不成他交给的任务，他又往往以雷霆手段处置之。
杨先生让许无疾保护施耐庵，出了闪失“饶你不得”。那可不是说说而已。
施耐庵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与许无疾一同下地宫显然是个累赘。但杨先生有命，许无疾也只得听他的。
许无疾吩咐蒋琼：“你亦跟下来。跟在施先生身边，寸步不离。”
许无疾可不敢把保护施耐庵的重任交给王三。王三这厮一向滑头，之前在寒山寺时，许无疾让他保护治静禅师。弘忍发难，王三竟躲到了治静禅师身后，将治静禅师当成了一个肉盾
许无疾又点了二十名锐卒，与其一同下得地宫。他吩咐入地宫后由二十名锐卒走在前面。锐卒皆着铁甲，又有铁盾。寻常机关暗器伤他们不得。
安排妥当，众人通过一丈见方的入口下得地宫。
蓝少将军并未跟下去。而是在地宫入口处嘲讽杨先生：“张士诚的财宝我们找的差不多了。十条龙的那些大小头目我们也抓了小一多半儿。这时候你来姑苏，是不是想抢功啊？”
蓝少将军一语戳中了杨先生的要害。
杨先生微微一笑：“许无疾他们是我的属下。他们的功劳本就是我的功劳。我又何必来抢功呢？”
蓝少将军瞪了杨先生一眼：“呵，是不是抢功你自己不晓得嘛？我们这些军中粗人，最恨的就是贪功抢功的王八蛋！”
杨先生无心与蓝少将军斗嘴，他不再说话，将目光停留在地宫的入口处，静待许无疾等人的消息。
且说许无疾等人进得地宫。
这地宫本是张士诚的享乐之所。通道宽绰，足有一丈宽，一丈高。通道两侧每隔十几步便有一盏宫灯。宫灯内的红烛尚能点燃。
二十名锐卒手持铁盾，在前方小心翼翼的前行。
施耐庵很了解地宫的构造。他对许无疾说：“再行五十步，便出得通道，进入地宫了。”
许无疾微微颔首：“多谢施先生提点。”
蒋琼笑道：“施先生，一会儿要是遇到危险，你躲到我身后便是。我这坨肉给你当人肉盾牌。我可不像某些人，遇见危险躲别人后面。”
蒋琼这明显是在奚落王三。
王三平日里跟蒋琼斗嘴斗惯了。他低声道：“你懂什么，古今成大事者以保命为第一要务。”
蒋琼窜了口吐沫：“啊呵呸！怕死就怕死，找这么多文绉绉的说辞作甚。”
果如施先生所言，众人向前行了五十余步后豁然开朗。他们进了地宫的主殿内。主殿宽朗疏阔、雕梁画栋、飞阁流丹、金碧辉煌。
主殿的地面上放着几十口箱子。上面皆贴着两道封条，一面封条上大书“王府内库银钱司，至正二十六年九月初六存封。”另一面封条上则写着“无王命轻启者必杀之。”
张士诚起兵反元时曾短暂立国，国号大周，年号天佑。前两年他又投靠了元廷，取消国号，改用元廷的“至正”年号。
这么多箱子堆在这里，想必里面装得正是张氏遗财中的白银。许无疾长舒一口气。看来林春柳说得是实话。
蒋琼看了看封条，笑道：“上面的字我认识。无王命什么启什么什么杀之。明白了，这是在威胁咱们呢。张士诚早就死俅了，老子就启开封条了。看谁来杀我？”
说完蒋琼撕去了封条，打开箱子。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大失所望。只见箱中没有什么白银，只装了一堆砖石瓦砾。
蒋琼大骂道：“林春柳那小娘们坑咱们呢！这里面哪里有银子？全是青砖头！”
许无疾很是镇定。他命令锐卒：“将所有箱子的封条撕去，打开箱子。”
众人照做。木箱一共有三十六口。其中三十五口内装得都是砖石瓦砾。只有一口装着半箱子银元宝。许无疾粗略估算，这箱银子大约有三千两。
这些银元宝皆是五十两形制。蒋琼拿起一枚在手里掂了掂，又用牙咬了口：“是真元宝。娘的，可就这点儿跟十八万两差远了去了！”
许无疾有些奇怪。十条龙的人若要故布疑阵，干脆将所有箱子都装上砖石瓦砾便是。为何要留下这半箱银子？
许无疾环顾地宫大殿四周。在八卦方位上分别又有八道门。他询问施耐庵：“这八道门通往何处？”
施耐庵答：“八道门分别通向八个堂馆。东北方那道门后通往喜缘馆。我的书稿就存在那里。”
许无疾下令：“跟着我搜索地宫内的八个堂馆。或许会有收获。”
许无疾话还没说完呢，施耐庵已经急不可耐的走向了东北方后的那扇门。
许无疾连忙跟了上去。横竖八个堂馆都要查，先查喜缘馆便是。
施耐庵伸手去拉木门的门环。许无疾却抓住了他的手腕：“我怕木门有机关暗器。不劳施先生动手。”
说完许无疾吩咐一名锐卒：“由你拉门环。其余人后退三丈。”
众人后退，锐卒一手持铁盾，以便格挡随时飞来的暗器。一手去拉门环。
“嘎吱”。门环被打开。并未有任何机关暗器射出。但许无疾也高兴不起来。因木门打开后，众人发现后面不是什么通道，而是一面石灰墙。
蒋琼惊讶：“八个堂倌的通道都给堵死了？”
许无疾走上前去，用手轻轻叩击石灰墙：“这墙名曰万年牢。乃是由青砖垒成，上覆石灰、砂子、糯米砂。若要破墙，恐怕要动用攻城锤。”
王三道：“许爷，你说十八万两白银会不会被十条龙藏在了八个堂馆当中？”
许无疾思索片刻后道：“应该不会。十条龙要在端午当日将白银运出城。若用‘万年牢’封在八个堂倌中，咱们不好取出。他们更不好取出！别忘了，旧王宫外是有咱们明军袍泽看守的。十条龙根本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将攻城锤运入地宫。”
施耐庵这老家伙听了这话，竟如一个纯真的孩童般坐到了地上，双手捶地痛哭流涕：“我的书稿啊！呜呜呜！哪个天杀的把喜缘堂的通道给封了。我还如何取出书稿？没有书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嘤嘤嘤！”
这世上有两种声音最令人头皮发麻。一是女人哭，二是老人哭。
一时间许无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忙蹲在地上，哄施耐庵：“施先生放心。若书稿在喜源堂中，我们定有法子破墙将其取出。”
蒋琼亦苦劝施耐庵：“老先生别哭啦！胖爷我最敬重你这样能写会编的写书人。就算豁上胖爷这条命，也得给你讲书稿找回来。”
施耐庵一摸自己的大鼻涕：“真的？”
蒋琼像哄小孩一样哄着眼前这位学问大家：“真的。骗你是胖狗。”
许无疾站起身：“咱们还是办差要紧。先将那半箱白银运出去。再调攻城锤破墙，清查其余八个堂馆。”
三千两白银是二百多斤。锐卒们没带抬箱子的抬杠。这倒难不倒许无疾。横竖箱中都是五十两的银元宝。让锐卒用四面铁盾当装银子的托盘，有八个人就能轻松抬走。
许无疾下令先运走银子。蒋琼拿手去箱中拿银元宝，放在旁边的铁盾上面。
箱中银元宝大约有六十多个。蒋琼拿到十多个时，许无疾突然发现了异常！
他大喊一声：“停手！有古怪！”
蒋琼停手，问许无疾：“砸了许爷？你一惊一乍的，就不怕吓掉我的魂啊！”
许无疾没有搭理蒋琼。而是半蹲在地上，看着箱子的底部。
刚才他便发现，箱子底部的石板与周围的不同，似乎下陷于地一寸许。蒋琼每拿一枚银元宝，箱底的石板便抬高一分。
许无疾仔细观察后，抬头望向大殿的殿顶。
蒋琼问：“许爷，你这是怎么了？又是看地又是望顶的。”
许无疾没说话。突然间一个东西从殿顶落下。许无疾眼疾手快，出手将其握住。
他将拳头舒展在蒋琼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蒋琼定睛一看，许无疾手中握着的竟是一粒沙。他问：“只听说过天上下雨的。没听说过宫殿顶上下沙子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无疾吩咐蒋琼：“你先别问。立即将所有银元宝放回箱中。”
蒋琼照做。银箱下的石板又被压了下去。许无疾长舒一口气：“咱们险些葬身于此！”
蒋琼道：“我说许爷，你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许无疾转头望向施耐庵：“施先生。你博古通今。可在古书中听说过古墓飞沙的记载？”
施耐庵答：“古时权贵为防死后有人盗墓，以流沙机关埋杀盗墓贼。这并不稀奇。”
说到此他捋了捋胡须，掉起了书袋：“两个月前我观唐人所著《酉阳杂俎》，里面有一篇文章名曰《尸穸》。一伙盗墓贼进了某个公主墓后‘棺两角忽飒飒风起，有沙迸扑人面。须臾风甚，沙出如注，遂没至膝，众惊恐走。比出，门已塞矣，一人复为沙埋死。’。那伙盗墓贼便是遇到了流沙墓。”
蒋琼大惑不解：“可咱们进的又不是他张士诚的墓，这是他用来享乐的地宫啊！”
许无疾却道：“坟墓也好，地宫也罢，皆是地下房屋。区别仅在于一个是给死人住的。一个是给活人住的。皆可设流沙机关害人。”
王三道：“许爷，这流沙机关到底有何可怕之处？”
许无疾侃侃而谈：“墓穴也好，房屋也罢。最可怕的机关不是什么飞箭、短矢，而是流沙机关。在墓穴或房屋的某个角落，通常会有一块看似普通至极的石板或地砖。那便是流沙的触发机关。若有人不慎踩踏，机关便会顷刻间流出。原本坚实的地面会变成食人的巨兽。这头巨兽会吞噬一切，包括人！”
许无疾又伸出了手：“蒋琼，你把这粒沙放嘴里，尝尝有什么味道。”
蒋琼一头雾水：“尝沙子的味道作什么？”
王三抢先将那粒沙拿过去，放在了嘴里，片刻后他道：“这沙子怎么一股咸味儿？”
许无疾道：“有咸味儿就对了。流沙机关所用的沙并非有黏性的河沙。而是像水一样能够流动的海沙。地宫里的流沙定是从海边运来的，自然有咸味。”
王三道：“原来如此。”
许无疾又指了指木箱下的石板：“寻常的流沙触发机关，乃是踩踏式样。此处却是反弹式样。这半箱银子便是诱饵。若将银子取出，石板会弹出。到那时，整个地宫都会被流沙淹没。如果我没猜错，地宫入口上方应该还悬着一块大石板。机关触发时石板会落下，封死入口让咱们插翅难逃哦。”
蒋琼快步走到了地宫入口处。他将手中火把举高，抬头一看：“许爷，你真神了！果然有块大石板。我的乖乖，这石板足有两尺厚！”
施耐庵对许无疾有些好奇：“都尉司应该就是当年的吴王府拱卫司吧？里面的人都是些嗜杀血腥之辈。你怎懂得恁多？”
许无疾拱手：“施先生有所不知。在下乃是画栋师出身。画栋师不仅要帮活人造亭台楼阁 ，偶尔也要替死人造坟墓。”